20 卷十九·池中金鱗
第20章 卷十九·池中金鱗
這世上,聲音和常曦如此相似的人,嬴城只知道一個。
青石長街,崇火節,面具下那張因機緣巧合偶然遇見的驚豔面容很輕易便勾起了回憶。
嬴城知道他是誰了。
感覺到那人的手還扶着自己的肩膀,嬴城不動聲色的往旁邊輕輕挪動了一下,小腿處又開始陣痛,“多謝這位公子相救。”此刻境況不明,還是保持點警惕比較好。
那人也察覺到了他疏離的動作,倒是很善解人意的放開了嬴城,說道,“客氣了,任誰看見奄奄一息的傷者躺在那裏,都會去盡力搭救。”
對方一開口說話,就讓嬴城有種錯覺,但他也清楚知道自己眼前這人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能冒昧問一句麽?”修長手指在身邊的褥子上試探着游移了幾分,撫上冰冷牆面,嬴城薄唇微動,“我現在……身處何地?”
“沼陽村,”那人說道,“是赤渡山下的一個小村莊。”
沼陽村——
嬴城沉思着,他對北疆不是很熟,自然沒有聽過這個地方,一時也無法了解準确方位。
對方複又解釋道,“當時你眼睛和身上都受了傷,我就把你帶回了這裏。”怕嬴城不放心,他多加了一句,“我住在這。”
雖不知道這個小村莊具體坐落在哪裏,但自己是從深林中滑落的,橫豎應該都在附近,距離赤渡古城也許不會太遠。
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的感覺很不好,眼角旁一跳一跳的疼,連帶着太陽穴也繃得緊緊的。
按了按前額,嬴城說道,“我的眼睛……是不是會……”
“不會失明。”那人慢聲溫語,仿佛可以安定人心,“碎石劃傷了眼周,腫的厲害,也有血膜。不過已經上了藥,只等消腫便好。”停頓一下,補充道,“只是眼角有一道傷口挺深,可能短時間無法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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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要毀容了麽?若被常曦看見,那就慘了。
嬴城苦笑一下,突然像是想到什麽,略有些急切的問道,“公子,你有沒有看見我随身帶着的一個玉扣,就是系在腰間的長綴。”
對方沉吟了片刻,似在回憶,然後才答,“抱歉,我見到你的時候,并未留意到那些東西,不過你的衣服我都疊放好了,倒也沒見到你說的那個玉扣。”
嬴城一時怔愣,這才察覺到身上穿的并非自己原本的長衫,不禁有些發窘。
“當時情況特殊,”那人聲音絲毫不見尴尬,依舊坦然如一汪山間清泉,“多有得罪。”
“是我平白給你添了麻煩。”嬴城在心裏默默抽了抽唇角,自己好歹一個楔,別人也沒法占便宜啊,看看也沒事。又說道,“這次真的多謝公子。”
那人打斷道,“我姓池,單名一個素字,直接喚我名字便可。”
倒是挺爽快。嬴城覺得這人說話間和某些舉動實在像個楔,可要是光看長相卻又不太像。不過是與不是也都無所謂,笑了一下,“我姓薊,單名一個城。你也可以直接喚我名字。”
“如此甚好,一口一個公子真讓我渾身不自在。”池素說道,“我知你急着想要回去,不過還是等眼睛和腿上的傷好一點吧,到時我送你走,畢竟從這裏到赤渡古城也要四五天時間。”
“四五天!?”嬴城難掩吃驚,太久了。自己落下深林,又失蹤這麽多天,更糟糕的是玉扣不見了,相思蠱也就沒了,常曦一定會擔心的要命。
“你現在着急也沒用。”池素自然知道對方在煩惱什麽,但卻懶得給他無望的期待,“就算我現在同意你離開,只怕你也走不了。”
的确是……事實。
勉強冷靜下來,嬴城也知道他沒說錯,自己眼睛看不見,一只腿還瘸了,只怕是走到門口都要費很大力氣。
“所以——”池素好整以暇的看着沉默下來的這個人,“你先把傷養養好。有什麽需要就喊我,晚上我就住在你隔壁。”
嬴城心不在焉的點頭,他此刻非常憂慮。
沼陽村不是那麽安全,萬一胡蠻或者楚國的人尋着自己的蹤跡而來,以現在這種身體狀況真是想跑都跑不掉。而且,赤渡危機到底化解了沒有,也無從得知。最煩悶的是,他實在害怕常曦得知自己生死不明時候的反應。
這個池素……也不知道能不能信得過。坦白說,嬴城疑慮重重——這附近好像很安靜,如果真的是在鄉村荒野,那麽池素難道一個人住?那人氣質和這種地方完全不相符。最重要的一點,從始至終,池素都沒有問起自己為什麽會從林間摔落,這是否太過放心了?
可現在的自己等同于一個瞎子,做什麽事情都力不從心。
在養傷的這幾日裏,和嬴城相處最久的非池素莫屬了,由于受傷的緣故,很多事都需要對方幫忙,那人倒也不嫌麻煩。
同時,嬴城還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房間裏永遠只有自己和池素,根本不存在第三個人。但關鍵是:在沼陽村的這五六天裏,池素幾乎寸步不離,所以他們的食物和水源都是從哪裏來的?
很明顯,有其他人會送來這些東西,但是嬴城沒法得知甚至無法察覺那人的蹤跡。
山腳下的早晨,小泉叮咚,鳳堇花香氣淡雅,偶爾的鳥啼聲點綴了曠野周遭。
随着天氣轉冷,并不多見的幾點綠意也開始漸黃。
嬴城正和池素坐在桌邊用着早膳,他吃得很慢,畢竟眼睛還沒恢複。池素原本想要喂他,被嬴城果斷拒絕了。
如此幾次後,他便也不再堅持,随着嬴城去了。
因着兩人朝夕相處,話還算投機,也已慢慢熟悉了一點。
池素的性子比起常曦,少了幾分認真,多了一些玩心。沒事就喜歡和嬴城開個無關大雅的小玩笑。
此刻,他見嬴城漫不經心的喝着粥,纖長手指雖握着的是木勺,卻優雅平靜的像握着一支玉如意。這人一本正經的樣子真是讓人想要使壞。
池素唇角一彎,趁着嬴城勺碗分開的片刻,大大方方的把那只碗悄無聲息的拿走了。
于是嬴城勺子再落下時,只能碰到木桌而已。
有些奇怪的咦了一聲,他伸手碰了碰周圍,尋找着那只碗的蹤跡。
池素以手掩唇遮住了笑聲,接着把碗輕輕放在了嬴城偏前方的位置。
“在這裏啊。”拉住對方的手,池素讓嬴城碰觸到碗的邊緣。
“剛才明明……”不過一瞬,嬴城何等聰明,立刻反應過來,話音一轉道,“池公子真是好興致,我竟不知你這麽喜歡‘照顧’傷患。”他把照顧二字特地加重了音。
池素倒也不惱,語帶笑意,“薊公子明知自己是傷患,卻還要逞強,才真正讓我好生‘佩服’。”
“你看你,連嘴仗都不肯吃虧,”嬴城放下手中的勺子,笑吟吟的看着對面的人,“若現在麻煩了你,指不定以後要我怎麽還回來呢。”一雙鳳眸雖被軟布蒙住,但動作神态間風流自成,他只手支着下巴,袖口滑落的手腕光潔如玉,真是風情不減。
池素的笑聲如同斡西族人佩戴的銀镯,和音動人,又帶着幾分純透。
他的聲音總是會讓嬴城不自覺的走神。
看對方不說話,池素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語氣仍舊是愉悅的,“別發呆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他仔細觀察着嬴城的每個表情,“明天——”故意頓了頓,一雙桃花眼碎光輕晃,“你就能重見光明了——”
他從未這麽渴望過眼前的世界。
軟布一圈一圈被人扯落,微光仿佛凝聚成了一個溫暖的太陽。那瞬間,嬴城甚至想要伸手去碰觸那片光源,手指猶豫的展開,然而白色的緞布垂落在他掌心,又順着指縫柔軟的滑了下去。
虛空的握了握,他終是放下了自己的手。
眼睛慢慢睜開,久違的塵世萬物瞬間撞入了他的眸子。
帶着冰涼體溫的指腹覆上嬴城的眼睛,熟悉的聲音在耳側說道,“不能接受太刺激的強光,要一點一點來。”
另只手自嬴城的前面環住他的肩膀,“為了看看你是否痊愈,”那個聲音低沉了幾分,“告訴我,此刻你能感受到什麽?”
嬴城嘴唇動了動,說道,“是光。”
“除了光呢?”
“我看到了鳳堇花。”
“不對,”池素柔和的音色讓嬴城有些錯覺,“是離你更近的,你切身感受到的。”
像是一種誘導,對方的聲音和一個人重合,那是嬴城非常想念的一個人。他輕而慢地說道,“我感受到了你。”
“我的什麽?”
“溫度。”
池素很滿意,笑道,“恭喜,你已經痊愈了。”他在放開嬴城的那一刻,手腕上墨色的玄鳥圖騰清晰可見。
嬴城看到了自己眼角的那道疤痕。雖不長,但的确是夠深的。
他也看到了目前所處的環境——普通的農家小舍,周圍雜草蔥蔥,再無其他住戶。四面群山環繞,遠方可見河流。
閑來無事,池素便給嬴城大致指了指回赤渡的方向,轉而說道,“反正我會送你回去的,現在和我多住些日子不也挺好麽?”
嬴城沒有問池素為什麽會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也沒有問他每天送來食物的到底是誰。正如池素從來不問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深林中,又為何會從那個地方跌落至山下。
池素這個人并不簡單,或者,他連名字都是為了騙自己而随便取的。當然,自己也一樣。
想到這裏,嬴城只能一笑了之了。
轉眼,從遇到池素至今,已經整整十天。
這日傍晚,天空突然下起瓢潑大雨。
北方少雨,估計不少人倒是會為此高興起來。
嬴城站在屋檐下,看着所有景色被水霧澆得一片模糊。
他的眼睛是徹底好了,疤痕卻無能為力。嬴城并不怎麽在意自己的樣貌,只是獨獨糾結常曦的反應。
雨勢漸漸變小,透涼的水滴落在臉上,讓人如夢似醒。
想到薊常曦,他心口便有些微微鈍痛,十天已經太久了。盡管受傷的腿也在恢複中,但走起路來還是有些不太利落。
嬴城就這麽站在那裏,連烏發被打濕了都沒什麽反應。
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被身處浒牢關的那個人所牽引着。
一柄紙扇出現在了他的上方,雨水在傘面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然後順着傘骨連成線的滾落。
嬴城驀地記起那人曾在皚皚雪夜也是這樣為自己遮去了所有風霜,他一身白衣,撐着深紅油紙扇,笑的安安靜靜,對自己說道,“夜寒霜重,我來接你回去。”
腿上的痛感讓嬴城微微有些發抖,他覺得整個人像是被刺骨寒風穿透,空虛又乏累。
“我們回去吧。”耳邊有人這樣說道。
嬴城慢慢側過頭,遲緩的似一個垂暮老人。入眼所及,池素眉間的朱砂紅痣比沙場上的鮮血還要深刻。
他莫名笑了一聲,目光中有失落,也有釋然,以及不可忽視的堅定。
“池素,”嬴城輕輕念着對方的名字,“我該離開這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啊衆位親......
工作實在太忙,我真不是故意斷更的QAQ
只能跪求原諒了,我還是會盡力日更的,只是有時候加班,可能就......無能為力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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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