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卷三十七·驚`變北疆
第38章 卷三十七·驚`變北疆
他是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身邊人的死亡。
不同于戰場上的豪情壯志、為國捐軀。這一次,沒有功勳,沒有頌揚,也沒有後世傳唱。安容走的非常安靜,像極了他的性子,總是乖巧而懂事的,開心時少,沉默時多。
那個人經歷過許多事,卻終究沒法走過心中的那道坎。他邁不過,于是再後退也無路可走。
過往片段歷歷在目。嬴城站在安容的房間裏,不言不語,仿佛成了浩渺萬物中的一粒塵沙,被鋪天蓋地的回憶席卷吞噬,掙紮于揮之不去的沉郁浮世中,然後安于現狀,順從天命,等待千年時光将自己腐朽,和所有渺小的生物一樣,最終将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門口輕輕的啜泣聲一直沒有間斷,良久,嬴城終于有了反應。他步伐有些機械,又像是費了很大力氣似的,慢慢回身走到門口,他看到了抱膝埋首的趙亭筠。
嬴城覺得自己是該安慰眼前這個人的,但是數次張口,卻始終不知說些什麽。這一瞬間,他感到非常累。
兩人就這樣并肩坐在石階上,遠處晨光形成了一個溫暖的圓球,輕柔舒緩的帶給王都無盡的綿綿生機。然而,不時的哭聲卻讓這間屋子的周圍籠罩着無法驅散的悲傷氣氛。
這樣壓抑的感覺又讓嬴城想起了昨夜的安容,他強迫自己掐斷這段景象,“別哭了。”如是說着,嬴城發現自己的聲音幹澀而低啞,陌生的讓他不敢承認,“安容,他只是……”解脫了。
再也說不下去,嬴城輕輕摟過趙亭筠的肩膀,他從未對他做出這樣溫柔的舉動,此時此刻,他腦中沒有任何念頭,只是單純想要這麽做而已。
“沒事了。”自我安慰一般,嬴城低聲的重複道,“他很好……沒事了……”
然而懷中的趙亭筠直到這一刻才終于爆發出了所有的委屈,他抓着嬴城的胳膊無法抑制哭泣,聲音斷續甚至不能成語,“安容......他……他死了!他死了……”
嬴城緊緊抱住趙亭筠,他沒有再說話,因為他已經無話可說。
院中,長垂青柳也失了往日神采,桃花如雨一般落得傷感。
春風為他送葬。
在安容逝世的第二日,嬴城聽到了一個消息——嬴岚已經決心要娶薊常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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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沒有表現出一點異常,相反,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鎮定。
手邊的清茶已經涼了很久。直到寧祥擔心的走到身邊,試探的說道,“王爺……我幫您換一杯吧?”
嬴城手指微動,他的目光終于落到桌上,又掃過那只雕花白玉杯,片刻搖頭道,“不用了。我要進宮一趟,現在。”
宮中的路于他而言,是熟到不能再熟。端華門,永樂殿,延壽宮……自己曾千百次的流連在這裏,然而這一次,嬴城站在擺放着琉璃宮燈的長廊上,他覺得茫然而疑惑。
不斷經過身邊的宮人們紛紛對他躬身施以禮節。但嬴城無心去顧及這些,他來到嬴岚的寝殿前,駐步擡頭,似要将這個地方記得深刻。
“你這是怎麽了?”正前方帶着幾分笑意的聲音打斷了嬴城,只見嬴岚就站在他的面前,依舊是溫溫和和又帶着些慵懶,一襲青色長衫襯得膚色愈加白皙,“為何不進來,反而在那站着?”
嬴城也想學他的樣子,裝作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仍是談笑自如的模樣,只可惜自己好像做不到。目光和嬴岚交彙,嬴城語氣平淡的說道,“沒有太子的允許,我不敢擅入。”
這樣的态度讓嬴岚吃了一驚,他打量了嬴城幾眼,卻也沒發現什麽特別反常的地方,稍一會兒,又恢複了笑意,把嬴城往殿中拉去,“今日不對勁啊,一副嚴肅的樣子,不知情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嬴城并沒有接他的話。
敏銳的察覺到有什麽事發生,一進了大殿,嬴岚就使了個眼色讓衆人都退了下去。很快,便只剩他們兄弟二人。
“或許,我猜到你為什麽不高興了。”嬴岚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則坐在了嬴城身邊,“是因為我要娶薊常聆麽?”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嬴岚要猜自己弟弟的心思并不難,特別是嬴城之前特地過來告訴了自己,薊常聆已經心有所屬,而今聽聞了這個消息自然會動怒。不過……自己也有的是辦法來說服對方。嬴岚笑了一下,說道,“其實這件事……我也很是為難,你知道,君父他……”
“我就想告訴你一句話。”嬴城并不是之前那個什麽都被蒙在鼓裏的人了,所以他不願再聽嬴岚編故事,直接幹脆的截斷了對方的話,嬴城說道,“安容死了。”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甚至沒有一點鋪墊。
嬴岚原本想去拿茶杯的手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片刻,他收回手,端正了一下身子,盡量平靜道,“什麽意思。”自從成為太子後,他一舉一動都是那麽得體而運籌帷幄,絕不容許自己出現一點失态和慌張,然而在嬴城毫無預兆的說出那句話後,也許旁人看不出,但是嬴岚覺得自己剛才的動作簡直生硬又倉惶。
“太子想必該比我清楚才對。”事到如今,嬴城反而冷靜了不少,失望和怒氣像是沉澱成了一塊無法挪動的巨石。現在,自己也不過是想要和對方将所有事情說個明白而已。
殿中寂然無聲,嬴岚并不傻,從嬴城之前的狀态看來,有些事再否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自己這個弟弟也不傻,不但不傻,有時還敏銳的讓人頭痛。
事情走到這一步,嬴岚倒是釋然了一些,他不會蠢到在對方有備而來的情況下還惺惺作态。這次,他終于穩穩的拿起了杯盞,慢慢喝了一口,才說道,“你覺得安容的死和我有關系?”
“難道沒有麽?”嬴城看向他,“你救了他,他聽命于你也很正常不是麽?潛伏在趙家,到王府中監視我,在杯子裏下毒,所有真相被揭開後再自殺。這一步棋太子你安排的真好。”
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嬴岚反問道,“你說我讓他下毒?”
“死無對證之下,太子當然可以說什麽就是什麽。”嬴城彎了彎唇角,眼中毫無溫度,冰冷一片。
被這個近乎嘲諷的笑容給勾起了怒火,嬴岚霍然起身道,“我告訴你,下毒這件事,之前我的确一無所知。但我承認自己希望你廢了趙亭筠的位置。你覺得我有那麽笨麽?下毒這種事,簡直就是铤而走險,萬一敗露,得不償失!況且我若想要分權,直接娶薊常聆就好,用得着去害他弟弟?”
嬴城不為所動,甚至可以說是冷淡的近乎冷酷,他也起身,面色無波道,“太子貴為人中龍鳳,既然你說沒有,那麽……”
嬴岚眉頭緊蹙,重新坐下後,語氣盡量平和道,“你今日鬧夠了麽,一直太子太子的,怎麽,是決意不認我這個哥哥了?”
他故意将話說重了幾分,便是知道嬴城必會顧及兄弟兩人的感情,不再多說。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嬴城靜靜的看了他片刻,清晰的說道,“太子是日後的君王,而我和朝上群臣沒有任何區別,皆是叩拜之禮,君臣之道。”這句話說得決絕而又無從反駁。
嬴城早在得知所有真相,而嬴岚堅持要娶薊常聆的那一刻,就已經想明白了所有事情。他們這份兄弟緣分,恐怕已經走到了盡頭。
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嬴城轉身就要離開。
嬴岚咬牙忍住怒火道,“你便是這樣,連一點親情也不顧了麽!”
“親情?”聽到這話,嬴城腳步頓住了,“先棄親情于不顧的,是你吧。”
“那是因為你根本不是我,你能體會我處在這個位置的心情麽!?”嬴岚走到嬴城面前,“你有一句話說得對,我們都是可以被取代的。坐到了太子這個位置後,我過的就不像自己了,你知道麽?寬厚待人,謙恭有禮,卓然風度,這麽多枷鎖,而我得做的比這些更好。可是我再怎麽努力,我的親弟弟卻不用費任何心思任何功夫就能得到萬千寵愛,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麽?”
嬴岚扣住嬴城的手臂,他面容雖無太大波瀾,語氣中已透露了太多情緒,“我不怕輸給別人,只怕會輸給自己的親弟弟!我可以容忍別人的背叛和嘲笑,卻無法想象你踩着我的失敗一步登上王座!你說我不顧親情?即使我這樣害怕,我也沒想過要你性命!”
“你真是荒謬。”嬴城看着他,目光中滿是掩飾不住的好笑和悲哀,“非要等到取我性命才是真的不顧親情?殿下啊殿下,我其實早就被你的偏見和多疑給殺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我偏見多疑?”嬴岚怒極反笑,“君父和爹爹對你如何,難道要我一一說明?他們從小就寵愛你,什麽都為你着想,唯恐你過的一點不順心,而我呢?除了責任責任還是責任!”
莫大的傷心如狂風一般摧`殘而至,嬴城從未這麽憤怒過,他的心口像被人用利刃狠狠的一遍一遍的割據着。被懷疑,被指責,被誤會,這些通通讓他近乎崩潰,嬴城一句一頓的問道,“君父為我着想?大哥啊,你到底是怎樣才能說出這種話?!”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像是開了閘,嬴城狠狠抓住嬴岚的肩膀,他聲音因為生氣更加低沉,像是暴雨來臨的前夕,“你說我過的順心?我告訴你!我就是你的影子!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給你鋪路!為什麽我要娶薊常曦?扶持薊家是假,君父掌控薊家才是真!為什麽我要娶趙亭筠?因為要給你争取文武勢力,掃除朝堂上的異類聲音!我過的順心?是你自己被權力給蒙蔽了!我做的一切,我犧牲的一切都是為了誰!?”
“我之前不敢相信你竟然是這樣看我的,你真的把我當做你的親弟弟麽!”嬴城扣在嬴岚肩上的手指慢慢收攏,“我不是你的仇人!我也不觊觎你的位置!我沒有你這麽利欲熏心!”
殿上因為嬴城的這些話而突然陷入了死靜。
兩人情緒都有些過頭,然而他們沒有再爆發出更大的矛盾,嬴城臉上滿是陰郁,嬴岚則是不可置信,他看着自己弟弟,竟無法再說出任何話。
終于,像是有了些反應,嬴岚伸出手,想要去摸一下嬴城的臉,從小到大,他從未見過這個弟弟會有這樣的情緒,說不震驚那是假的,他被嬴城的話深深震撼到以至于無法出聲。
後退一步,嬴城避開了他的手,“如今你要娶薊常聆,也是為了來遏制我。你對安容可有半分感情?他為你做了那麽多。是不是無論別人為你付出什麽,你都不在意?因為你在意的只有你自己。”
說完這些話,他最後看了一眼嬴岚,終于不再猶豫,擦肩而過時堅決的像是此生不再相見了一般。
嬴岚自然察覺到了他的态度,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亂的簡直讓他找不到頭緒,然而本能的想要上去把人拉住,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害怕,害怕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難道真的是自己被權力蒙蔽了雙眼麽?是自己在帝王之路上漸漸迷失了麽?
在他轉身想要去留住嬴城的時候,卻見到那人已經越走越遠了,只空餘了一道模糊的背影。在殘陽之下,蕭條而孤單,漸漸和混沌的天際融為一體,像是無法再挽回。
睿王府中,連着幾日大家都是寡言少語。
趙亭筠整天待在自己房間裏,除了嬴城之外,誰都不願見。雖然平時經常挑剔安容,嫌棄這個嫌棄那個,但是真等到人走了之後,他才覺得寂寞。在睿王府,除了安容,他還有誰呢?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讓這個少年沉默了好一陣子。
寧祥曾問過嬴城,“王爺,我們要将安容葬在哪裏呢?他是封戟人,老人常說要魂歸故土才行,可是……”
嬴城搖頭,安容不願意回封戟的。那裏不是他留戀的安樂土地,何必讓靈魂再繼續受折磨?
“就讓他在王府裏吧,這也算是他的家。”除了睿王府,他還能去哪兒?丞相府麽?恐怕那裏也不是安容真心想留之地,那個人最留戀的地方……應該是和嬴岚在一起的時候吧,可惜......
被青草覆蓋的地方,幾片桃花孤零零的墜在了上面,盡管是春意盎然的時節,仍舊不免讓人感到枯零和惆悵。
嬴城站在古樹綠蔭之下,看着那片已瞧不見絲毫翻墾痕跡的土地,久久未語。
身後有人朝他走近,溫暖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嬴城的右手。
“王爺……”來人輕輕嘆息道,“何苦?”
“我總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麽事,都不得成功。”嬴城垂下頭,反握住那只手,“沒法保護你,沒法救安容,甚至連兄弟之情也沒法維系。常曦……為什麽會這樣呢?”
“那是因為,”薊常曦伸手撫上他的臉,然後抱住嬴城,“你給自己的擔子太重了。我可以保護自己,還能保護你。而安容,那是他做出的選擇……我們畢竟不是他……”
“王爺,”常曦捧着他的臉,兩人目光相對,額頭相抵,“對于太子,你已經做了你該做的......”
“常曦……”嬴城拉住他的手腕,“對不起。是安容他……”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薊常曦打斷了他的話,“他已經不在了,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忘掉這件事吧,王爺。”
“我們回北疆吧,我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膽小也好,懦弱也罷。嬴城一刻都不想在王都多留,他只想快點離開。
千裏之遙,永不相見,是不是這樣就會什麽事都沒有了。
薊常曦點點頭,也好……畢竟在這裏,誰都不快樂。
湛簫得知嬴城要去北疆的時候,非常詫異,幾乎眉頭一皺,下意識的就要反對。好在理智的控制住了情緒,在和自己兒子交談之後,他也發現嬴城心事重重。想着這孩子可能還在為了薊家那位中毒的事情而煩惱,所以也就沒有多阻攔,只說着要和嬴從煜商量一下,若是對方同意,那就讓嬴城啓程前往北疆。
然而,還沒容嬴城等到湛簫的回複。從北疆傳來的一個消息就讓他愣在了原地——梁楚已經正式開戰。
這樣一來,去北疆一事就顯得刻不容緩。再者,常曦身體也好的差不多了。嬴城想着與其等下去,不如自己直接去宮中見嬴從煜。
這天,正當他整好衣冠時,寧祥慌張的來敲門了。
“王爺!宮裏來了好多人!”
“是為何事?”嬴城有些奇怪,宮裏的人?莫非是君父下旨同意讓自己去北疆了?如果真是這樣,自己也不用再進宮一趟了。
“不清楚……但是來的人很奇怪,”寧祥說道,“不像是內侍宮人,看過去倒像是……倒像是陛下身邊的禁衛。”
“什麽?”嬴城腳步頓了頓,他低聲道,“不要胡說。”
寧祥噤聲了,也不吭氣,只是跟在嬴城身後。
等到真正來了前廳,見到那些人後,嬴城吃了一驚,因為寧祥沒有說錯,那些身着軟甲軍服的人,正是嬴從煜一手培養起來的禁軍統衛。這支禁軍不歸屬朝中任何勢力,只單單聽命于當今國君一人而已。
“王爺。”那些人看到嬴城倒是不忘禮節。其中一個首領模樣的人走到了前面,行了一禮後說道,“屬下奉了陛下聖谕,要請薊側君去刑部一趟。”他将手中的令牌給嬴城看了一眼,“還請王爺諒解。”
此話一出,廳中所有人皆是驚詫。
相比寧祥和沐塘的不知所措,薊常曦倒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為什麽會出現這種事情?聯系上最近的北疆戰事,那麽只有一種可能——二哥出事了。
他神色有些凝重,卻沒有多問,想要和那些人走一趟,卻被嬴城攔了下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薊常曦對他搖搖頭。
嬴城握住他的手,心中雖然着急卻還是盡量鎮定道,“我能否問一問,你們到底是因何事,居然親自到王府來帶人?”
“這……”離嬴城最近的一個禁衛面有難色的支吾了一陣,“這是陛下的直接命令,屬下……”
未說完的話被他們的首領給揮手制止了,年輕的禁衛首領認真且恭敬的說道,“王爺,這個命令的确是陛下的意思,關于薊家,陛下只給了屬下八個字。”他擡頭掃視過嬴城和薊常曦以及其他人,最終目光又落在了嬴城身上,“通敵叛國,擁兵作亂。”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時間一直在生病,所以很對不起小夥伴們。
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啊,一熬夜就發燒。
所以少年們如果看到我2天以上未更新,一般就是兩種情況——
一是出差加班,二是生病打針。
其實這篇文章也快要完結了,非常感謝大家在我龜速更新下依舊不離不棄,愛你們!
群麽-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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