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Act 55 核桃

下播之後，薄明野點進自己的游戲生涯界面，看着頭像旁邊那個新增的、唯一的挂件，重新打開了它的詳情頁。

華麗的燈盞出現電腦屏幕中央，燈中火光閃爍，在月白色的絹帛中映出水墨鵲橋。夏風拂過，吹得挂繩與流蘇悠悠晃動，又将燈面上的字跡呈現在人前。

那鼠标寫的字，即便用上游戲官方附加的毛筆效果，也依舊張牙舞爪，毫無筆鋒頓挫。約摸是為了營造古典氛圍，還特地從右往左豎着寫了兩行，但由于前幾個字寫得太大，導致後面越寫越密，那麽小一塊區域，最後差點寫不下。

于是就這樣潦潦草草地入了他的眼。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薄明野默念一遍，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不是未經人事的愣頭青了。

刻舟對他的屬意與袒護，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他也早已有所察覺。

他也知道，刻舟屈尊給他當陪練，為他鳴不平，幫他争顯卡，百忙之中打活動賽送他贈言，又拐彎抹角向他索要挂件，都是掏心掏肺的示好。

剛開始他有些驚訝，後來他陷入了躊躇。

因為沒想好該如何回應，所以只能裝作不知。

至于他對刻舟的情感……

他還沒有理清。

在初識之時，有發自內心的仰慕，在相處之後，也有不由自主的疼惜。想當并肩作戰的摯友，也懷着更親密無間的渴望。

可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個狀态能維持多久。

先前連如何突破第零階都不知道，搞不好沒活幾天就一命嗚呼了，又何必牽連人家前程似錦的小年輕。即使現在有了大致方向，後面能走到哪一步也說不準。追根溯源，是他打着“抱大腿”的旗號，借着“神力”當作弊器，冒冒失失地闖進了別人的生活，卻還沒做好負擔一切責任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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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明野沉默地靠在椅背上。

他有着很多顧慮，對于自己的未來，對于刻舟的未來，總想要分析出各種可能，規避掉各種風險，讓他們的付出都更加值得。

那是多麽龐大的一項運算。

他這坨平凡的人類大腦根本給不出解法，只能膽戰心驚、竭盡全力地去面對和糾正，俗稱“走一步看一步”。

可是走着走着……

走着走着，有人把一顆心捧了過來。

薄明野閉上眼，卻還能看見那盞燈。

它安靜地燃燒着，穿透那層薄薄的浮世絹帛，傳遞着無窮的熱量。

它輕輕搖晃，固執地陪伴在他身邊，為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這樣的一顆心，誰能抵抗得了呢。

薄明野唇畔帶着笑：“讓我怎麽裝下去……”

挑戰賽開始了。

這次的挑戰賽并不是每年都有的，而是洗魂官方十周年慶典的“開胃菜”，全稱叫“過去十年挑戰賽”（Last-Decade Challenge）。

為了鼓勵戰隊參加，主辦方設置了相對較小的獎金池，将從全球20支戰隊中選拔出“八強”，瓜分2000萬人民幣的獎勵。比賽設置也更具趣味性，會由抽簽決定比賽發生在“哪一年”，從而強制鎖定那一年更新的地圖和英雄進行較量。

除了前三名外，各家戰隊能分到的獎金不算多，但并沒有人看輕這次的挑戰賽。因為這是Baptize Soul（洗魂）11.0版本更新前的最終戰場，也是十周年慶典上全明星賽的門票。這無疑是一連串大出風頭的機會，如果能在這些比賽中嶄露頭角，收獲的名利不可估量，相比之下，獎金都顯得那麽樸實無華。

所以老板尚之凜從國外回來了，夏霜也下達了硬性要求，江達嶺和左震兩名教練忙得連軸轉，整個極晝進入了嚴陣以待的備戰時期。

而薄明野在極晝俱樂部的身份也發生了變化。

他從陪練臨時工，變成了陪練顧問。

這個職位是夏霜特批給他的，工資也翻了一倍，目的是讓他協助江達嶺和左震搞好隊內訓練。薄明野挺意外的，問夏霜為什麽給自己升職加薪，夏霜回答他：“因為你的想法很有前瞻性，而且你的陪練十分奏效。最關鍵的是，江教練說你現在的技術水平恢複了很多，已經能夠為我們全隊提供陪練服務了。”

“……全隊？”薄明野有點懵。

“是的，全隊。”夏霜手上事情繁雜，一邊翻看宣傳部和公關部的報告一邊說，“當時Kezo提出的陪練要求，原本就是我們對你進行的短期考察。現在考察期過了，我們認為你表現不錯，反正都是陪練，當然是要雨露均……”

意識到自己口誤，夏霜頓了下。

“雨露均沾？”薄明野幫她補完。

“咳，當然是要一視同仁。”夏霜及時換詞，“所以，以後隊裏的陪練計劃和任務，要麻煩你多多上心了。”

“可是我還要忙我店裏的事。”漲工資肯定是好事，但他也沒打算放棄自己的銀帆青少年電競訓練營。

“沒關系，你來隊裏的時間可以跟江教練和左教練自行商量，随你們怎麽安排，但是每周要陪滿20個小時。”

每周20個小時，比原先多了8小時，工作時長不算苛刻，他還是能安排過來的。何況他也确實丢不下刻舟這邊，記得上回合的全明星賽上，好像發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日常陪練之外，薄明野也開始給自己打排位。

競技比賽的前十場是定級賽，打完十場後，系統會根據勝負率和每場的表現給出一個初始評分，這個評分将決定玩家的段位起點。

薄明野剛開始沒有動用任何神力，打了三場，輸得很慘。這三場是為了試探一下“天菜”Debuff的上限和下限，也是為了盡快适應競技模式。直播間的觀衆看着很為他着急，覺得他是不是又狀态回落了，不過薄明野自己倒不怎麽在意。

從第四局開始，他啓動了“爬蟲”程序。

第四局到第九局，總共六場比賽，他輸了兩場，贏了四場。越往後，他對“爬蟲”的掌握越精細，現在幾乎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了。不僅如此，他還學會了利用“天菜”來故意制造失誤，特殊情況下将兩者相結合，還能有化劣勢為優勢的奇效。

勝利的标記展開在屏幕中央，薄明野伸了個懶腰，去給自己煮碗面條。

今晚他打完第十局，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定級分了。

刻舟今天累得宛如死狗，訓練結束後腰酸背痛，感覺手指都要抽筋了。

吃完飯回到宿舍，還沒休息一會兒，又接到通知說晚上九點主力隊員加訓，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直接癱在了電競椅上。

為了環節內心煩躁，刻舟打開了手機，開始查看訓練日志。

最近大家的訓練日志普遍寫得很長，因為每天的訓練課程排得特別滿，要記的技術要點又特別多，稍微認真點的訓練生，甚至會圖文并茂地做詳細的每日總結。相比于這些積極向上的好學生們，某位“顧問”就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了。

薄明野這幾天的訓練日志都是簡明扼要的一句話——

第九賽季-競技模式：勝0/1000局。

第九賽季-競技模式：勝2/1000局。

第九賽季-競技模式：勝4/1000局。

這是贏了4局？

以前他的日志都是“訓練場見聞”“魚塘局經驗”，如今突然變為競技模式，已經是一個很大的突破了，但刻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以1000局作為統計目标。打排位難道不是應該以競技分數作為目标嗎？比如定個3000分、4000分什麽的。

刻舟發蔚信問薄明野：你定級了嗎？

薄明野在那邊吃着面條，回複：還有最後一局。

刻舟：你九局贏了四局？

薄明野：嗯。你看到我日志了？

刻舟：勝率還行，穩定發揮的話，應該能到2500分以上。我好久沒打排位了，這是什麽段位？白金？黃金？

薄明野：白金。應該到不了，能上2000我就滿足了。

刻舟：我覺得可以。什麽時候打最後一局？

薄明野：十分鐘後。

刻舟：嗯，我去你直播間看。

薄明野知道他最近很辛苦，本想讓他好好休息，別把精力放在他這種小事上，字都輸入進去了，又被他一個個删掉。

有他觀戰，薄明野似乎就更有底氣一些。

無論最後定多少分，他都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悅。

于是他重新輸入：好的，我的太空艦長。

盯着這幾個字，刻舟抿了抿唇，一下子覺得身上的疲憊消失了大半。

嫌棄手機屏幕太小，刻舟打開了電腦，進入了菜神直播間。

此時的直播畫面是一張粉色的章魚頭動圖，胖胖短短的觸手随意舞動，吸盤一張一合，底下标着一行字：主播休息中，稍後回來。

有三千多名觀衆在等待菜神開播，和他一樣，大家都很好奇菜神最後能定多少分。對他們來說，這就像一部等待已久的懸疑劇結尾，實在扣人心弦。

薄明野剛剛在吃飯，刻舟猜他洗碗去了。

他在心裏盤算着，距離晚上加訓還有一個多小時，應該來得及看完這局。

叩叩叩——

敲門聲忽然響起，刻舟不禁皺眉，起身問道：“誰？”

江達嶺的聲音傳來：“我。”

刻舟打開門，身體擋着門縫，帶着被打擾的不悅：“什麽事？”

江達嶺打量了他幾眼，又朝房間裏張望：“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呢，不請教練進去坐坐？我可是特地來看望你的。”

刻舟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讓他進屋。

瞥見電腦屏幕，江達嶺眸光一亮：“你在等他直播？”

刻舟給自己開了罐可樂：“唔。”

“一起看吧，他馬上就能定級了。”

“……”

他們都知道薄明野是菜神，但刻舟不知道江教練也看這人的直播。

等等，如果江教練經常來菜神直播間的話，豈不是知道他給菜神刷飛船刷成了太空艦長？也知道他收集喜鵲燈是為了送給薄明野？這也太社會性死亡了吧！

刻舟短暫地愣了一下，用喝可樂掩飾了自己的尴尬。

直播還沒開始。

刻舟把電競椅讓給了江達嶺，自己拖了個懶人沙發過來：“找我有什麽事？”

江達嶺往刻舟手裏塞了兩個東西，親切地說：“吶，這個給你。我看你今天老是按壓手掌肌腱，是不是手抽筋了？”

刻舟攤開手，讷讷地看着掌心裏的……兩個大核桃。

他抽了抽嘴角，嫌棄地把核桃放到桌上：“謝謝，不用了。”

“哎？怎麽不用？”江達嶺拿過核桃放在自己手裏盤，“你看看，多好的東西，你就盤它就行，會不會盤？跟我學着點，就像這樣，哎，盤過來，再盤過去，活動開了就好了。舒筋活絡，還能預防腱鞘炎。”

“我才十九歲！誰要用這種中老年人的保健品啊！”刻舟忍無可忍。

“你管它是哪個年齡段的保健品呢，管用就行！”江達嶺二話不說就把核桃塞回給他，還要親眼盯着他盤。

刻舟快被他煩死了，只能不甘不願地盤核桃。

盤着盤着，刻舟想起件事，問道：“薄明野升職當陪練顧問，是你跟夏姐提的？”

江達嶺道：“是啊，我看到他訓練日志的更新了，還有直播打的幾場競技賽，感覺恢複了不少。他這人還挺有腦子的，只陪你一個人也太浪費了，當然是要雨露均沾。”

“什麽雨露均沾？誰要他雨露均沾了！”

刻舟氣不打一處來，自己的私人陪練突然變成共享陪練，事先不跟他說一聲也就算了，用的這都是什麽詞！這兩天常在隊裏聽到有人說“沾沾陪練顧問的雨露去”，他聽着就渾身難受，原來都是江教練惹出來的！

“哎喲？你急什麽？又不是你的雨露。”

“我……他……”

眼看刻舟氣紅了臉，江達嶺忙轉移話題：“好了好了，快看，菜神來了，定級賽最後一場，好好看直播。”

刻舟懶得理他，總感覺自己的寶貝被別人搶去了，還在兀自生悶氣。

薄明野知道刻舟在看，特地打了招呼：“艦長晚上好。承蒙艦長關照，我一定好好打，希望能定個高分。”

直播間裏熱情洋溢：

【艦長來了？】

【太好了！讓我們跟艦長共同見證奇跡的時刻！】

【我就說嘛，這種時候怎麽能少了Kezo的祝福呢？】

【性感MVP，在線做法送分。】

【[太空艦長]Kezo：哦，灑你的雨露去吧！】

“……”怎麽回事？十分鐘前不還好好的麽？怎麽突然生氣了？薄明野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溫聲詢問，“艦長是不是有事要忙？晚上又要加訓嗎？”所以心情不佳？

本來也不是薄明野的錯，聽到他關心自己，刻舟的氣也差不多消了。

他一手還拿着核桃，就用單手打字回複。

【[太空艦長]Kezo：不忙，還沒到加訓的時間。】

薄明野：“哦哦，那我馬上開始，盡量速戰速決。”

【[太空艦長]Kezo：不急，你慢慢來，我正好盤會兒我那兩個大核桃。】

薄明野：“？？？”

這番對話進行下來，直播間觀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什麽？】

【雨露？兩個大核桃？你們在聊什麽啊(*/ω＼*)】

【讨厭！我才剛成年！】

【原來艦長這麽狂放的嗎？】

【嗚嗚嗚嗚稍等一下，我去超話發個帖……】

江達嶺：“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