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Act 85 瓶蓋

決賽結束之後，還有一場簡短的頒獎儀式。

釜山海鷗隊捧起了“Last-Decade Challenge”的紀念獎杯，獲得了1000萬元的獎金。游戲官方表示，除此以外，還有一個隐藏的獎勵将發放給他們。

極晝的隊員們坐在臺下，心情都不太好。

雖然他們也能獲得500萬元的參賽獎金，但輸了就是輸了，電子競技的榮譽向來只有“冠軍”和“其他”兩個分類。

方樂樂佯裝不在乎：“嘁，還隐藏獎勵，區區一個娛樂賽，至于搞這麽多噱頭嗎？”

柳央低着頭劃拉手機：“你還有心思管人家的隐藏獎勵，全明星賽被取消資格，挑戰賽又打輸了，網上都把你罵瘋了。”

方樂樂撇嘴：“我已經把蔚帛和貼吧卸載了，随他們罵吧，眼不見為淨。”

刻舟心不在焉地觀禮。

他在腦中一遍遍複盤月球村那局比賽，思索着更好的應對方式：

如果在躲避夾擊的時候改變換彈頻率，是不是能多争取到一絲機會；如果放大招的時候站位再往左邊挪兩米，是不是可以再多增加一點傷害；如果他能克服手腕帶來的失誤，是不是就能給大家帶來勝利？

大概人就是這麽死性不改。

輸過那麽多次，可是每次再輸，還是不甘心，還是很生氣。

刻舟兀自在心裏琢磨，越琢磨越憋屈。

方樂樂瞅見他這副受氣樣，就知道他還在自己跟自己較勁，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只能遞過去一瓶礦泉水：“別想了兄弟，消消火。”

刻舟回過神來，接過礦泉水，準備擰開瓶蓋喝。

誰知第一下沒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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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換了個位置，還是沒擰開。

刻舟皺了皺眉，這才注意到自己右手腕的問題。

比賽結束後他就把肌效貼撕了，但因為長時間的肌肉緊繃，加上中途手速爆發，還有頻繁的細微操作，這會兒手腕就有些使不上力。

頒獎儀式緊跟在決賽後面，他也沒空找醫師按摩一下。

方樂樂也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他趕忙搶過礦泉水瓶，幫刻舟擰開：“這也沒費多大勁啊……”又抓住他的手仔細看看，頓時收到了驚吓，“Kezo你沒事吧？你手怎麽這樣了？帕金森嗎？”

刻舟掙開他的鉗制：“咋呼什麽，有點抽筋而已。”

身處比賽場館，周圍都是記者和其他戰隊的成員，他不想把這事宣揚出去。

意識到不妥，方樂樂壓低聲音問：“真沒事嗎？我看着好像比之前嚴重了啊？”

刻舟道：“沒事，按摩幾下就好了，實在不行就帖塊膏藥。”

方樂樂神情如喪考妣：“天妒英才啊，老天怎麽能這麽對你，你還這麽年輕，還有大好的前程，怎麽就淪落到貼膏藥了呢……”

柳央聽不下去了：“你收着點！搞得跟患癌了似的。”

刻舟用左手拿起礦泉水，仰頭喝了兩口。

沁涼的水潤進喉嚨，卻澆不熄他的焦慮和煩躁。

他暗中轉了轉右手腕，五指張開又握緊，感覺有一點酸麻，還有一點肉眼可見的顫抖。

本身沒有那麽難受，但他心裏很難受。

這只是一點小小的傷病，卻給他的未來平添了太多不确定性。

醫師說沒關系，江教練也說沒關系。

怎麽可能沒關系？

今天的賽場上他就因此出現了失誤，以後這種失誤可能會越來越多。

如果他不能在下個賽季來臨前解決手腕的問題，那麽他是否還能待在極晝的主力位置，都将是個未知數。

可他不能向任何人抱怨。

夏姐會擔心俱樂部的經濟利益，江教練會在意戰隊的比賽成績，隊友們都指望着他帶領大家再次奪冠，訓練生們都把他當做人生目标，粉絲們歡呼着把他捧上王座。

他是Kezo。

所以他根本沒有退路。

氣氛更加凝重了。

這個話題顯然不适合繼續下去，方樂樂試圖轉移刻舟的注意力：“哎哎，快看，阿凱哥登臺了，是要頒發那個隐藏獎勵嗎？”

作為《洗魂》開發組的核心成員，阿凱哥很受玩家們的擁戴，在游戲設計不合理的時候，也時常會被玩家們“親切”問候。

盡管這次挑戰賽的冠軍不是本國戰隊，但阿凱哥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刻舟勉強分了點注意力到臺上。

阿凱哥向來言簡意赅：“剛剛結束的那場月球村之戰，是游戲現有版本的最後一場正式比賽，非常感謝極晝戰隊和釜山海鷗隊為我們展示的精彩對決。衆所周知，我們的游戲馬上要出新版本了，所以我們給冠軍的隐藏獎勵就是——”

咚咚。

音樂聲響起，阿凱哥在心口處交叉雙臂，再往前平推約十公分，随着鼓點的節奏，用右胳膊在左胳膊上敲擊。

新版本的主題曲《貫日》回蕩全場。

這次公開的PV時長只有半分鐘，讓大家匆匆瞥見了三張新地圖。

【淘金城：黃沙漫漫，地形錯綜複雜，無人監管的財富之都。】

【薄荷港：藍綠色的海浪拍岸，嘈雜繁忙的港口，鯨鯊與巨輪同游。】

【影視基地：或複古或科幻的布景，浪漫戲劇與工業科技的融合。】

披上舊日的榮耀

去指引

新的起航……

歌聲暫歇，畫面最終定格在影視基地的一塊廣告牌上。

阿凱哥慷慨宣布：“我們将為本次的冠軍戰隊成員，定制風格獨特的明星形象，永久展示在影視基地的這塊廣告牌上。以後發生在這張地圖的每一場比賽，所有玩家和觀衆都能一睹你們的風采！”

觀衆們歡呼不絕，熱烈鼓掌。

釜山海鷗隊的成員卻仿佛帶上了痛苦面具。

方樂樂簡直笑彎了腰：“哈哈哈哈哈，這也太社會性死亡了吧！周圍都是真實和虛拟明星的靓照，他們六個立在中間，不會覺得很尴尬嗎？”

彈幕裏也對這個隐藏獎勵瘋狂吐槽：

【這确定不是把人定在恥辱柱上嗎哈哈哈哈。】

【而且是永久保留哎。】

【有一說一，如果是Kezo的話，感覺不會有什麽違和感。】

【Kezo顏粉在此！我們Kezo就是洗魂裏最靓的崽！】

【我覺得挺好的呀，就算他們退役了，也會在游戲裏永存了。】

【你這麽一說，真的蠻有意義的……】

看着那塊廣告牌，刻舟直言：“我還挺想要這個獎勵的。”

方樂樂道：“不是吧？你想被挂在上面，我們可不想哦，長得帥了不起啊，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種顏值的好嗎？”

刻舟說：“可是被挂在上面的話，大家都會記住你了。

“曾經有一個游戲，把現實中因救人而犧牲的玩家塑造成了宇航員的形象，把他的名字永遠保留在了游戲中。

“英雄得以永生。

“你不覺得這很厲害嗎？”

他沒有那麽英勇的經歷，可他真的熱愛這場電競人生。

哪怕有一天他從高處跌落，有一天不再玩這款游戲，有一天徹底離開了這個圈子，也會有這麽一個地方，永遠銘記着曾經的榮耀。

或許多年之後會有新人問一句：“廣告牌上那個傻逼是誰啊？”

他真的向往。

可惜了，失之交臂。

柳央捅了捅方樂樂的胳膊，方樂樂緊急閉嘴。

看來今天真的不适合開玩笑，Kezo的心情不是一般的糟糕。

頒獎環節終于結束了，盛會散場，大家各回各家。有些國外或者外地的戰隊成員直接回了附近的酒店，像極晝和獵影這樣的，都是包了大巴車送回基地。

一路上刻舟靠着車窗，面無表情地看着外面。

方樂樂和柳央也不敢找他搭話。

江達嶺開導了他幾句，讓他不要在意，比賽已經打完了，吸取經驗教訓就行，後面還有全明星賽，不要受情緒影響。

刻舟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漸漸地，有雨滴落在了車窗上。

刻舟心中冷笑：還挺應景的，電視劇裏的角色受到挫折，天上都會下一場及時雨，讓倒黴的人更倒黴，傷心的人更傷心。

小水珠緩緩滑落，連成了線，模糊了他的視野。

薄明野從地鐵站出來，就發現下雨了。

頒獎儀式結束後，官方直播也就停止了。他退出秦盟APP，算了算時間，大概還有四十分鐘，刻舟他們能回到極晝。

雨越下越大，他先去便利店買了把傘。

臨時買傘的人挺多，薄明野買的時候也沒仔細看，摘掉傘套撐開來才發現，竟然是一把明黃色的卡通傘，上面還印着小黃鴨。

大巴停在了極晝樓下。

桂花開了好些天，被這場雨一打，地上落了很多細小的鏽色花瓣。

他們也沒做好下雨的準備，車上只有寥寥幾把傘，給夏霜和幾個女孩子用了。好在停車點距離大樓只有不到兩百米，跑快點也淋不到多少。

刻舟走下車，低頭拉上外套，正準備沖過雨幕的時候，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張小黃鴨的臉。

誰的傘，這麽幼稚！

心下腹诽，他擡起頭，就見那人頂着明黃色的卡通傘，微笑望着自己。

他像是等了他很久，發梢上都帶着濕意。

刻舟一時竟有些無措：“你……怎麽來了？”

上次不歡而散，他還沒準備好消氣。

薄明野把傘移到他的頭上：“來見你，有事找你。”

夏霜在旁邊冷哼了一聲：“喲，什麽風把薄總給吹來了？薛曉瑩呢？她沒給吹來？”

薄明野向她讨饒道：“夏總，您就別打趣我了。離職的事我明天就來辦，實在不好意思再給你們添麻煩了。不過今天，我還算是極晝的員工吧？”

夏霜看看他，又看看面無表情的刻舟，無奈地說：“行了，有什麽事上去說吧，省得別人說我們極晝虐待員工。”

薄明野點頭笑道：“謝謝夏總，我跟刻舟單獨聊幾句就好。”

夏霜沒再多問，踩着高跟鞋走了。

薄明野轉頭問刻舟：“可以去你宿舍嗎？”

刻舟沒回答，雙手插着口袋悶頭往前走。

薄明野舉高了小黃鴨的傘，亦步亦趨地給兩人擋着雨。

空氣裏彌漫着潮濕的桂花香氣。

好像就是一瞬間，刻舟的世界明亮了起來。

不得不說，最近的事情都很不順心，好兄弟被禁賽，挑戰賽輸了，想要的獎品沒有拿到，連老天都下雨給他添堵。

可是，雨裏有一個人在等他。

回到宿舍，刻舟還是一言不發。

薄明野把濕漉漉的傘撐開，放在了門口。布面上的水珠滾滾而落，在傘骨與地面的交界處彙成小小一灘。

他走進來，看見刻舟坐在電競椅上，懶人沙發就在旁邊。

看來還是歡迎他的？

薄明野從善如流地坐到了懶人沙發上。

他想了想，還是先從比賽開始說起：“你們今天表現得很好，輸得一點都不狼狽。”

刻舟沒好氣地說：“不用你安慰，又不是沒輸過。”

薄明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道：“比賽的輸贏固然重要，可是比賽之外，還有很多需要面對的人生難題，我知道，你這幾天經歷了很多。”

刻舟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薄明野接着說：“輸也分很多種，有的是在順勢中被逆轉，輸得可惜；有的是被壓制着畏縮不前，輸得憋屈；這場比賽，無論是陣容還是操作，你們都敢于應對變化，每一秒都在拼搏，打到這個份上，不贏也值得獎勵。”

“輸就是輸了，我輸得起。”刻舟語氣軟化下來，“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我看到你發的垃圾話了。”薄明野笑道，“我想告訴你，My Lover Kezo，就算影視基地裏沒有你的廣告牌，游戲裏沒有記下你的名字，我也會記得你，千千萬萬的粉絲都會記得你。你值得這樣的獎勵。”

被當面叫“My lover”，沒想到這麽肉麻啊，還有這是從哪兒學來的彩虹屁……

刻舟被捧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是這個人真的懂他。

他知道他的遺憾，也知道他小小的虛榮。

刻舟看着他，忽又想起這人即将跟自己分屬不同戰隊，賭氣道：“是嗎？那請問你為什麽不願意留在我身邊，非要去建自己的戰隊？”

薄明野回答他：“因為我希望我們能有更長遠的未來。你應該很清楚，留在極晝，我可以成為顧問、陪練、教練，但不可能再重返賽場了。”

他話裏有話，該說的道理也都說了，也許眼下的刻舟還不能考慮到那麽深遠，但他相信，這人一定能夠理解自己的處境。

刻舟可以理解。

可是千萬個理由擺在他的面前，終究還是止不住難過。

他沉默了一會兒，起身道：“說這麽多話不渴嗎，我去給你倒杯水。”

知道他想緩緩，薄明野沒有阻止他。

然而刻舟把水杯放下的時候，手腕忽然一陣刺痛，杯子在接近桌面的時候重重跌了上去，沒有翻倒，但是濺出來幾滴水。

薄明野怔了怔，意識到是他的手腕問題。

他幫着挪開杯子，握住刻舟的右手問：“又變得更嚴重了嗎？現在是什麽感覺？”

刻舟也不瞞他：“有時候會很酸麻，有時候會突然刺痛，今天打完比賽，可能是太緊繃了，這只手就不太能受力。”

薄明野只覺得自己的心髒都揪了一下。

見不得刻舟承受這樣的傷病折磨，他輕輕滴揉捏幾下，問道：“好點沒有？”

被如此細心對待，刻舟自然是要得寸進尺的，就算那陣刺痛已經過去了，他還是說：“還是有點疼。”

薄明野皺着眉頭，又給按摩了一會兒：“還疼嗎？”

刻舟眼神飄忽：“還行吧。”

這回薄明野識破了他的小心思，覺得無奈，又覺得有些可愛，想了想，幹脆湊上去親了他的手腕一口：“親一下就不痛了。”

刻舟驟然卡住了。

大腦像是突然斷了電，一時間只知道血液上湧，耳朵紅了個透。

整條手臂似乎也陷入了僵直，完全無法自主活動。

他磕磕巴巴地問：“你、你幹什麽……”

薄明野開着他的玩笑：“聽說親吻可以治療病痛，我就給你試試，有效果嗎？”

不知道刻舟的腦回路出現了怎樣的循環，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今天比賽已經輸了，我不能再輸給這個人！

于是他說：“有效果了。”

然後用那只受傷的手腕猛地扣住薄明野的後頸，自己低頭吻了上去。

親吻的間隙，他滿足地說：“真的，一點也不痛了。”

此時的薄明野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啓用了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