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Act 35 刷卡

左震的離開，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隊員們沒想到他會這麽快下定決心。

極晝俱樂部暫時沒有對外公布這個消息，給了洗魂分部兩個月的緩沖期。在緩沖期內，[粘滞系數]依然有可能出席相關比賽或活動，但左震的工作重心将會向幕後遷移，戰隊也需要重組新的陣容，以應對下一個賽季。

夏霜之所以這麽急着向隊內公布，就是因為訓練計劃要再次調整。而且根據尚之凜從海外傳達回來的要求，俱樂部的內部推薦模式将進行大幅度的改制。

這件事夏霜在會議上提了，但幾個正式隊員沉浸在左震要退役的震撼中，顯然沒怎麽聽進去。見他們一個個心不在焉的，她也就沒有多說，只當知會了他們一聲，至于具體的改制方案，還需要在之後的隊內提議和中高層會議中敲定。

總之這一屆聯賽過後，極晝始終處于風口浪尖之上，恐怕還要經歷不少動蕩。

雖然正式賽季尚未來臨，但他們還有許多商業任務要參加，比如即将到來的七夕活動和随後的十周年慶典。即便是過渡期，也不能砸了極晝戰隊的招牌，因此隊員們的壓力都很大。

其中壓力最大的，自然就是刻舟。

吹過風，短暫的感懷之後，他也逐漸清醒了過來。

可惜的是，薄明野沒有跟他一起回宿舍。

陪他在食堂簡單地用了晚餐，這人就踩着夜色乘地鐵回家了，看來新牙刷新毛巾什麽的，他可以先不買了。

獨自回到宿舍，刻舟坐在電競椅上，悠悠地轉着圈。

他的思緒有點亂。

在左震之前，極晝的隊長是江達嶺，那時候他還是個訓練生，不是正式隊員。之後江達嶺退位讓賢，左震接過了隊長的職責，從一幹訓練生裏選中了他，直接把他架上了戰隊的主輸出位。帶了他們這支隊伍一年後，左震就把隊長的重任移交給了刻舟。

刻舟問過他兩次為什麽。

一次是問，為什麽會選他做主力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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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他極為自負，大概比現在還要自負，還有着嚴重的中二病，覺得自己就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電競天才。問出這個問題，并非真的心存疑慮，而是想從這位強力輔助的口中聽到認可和誇贊自己的評語。

結果左震的回答是：先看看，不行再換。

這句話瞬間戳爆了他的優越感。

什麽叫不行再換？

我憑實力争取到的正選資格，怎麽可能給你再換的機會？

從那以後，他就摒棄了一切雜念，拼命地在比賽中證明自己。也是那一年，極晝在他們手中奪回了失落已久的冠軍獎杯。

另一次是問，為什麽要把隊長移交給他？

對于刻舟自己而言，他渴望的是戰隊的主力輸出位置，什麽隊長不隊長的，他從來不在乎。左震除了平時話少了點，也沒什麽可挑剔的，論資排輩，大家也都很服他。

可是左震就是毫不留戀地把隊長職位讓給了他這個新人。

這次刻舟問他，以為按照他的風格，會回答怕麻煩、不想抛頭露面、不想接受采訪之類的，然而左震再次出乎他的預料。

他很認真地說：“因為你能給極晝未來。”

正是這句話，讓刻舟第一次認識到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以前看到電競圈裏的人來來往往，舊人不斷離開，新人不斷進駐，他只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有了實感。

Overload退役，去開了家青少年電競訓練營。

粘滞系數退役，退到幕後去帶訓練生。

那麽他呢？

如果有一天他退役了，不打比賽了，要往哪裏去呢？

在此之前，電子競技于他而言是件非常純粹的事情，每天只要想着怎麽贏就可以。什麽後路，什麽轉行，不是沒想過，只是從沒上過心。

如今，他在最輝煌的時期，卻突然感到一陣焦慮。

電競椅轉了一圈又一圈，腦海中浮現出薄明野的模樣。

那人就站在他身邊，胳膊撐在欄杆上，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

仿佛感受到了他內心所有的惶惑和急躁，用安撫的眼神和語氣告訴他，還有很多人，願意跟他一起走下去。

當時的他脫口而出：“你也會嗎？”

他知道這句話不合時宜。

一個正值當打之年，一個已經黯然退役，在電競的職業生涯中，他們已經錯過了。

可他仍然期待着答案。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這人出現在自己的世界中，就意味着彼此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可薄明野也沒有如他所願。

他只是笑着看他，那神情似有千言萬語，又似乎超脫了時空之外。

然後淡淡地說了句：“還沒到時候。”

這是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

什麽還沒到時候？他都是MVP了，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在那一刻，刻舟幾乎有些怨怼了。

嘴上說的好聽，說什麽很多人願意跟他一起走下去，怎麽輪到自己就不敢承諾了呢？是嫌棄他嗎？還是不信任他？

所以吃晚飯的時候，刻舟就賭氣沒給薄明野好臉色。

薄明野也沒解釋，像是故意給他留白，讓他自己琢磨，吃完飯就默默回家了。

于是刻舟就更不爽了。

其實薄明野是被問懵了。

他這個狀況，鬼知道能維持多久，更別說跟刻舟一起走下去了，搞不好哪天神力耗盡，他就在那個什麽熵之海沉底了。

而且，對刻舟他終究有種負罪感，因為深知自己是在利用他，還可能老拖他後腿。

所以他只能給出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他知道刻舟心情不佳，也能夠理解他的焦慮，那句“還沒到時候”，歸根結底是想把所有的問題往後順延一段時間——

他不希望刻舟現在就産生那些亂七八糟的後顧之憂。

或許他未必能改變刻舟對人生的選擇，他也沒有資格去判定怎樣的選擇才是更好的，但至少，他想讓刻舟走得更穩當、更愉快一些。

就當是報答他幫助自己突破成神阻礙了。

今天夏霜在會上說的改制一事，那些年輕氣盛的孩子們沒在意，他卻是十分留心的。

上一回合他不是極晝的員工，不知道後續是怎麽拟定方案的，但從結果上看，多半是有些傷筋動骨了，才會導致之後的分崩離析、青黃不接。

這一次的話，他有些想法，只是不知道極晝會不會采納。

不過，“還沒到時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當務之急，還是先哄好那位小祖宗。

在食堂吃晚飯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刻舟不虞的臉色了，知道他不滿意自己那個敷衍的回答，還在生悶氣。

那會兒他心裏想着事，沒顧及到刻舟那邊，回到家之後，總算想出點求和的法子了。

估摸着刻舟差不多冷靜下來了，薄明野給他發了消息。

薄明野：睡了嗎？

Kezo：有事說事。

這回複……還在生氣啊。

薄明野：別想太多，也別給自己那麽大壓力，明天還是休息日吧，有空嗎？放松一下心情怎麽樣，咱倆去逛逛街好不好？

刻舟抱着手機愣住了。

逛街？就他們兩個？

又、又是約會？

會不會進展太快了？成年人都是這麽單刀直入的嗎？

最關鍵的是，那句“好不好”讓刻舟無比受用，在他的理解中，就是薄明野放低姿态，小心翼翼地向他賠禮道歉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

Kezo矜持地回複：行，去哪兒？

薄明野：朱江路科技城怎麽樣？

那裏可以說是K城最賽博朋克的地方了，十分受年輕人的追捧。

Kezo：嗯。

所以是暢游科技城的約會嗎？

還挺新穎的，這人雖然比他年長四歲，但沒什麽代溝，挺會找地方的。

薄明野：那明早九點，科技城雕塑下見？

Kezo：好。

等聊完幾句蔚信，刻舟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方才糾結的那些煩惱，好像頃刻間變得渺小起來，都是需要以後慢慢考慮的事罷了，有什麽比掌控當下更重要呢？

不如早點睡覺，明天好好放松一下。

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任何困難都會迎刃而解的。

朱江路科技城。

那座雕像是這裏的标志性建築，雕像的名字叫做《神之熵》，聽起來就很玄妙，但壓根沒人能明白那些錯綜複雜的線條和節點是什麽意思，反正就是一大坨銀灰色的金屬矗立在廣場中央，周圍還有激光投射。

刻舟到得早了一些。

他單手插在口袋裏，以一個自認為挺拔而帥氣的造型等候着薄明野。

薄明野也沒有遲到。

他老遠就認出了刻舟的黑色漁夫帽和口罩。

兩人碰了頭。

薄明野匆匆趕來，笑着問：“等很久了嗎？”

刻舟搖頭：“沒有，我也剛到。”

他上網查過，約會要講究到達的時間，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會顯得自己過于急切，太晚會顯得自己不夠重視。

懂乎平臺上說了，像自己這樣提前十五分鐘到，就是剛剛好的。

“那就好。”薄明野微微颔首，十分自然地掏出一張銀行卡，夾在指尖遞給他，“這個給你，今天你可以随便刷。”

“……”刻舟忽然卡殼了。

這是什麽劇情走向？

讓他刷卡？要給他買東西嗎？

懂乎平臺上說，只有身價上億的霸道總裁才會做這樣的事啊。

而且就算要擺這個譜，也應該是反過來，刷他的銀行卡吧？

這、這就是被人包養的滋味嗎？

“拿着啊。”見他發愣，薄明野把銀行卡又往前遞了遞，“這是我們銀帆電競的公款賬戶，店裏的裝修已經基本完工，到了該采購設備的時候了。今天咱們就買個痛快，把最新款的游戲機型和配件通通拿下！”

“……”刻舟從心靈的震撼中回過神來，接過那張銀行卡，“哦。”

懂乎，你懂個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