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Act 73 少年

開幕式的整個環節，是一幅十二片的拼圖。

第一片是《洗魂》的起源，游戲開發組的核心成員之一站在臺上，為大家展示了最初的設想和架構。從玩法到地圖，從關卡推演到數值細節，随後那些潦草而充滿生命力的線條，繪制成了最早登場的那批可操控角色。觀衆親眼見證了他們如何從一個平面化的狀态，一點點被充實起來，成為如今耳熟能詳的強力英雄。

接下來是十年來的更新疊代，新的地圖和英雄不斷出現，舊的地圖和英雄也在不斷改變，有加強，有削弱，此消彼長。随着玩家基數的增大，水平的提升，對游戲提出了更多的要求，于是《洗魂》快速成長，形成了具有自身風格的圈子和體系，Baptize Soul League（洗魂聯賽）也應運而生。

那位開發組成員歷數游戲開服以來的點點滴滴，中間多次因為情緒波動而暫停，臺下掌聲陣陣，彈幕飛快地刷新着。

【做這游戲做了十年，阿凱哥還是從前那個少年哇。】

【他是，但也不完全是，畢竟胖了二十斤，發際線也上移了三厘米。】

【哈哈哈哈哈哈樓上太損了吧。】

【別這麽說，阿凱哥變禿了，也變強了，敬禮！】

【我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俺也一樣！】

【說起來，咱們也可以說自己是玩洗魂長大的了吧。】

【是啊，十年了啊……】

透過游戲的更新換代，人們看到的是自己的成長，還有時代的進步。

在衆人的感慨中，第二片拼圖出現了。

那是第一屆BSL總決賽的回顧，參賽的是方舟戰隊和零零八戰隊。

随着時間的推移，有些戰隊本身已經不複存在了。

Advertisement

可是當年贏得比賽的人還在。

擁有那些輝煌時刻記憶的觀衆還在。

洗魂也還在。

新的生活和舊的記憶，都在這一刻重新彙聚。

當精心剪輯的回顧視頻在大屏幕上播放時，現場和直播間裏的所有人都是一怔。

時光開始倒回……

那一年，聯賽的名氣還不夠響，贊助商也很有限，只有一家鍵盤廠商和一家零食廠商，總共只有八支戰隊參賽，等于所有戰隊直接從八強賽開始打起，而且絕大部分都是國內的新興戰隊，海外戰隊只有兩支。

賽場上，紅藍雙方激烈碰撞。

如今看來，那時的畫面精度不如現在細致，招式特效不如現在酷炫，網絡不如現在通暢，解說也不如現在專業，一切都顯得簡陋而粗糙。

可是在場上拼搏的選手們，和現在一樣無所畏懼，奮勇拼搏。

曾經，他們是這座山峰的拓荒者。

此後，無數的少年人追随他們的腳步，奔跑在這條榮耀之路上。

主持人将第一屆的MVP請上了臺。

即便十年過去了，觀衆們仍然可以大聲喊出他的賬號和名字：“Wuther！張嘯！Wuther！張嘯！噢噢噢噢！”

【是Wuther！Wuther來了啊啊啊！】

【Wuther是不會變老嗎？看起來還跟當年一樣啊！】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跟Wuther是一個小學的！】

【我有Wuther的簽名！】

【卧槽絕版簽名！樓上開個價吧！】

【死也不賣！】

【誰能想到，這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

Wuther瘦瘦高高的，穿着T恤和格子襯衫，還和當年一樣戴着副方框眼鏡。

臺下的呼聲持續了很久，他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看起來很是緊張，鏡頭怼在他通紅的臉上，凸顯了他的腼腆：“大、咳，大家好，我是張嘯。”

又是一陣呼聲。

張嘯說：“呃，我的賬號名叫Wuther，擅長的英雄是霍恩海姆……”

說到這裏，臺下突然爆出一陣善意的笑聲，彈幕也刷着滿屏的“哈哈哈哈哈”，張嘯深感莫名，順着大家的視線回頭看了眼大屏幕，自己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是他在決賽中獨守目标點的畫面。

彼時隊友全部陣亡，只剩下他單槍匹馬屹立在前，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對面三人朝他奔襲而來。

就在此時，他操控霍恩海姆開啓殘破的能量盾，為了在隊友複活前誓死護住目标點，采取了沒有辦法的辦法——360度狂甩能量盾。

這個畫面看起來非常搞笑，就好像游戲角色突然發了癫，舉着盾來了段尬舞。

姿勢不帥，有用就行。

觀衆從他的視角看去，對面數彈齊發，“砰砰砰”的撞擊聲宛如催命的炮響，能量盾上的裂痕越來越多，霍恩海姆的血條也逐漸下降。

眼看就要被撞碎，可他龐大的身軀伫立在那裏，絲毫不退。

一秒，兩秒。

能量盾如風火輪一般，還在360度高速轉動。

搞笑之餘，也讓所有人感受到了他的頑強，縱然只能阻擋片刻，可是身後退無可退，便要與敵人，死戰到底。

笑聲漸漸平息，人們安靜地看着這幾秒。

張嘯自嘲地說：“看起來好笨啊，其實可以有別的打法……”

臺下有人嘶聲大喊：“Wuther你是最棒的！”

最後，霍恩海姆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

但很快他的隊友們紛紛趕到，奮戰之後，再次奪回了目标點。

他們獲勝了。

視頻中播放着當時慷慨激昂的解說，說霍恩海姆沒能站着迎接這場勝利，可他的靈魂俯瞰着整個戰場。

配合着那些話，一行金色的字出現在屏幕上。

薄明野記得很清楚，于是跟着默念出來：

“這世上舍生忘死的英雄，該當是這個樣子。”

時至今日，這一招都會有霍恩海姆使用，玩家們戲稱其為“霍氏飛餅”，也有人化用Wuther之名，叫他“呼嘯屏障”。

張嘯回過頭來，看着大家說：“我只參加了兩屆BSL，第一屆僥幸當上了MVP，第二屆什麽名次也沒有拿到……

“那會兒我已經24歲了，有人說我生不逢時，聯賽沒有開在我最好的時代。

“我覺得恰恰相反，那正是我最好的時代。

“說實話，我從來不是最強的電競選手，只是喜歡打游戲而已……

“直到十年後的今天，也依然喜歡。”他又看了眼身後的霍恩海姆，不好意思地笑着，

“這已經是我們最好的時代了，不是嗎？”

出乎大家的意料，第三塊碎片并不是第二屆BSL的總決賽，而是直接跳到了第三屆。

薄明野這才意識到，不知道什麽時候，薛曉瑩、前臺小妹，還有岳炎也都湊了過來，一起觀看着這場“過去十年挑戰賽”的開幕式。

薛曉瑩道：“嗯？怎麽略過第二屆了？我記得那屆的MVP是餘立吧？”

岳炎甩了甩還沒幹透的書包：“咋了？那個餘立犯事了？”

前臺小妹磕着瓜子：“不會是漏放了吧？主辦方也太粗心了。”

薄明野搖了搖頭：“應該不會。”

兩分鐘後他收到了刻舟的蔚信，同樣在疑惑怎麽沒有第二屆的總決賽視頻，而且他發現自己身後也沒有第二屆的那位MVP。

薄明野知道原因，但沒有給他解釋，只回複：別急，再看看。

第四片、第五片、第六片……拼圖一塊塊收集起來，由于暫時缺失了第二屆，接下來每一屆的MVP，都往前提了一場。

觀衆們迎接他們，就像在與過去的時代打招呼。

終于來到了第十一片拼圖。

薄明野坐直了身體。

主持人介紹說，這是第二屆BSL總決賽的影像，以及MVP的采訪。由于現實原因，那位MVP未能到達現場，只能以VCR的形式與大家相見。

大屏幕上切換成了左右兩側的畫面。

左邊是那場總決賽，右邊是穿着病號服的餘立，正在播放的是餘立觀看自己這場比賽的Reaction（反應視頻）。

現場一時靜默。

這位MVP與人們印象中的模樣，已然相距甚遠。

九年前的餘立是個微胖的小夥子，他的手指看起來肥肥短短，比賽場上偶爾忘記補充彈藥，常常被粉絲調侃說能不能夠到換彈鍵。

可是如今的他，瘦得皮包骨頭，臉色蒼白如紙，幾乎可以看見皮膚下的青筋。手上的肉也都消減了，倒顯得手指長而嶙峋了起來。

由于癌症化療，他的頭發掉光了，所以戴着黑色的鴨舌帽。

他看着畫面中自己曾經操控的妖刀齋，忍不住自誇道：“哇，我當時的走位好風騷啊，他們一個都逮不住我。”

看着看着，他疲憊的眼中恢複了神采。

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快樂的年紀。

全場觀衆和直播間的觀衆，陪着他看完了這場總決賽，他的妖刀齋最後一式拔刀，連斬四人，鎖定了勝局。

他撓了撓頭：“嘿嘿，我真帥。”擡頭看看攝影師，他笑道，“你別說，看看當年的自己，就覺得哪裏都不痛了。”

身邊傳來低低的啜泣聲，薄明野把桌上的抽紙遞給前臺小妹。

畫面暫停。

主持人為大家解釋：“餘立正在進行第十二次化療，還在住院中。他雖然人來不了，但有些話委托我們帶給大家……”

視頻中，餘立靠在病床前，面對着鏡頭。

他說：“洗魂十周年的活動，我是非常非常想參加的，可是身體條件不太允許，很抱歉以這種方式與大家見面。

“剛剛看了當年的決賽視頻，回想起了捧起冠軍杯的那一刻，還有自己成為MVP時的感受，這麽多年了，還是覺得很激動。

“你們呢？有沒有被我的妖刀齋帥到哇？”

彈幕中哭聲一片。

【大立立！上天不公，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們大立立嗚嗚嗚嗚。】

【有被帥到！我當年就是因為看了你的比賽，才去苦練妖刀齋的！】

【嗚嗚嗚嗚嗚……】

【大立立加油！病魔打不倒你的！】

【祝大立立早日康複！】

視頻是提前錄制的，餘立自然無法與觀衆互動，兀自說着：

“前幾天有一起打游戲的朋友來看望我，聊起了往日的光輝歲月。他那個人比較多愁善感，看我病恹恹的樣子，感慨說，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其實我覺得還好的。

“中秋到了，我能聞到外面桂花的香氣了，大家也都聞到了吧？

“哎，正是膏肥黃滿的時候，可惜醫生不讓我吃螃蟹，嘴裏淡出個【哔——】來。”

這句話中有個字被消了音，惹得觀衆又哭又笑。

餘立哂然：“說實話，誰不懷念少年的時候呢，可是我已經很知足了。

“我認真拼搏過，我知道，會有人記得我的。

“九年前，我看過山頂的風景，真是美得讓人流連忘返。

“所以我希望能有更多的少年到達那裏。

“偷偷告訴你們，那裏不僅可以摸到冠軍杯，還有我們埋下的寶藏。

“真的，不騙你們。”

說到這裏，似乎是攝影師在提醒他什麽，餘立趕忙道，“哦對了，差點忘了。主辦方有個禮物，要借我的手送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