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Act 79 争執

刻舟說：“我有話要問你。”

見他神情肅穆，薄明野關切道：“怎麽了？”

刻舟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他煩躁地踢了下腳邊的小石子，看它噠噠噠地滾遠了，轉身朝石子的方向走去。

薄明野頓了頓，默默跟了上去，落後他兩步。

他隐約猜到刻舟要問什麽。

比他預想的要早，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一盞盞路燈把昏暗的空間串聯起來，淡黃的光從高處灑下，随着漸進漸遠的步伐，把影子拉長又縮短。虛洋科技園的占地面積不小，大路小路錯綜複雜，像這樣漫無目的地閑逛，也能走上一陣子。

像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刻舟一路踢着可憐的小石子，順便從口袋裏拿出了兩顆核桃，習慣性地在手裏盤着。

還是薄明野先開了口。

他看着刻舟的右手腕問：“最近甩鼠标還疼嗎？”

咔嗒。

兩顆核桃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刻舟驀地停了下來。

小石子被踢到了路邊的草叢中，結束了這段不長不短的旅途。

薄明野踩到了他的影子，也停住了。

刻舟轉過身來，終于組織好了語言：“如果我正式邀請你來極晝……不是來當陪練顧問，而是請你複出做正式隊員，你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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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得非常直接，帶着咄咄逼人的架勢。

薄明野擡頭，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沒有給他任何迂回的答案：“抱歉，我不會來。”

剎那間，刻舟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

他幻想過他們住在相鄰的宿舍，幻想他們一起訓練，一起吃飯，一起比賽，在他們喜歡的戰隊裏，打他們喜歡的游戲，有那麽多快樂的事情可以做。

可是這些畫面都在薄明野這句話裏碎成了千萬片。

他忽然發現自己是那麽可笑。

夏姐說得對，他總是很沖動，自以為是地籌謀着自己的臆想，以為自己能給的，就是對方最需要的，殊不知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別人根本不領情，甚至不在乎。

他失望地問：“為什麽？”

薄明野說：“我的情況……比較複雜，之前以為自己很難再重返賽場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沒想到走着走着，很快就看清楚了。按照薛總的計劃，我們應該會在下個賽季前組建自己的戰隊。”

刻舟還沉浸在悲憤中，冷笑道：“我知道，你的病好了，就不需要我了。”

“不是的，我……”

“你就是這樣的！”刻舟怒火上頭，有些口不擇言，“你生病打不好游戲的時候，就利用我帶你贏得比賽，騙我對你心軟，騙我時時刻刻惦記你，然後我又傻了吧唧地把你招進極晝當陪練，還上趕着來你的培訓班當教練，被你耍得團團轉，你肯定覺得我很好笑吧！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你一直都覺得我很幼稚，根本沒想要跟我在一起。你想自己組建戰隊，這事夏姐知道，江教練知道，我估計Roswell那個臭小鬼也知道吧，所以一門心思地跑來銀帆訓練！誰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你什麽都不告訴我！”

“……”薄明野歉疚地看着他。

他想跟他道歉，跟他解釋自己的苦衷，跟他交待自己的計劃，可那些不過是遮掩鴻溝的借口罷了。他們之間的問題，在于他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也給不了刻舟想要的承諾。

做不成隊友，只是讓刻舟感到遺憾。

這不是不可解的矛盾。

真正讓刻舟介意的，是他敷衍隐瞞的态度。

此時此刻，薄明野忽然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麽離譜。

他仗着自己的特殊，總是想以一個保護者的身份留在刻舟身邊。在他心裏，籌劃着要讓他規避風險，籌劃着要讓他獲得更好的未來，卻從沒把他放在對等的位置上看待。

他認為刻舟不需要在意這些，只需要在他的護航中前行。

可真正幼稚的人是他自己。

這是他應當以真心相待的人，卻被他用輕慢和自負敷衍了。

刻舟見他不說話，越發覺得自己被欺騙了感情：“既然這樣，那你幹嘛還關心我手腕疼不疼？誰要聽你的話盤什麽破核桃！誰要貼你送的冰貼！我才不稀罕！你去送給你那些學生們啊！送給Roswell啊！”

“跟Roswell有什麽關系……”

“你不是挺喜歡他的嗎！”

“啊？”

“我看你就是喜歡這種又乖又聽話的！”說着刻舟擡起手腕，撕掉寫着“CS”的冰貼，用力扔遠，想想猶不解氣，又當着薄明野的面，怒而砸了兩顆核桃。

“哎別！”

薄明野沒來得及阻止，只見兩顆光潤的文玩核桃登時分了家，一顆磕在了馬路牙子上，一顆撞到了綠化帶的柳樹樹幹上。

這是江達嶺送給刻舟的公子帽扁核桃，看品相估計不便宜。

關鍵這玩意可以幫助刻舟緩解手腕疼痛，就這麽丢了實在太可惜了。

算算上回合刻舟傷病發作的時間，好像就是全明星賽前後，薄明野暗暗着急：“你對我惱火、跟我吵架都沒關系，不要拿自己的健康和前途賭氣，你手腕不想要了？”

他慌忙去綠化帶翻找草叢，試圖找回那兩顆核桃。

刻舟去拉他：“別找了！我不要了！”

就着路燈邊緣的微光，薄明野撿起兩塊核桃殘骸——

沒救了，碎得核桃仁都露出來了。

薄明野嘆了口氣，從殼子裏摳出核桃仁，吹了吹，遞到刻舟嘴邊：“別浪費，嘗嘗？”

刻舟下意識地吃了，想起來自己還在生氣，又呸了出來：“難吃！”

薄明野自己拈了一點吃了，舌尖上泛着苦澀：“嗯，确實不大好吃。”他擡眼望着刻舟，向他解釋，“極晝不缺人，我這個年紀，不可能成為他們的投資目标。”

刻舟抿了抿唇，驟然向前逼近，伸手推了下薄明野，把他按在了柳樹樹幹上。

他難過地問：“你舍得我嗎？”

這是年輕氣盛的他，問出的最無力的問題。

他拿這個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溫暖的氣息籠罩下來，薄明野看見柳枝在他們身側溫柔飛舞。

這是個很浪漫的場景，可他卻要說最現實的話。

他認真道：“我知道你想跟我并肩作戰，我也很想。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在夢裏跟你一起站上過領獎臺。

“但有些事不能盡如人意。

“現在的極晝是最适合你的，卻不适合我。

“刻舟，我們只能先以另一種方式在賽場上相見。

“你可以……在巅峰等等我嗎。”

刻舟怔忡了很久。

他還是不能接受兩人不能成為隊友的事實，但他也因為薄明野的話而動容。

雖然與自己預想的不同……

至少，這個人也想過給他們一個未來。

他挪開了撐在樹幹上的手。

因為這個姿勢很別扭，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手腕上，移動的瞬間，刻舟又感到了一陣刺痛：“嘶……”

薄明野擔憂地揉捏他的手腕：“又疼了？抽筋嗎？”

刻舟紅着臉抽回自己的手：“不用你管！”

他餘怒未消，随後不再理會薄明野，徑自回極晝去了。

薄明野卻靠着這棵樹，一直沒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打開手機，履行自己陪練顧問的職責，翻看今天的訓練日志。

看樣子，夏霜不會允許他在極晝再待太久了。

否則自己真要成內鬼了吧。

目光定住，他看見刻舟剛發了一條訓練日志：

這就是相愛相殺嗎？

夏霜給他點了個“踩”。

江達嶺回了句：……

方樂樂評論說：你被知更鳥隊打出斯得哥爾摩綜合症了？

薄明野無奈地笑了出來。

他吹着風，一點點剝着裂開的核桃殼，想了很多事。

是甜的，也是苦的。

新的一周開始了。

經過與節制患者的那一戰，岳炎堅定了要留下來的信心。

他覺得自己是有希望的。

只要更努力、更勤奮一些，他可以在比賽中發揮出自己的優勢。

于是他幹起活來也更有幹勁了，幾乎每天都泡在了銀帆。除了打工和蹭課，他還把學校的作業帶了過來。

俞舍下了課，撞見他趴在接待室寫作業，好奇道：“你還寫作業的嗎？”

岳炎本能地捂住自己的作業本，嗆聲道：“幹嘛！寫作業犯法啊？”

俞舍嗦了嗦棒棒糖：“你不是想當不良少年嗎？”

“你才想當不良少年！”

“我想啊，我聽他們說，不良少年都是不用寫作業的，我好羨慕啊。”

“……”岳炎簡直不知道這孩子的腦回路是怎樣的，嘲諷道，“怎麽，你不是在學校號稱小神童麽？也有作業不會寫？”

“還好，就是覺得學校布置的作業都太簡單了，很沒意思。”

“……”

“而且我有點偏科的，歷史課成績不太好。”

“哦，我初中歷史還行，要不要我幫你補習？可以幫你劃下重點，給你個友情價，一個重點收你十塊錢，怎麽樣？”

薄明野聽到這裏，以防他們私下進行不合理的交易，準備上前制止。

好在俞舍拒絕了岳炎：“不用了，爸爸和楊叔叔說偏科沒關系，不用刻意去補。”他想了想說，“不過還是謝謝你，如果我有不會的題目就來問你好嗎？不過我最近零用錢不多了，可以幫你補習電競課來抵扣嗎？”

岳炎惱羞成怒：“誰要你幫忙補習啊！”

薄明野磕了幾顆瓜子，跟前臺小姐姐相視而笑。

年輕人真是可愛。

就是不知道，那個可愛的年輕人還生着氣麽？

然而，還沒等到刻舟消氣的信號，薄明野先等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通知。

他的直播間被秦盟抽中了。

秦盟向他發起了盛情邀約，請[菜神]參加《洗魂》新版本的水友賽，他的粉絲也可以報名參與。這個比賽将安排在V11.0版本開放之後，并且由官方和秦盟共同提供獎勵。

得知這個消息，最高興的是薛曉瑩，她認為這是個很好的宣傳機會；最興奮的是俞舍和岳炎，他倆迫不及待地想要報名；最平靜的是薄明野，他只覺得這是完成任務的好機會。

最焦慮的，卻是那個還在生氣的刻教練。

他擔心薄明野不适應新版本的英雄和地圖，被人欺負。

可是要他提供援助，又拉不下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