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溫婉賢淑
當年原主父親和她外祖家不和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皇上和她父親乃是總角之交,又怎會不知。
真是人老了沉不住氣,被她堵幾句話就那樣說,聽說外祖父本就嫌她父親礙眼,估計連帶看她也不順心。
宴上這麽一說,也不知賀家那邊怎麽想。
不過,此次到臨朝,她本就打算要和外祖家緩和關系,被皇帝攪和了一下,說起來倒是更有理由去拜訪外祖。
雖然少不得給她臉色看,但血濃于水,尤其是古代這種大環境下,她不信外祖會拂她面子。
琴聲悠悠樂曲潺潺,宴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卻讓人覺得乏味,寡淡。
想清楚賀家的事,婁無衣才有心思打量參宴的人,宴會上除九皇子,皇室中人均已到場,還有不少大臣也在。
掃過衆人的臉,婁無衣多多少少能根據原主記憶,把人和名一一對上號。等着有人來給原主拉關系,攀點親熱的交情。
但也不知道是因為原主身份特殊,還是她表現的太高冷,居然沒個人過來敬酒,害得婁無衣想找人套話都沒法。
直愣愣坐着喝酒也不太好,宴上的酒好是好,但她喝不慣,有些烈。可又不能提前走,誰讓說起來這宴會是為了她接風洗塵呢。
好不容易捱到皇上坐不住,帶着愉貴妃離開,婁無衣後腳就跟着離宴,十分的不講禮數。
剛才做出的乖順人設,到底沒完全立住。
宴會已近尾聲,繹色在暗夜裏閃過。
恒安王在臨朝有府邸,所以她無需住在宮裏,不過原主爹爹當王爺時,根本沒在這府裏住過。
原主爹爹爹常年在外,後來先帝封王于他,封地漠北,他更是沒怎麽回過臨朝。
這兩年北邊戎族又開始不安分,原主爹兩年前回臨朝請命帶兵伐北,連漠北都沒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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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戰功赫赫,是天啓唯一的大将軍,又架着王爺的名號,便有些眼紅嫉妒的在背後短舌。
說什麽德不配位,擁權獨大,原主爹一介武夫,戰功加身已是榮譽,何必還要代代襲爵,承那先帝封的王爺。
不過,原主爹也是奇人,硬生生從大臣的削位分裏,聽出你嫌我頭銜太多?
行,那我當将軍,讓我女兒當王爺。
我粗人,我女兒知書識禮。
怎麽?不行啊。
也不知原主爹跟老皇帝說了什麽,原主還真成為了天啓建朝以來唯一的女王爺,不僅如此,還是未及笄便依王爺之禮來稱的頭一個。
長街婉轉,轱辘輪子壓出細細聲響,婁無衣自斟了杯清茶,沖淡嘴裏的酒味,有風透進來,吹拂桃花面。
她大概能猜出原因,兩年前,正是雁滿樓被原主爹收為義子的時候,皇帝應該是擔心王位世襲給義子,不利于他控制。
而原主是女子,襲爵不過二世,所以他樂意原主爹把王位傳給原主。
只是老皇帝估計沒想到,原主這麽有野心。
參宴是午時的事,回府已近晚膳。
恒安王府久未人居,婁無衣做好了被撲滿面灰的準備,跨進院裏,入目一片整潔,一陣陣笑鬧聲傳過來。
她适才想起,雁滿樓早被她打發來府裏,這院子看起來幹淨整潔,應是他的功勞。
婁無衣循着聲音找到人,一眼便看到院子中央滿臉黑灰的雁滿樓,坐在破開滿地碎片的石爐邊,手裏捏着個黑不溜秋的藥丸。
周圍散着三五暗衛婢女,指指點點,笑得直不起腰。
婁無衣站在院門口,看這場面也有些好笑,“雁滿樓,半天不見,你改行挖煤去?”
“師妹!”雁滿樓舉着手裏的東西就要朝她這邊來。
婁無衣如臨大敵,“攔住他!”
一身的灰,還想靠近她。
被暗衛“唰”的攔下,雁滿樓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個什麽鬼模樣,但還是壓不住那股高興勁兒。
“看!”他離婁無衣五步遠,“我煉制出來的癢癢丸。”
“你煉的?”她只聽過癢癢粉。
雁滿樓點點頭,不減熱情。
“老頭子給我留的醫書裏,我就差毒藥沒看。”
“前幾天閑的沒事翻,發現毒這玩意兒比藥還好玩兒。”
雁滿樓在醫藥上天賦異禀,婁無衣帶上他,也是怕在臨朝出了岔子,沒有信任的大夫能用。
現在他還對毒有所研究,婁無衣頓覺她接下來計劃上還可以換些法子,毒藥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幾天時間入門初級毒學,”婁無衣颔首,眼眸泛起興致,“但你費這麽大勁煉癢癢丸,我買個癢癢粉不還是一樣的功效。”
雁滿樓登時睜大眼睛,“瞎說!”
“你師兄我怎麽可能跟普通人一樣。”
婁無衣套話成功,不由微勾起唇角,卻又故意做出嘲諷意味,雁滿樓果然頓時炸了。
“這玩意兒就是名字和癢癢粉相似,效果完全不同……”
他吧啦吧啦一大堆,婁無衣長長“噢”了一聲。
雁滿樓等着師妹誇她,下一刻,師妹平靜道,“也不是很厲害。”
雁滿樓:“!”
“這種冰冷的話是怎麽從你的嘴裏說出來的?”
他活像被婁無衣抛棄的糟糠之妻,指着她連連顫手,演的很入戲。
“婁無衣,我很難過,需要草藥撫慰這顆殘破的心。”
婁無衣習慣了他這個狀态。
“還要?拿了我那麽多草藥,銀子也給你花了不少。”
“雁滿樓,你這個神醫到底行不行?”
男人怎麽能說不行,雁滿樓當即表示,最近別來打擾他,他需要閉關煉藥。
婁無衣聳聳肩,示意他自便。
反正最近也用不到他。
剛好她還能躲過藥膳……
雁滿樓人都走到院子外面,語氣恨恨,聲音倔強的穿透牆壁,讓婁無衣的小心思落空。
“對了,兮玉!無衣的藥膳加量!”
婁無衣:“……”
年關将至,婁無衣花了兩天時間,把原主在臨朝的勢力完全了解,又給漠北傳信,将之子十八衛再調來些人,餘下幾個看管漠北。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她在漠北無人能制,但眼下她在臨朝,需要人手,之子十八衛是原主五年前培養的暗衛。
恰如其名,人數有十八個,部分全能型人才,部分專業型,單跟皇宮禁衛軍比,以一敵百也不誇張。
按照老皇帝的意思,她起碼及笄後才有可能回漠北。
差不多一年時間,與其放着之子十八衛在漠北生灰,不如多來幾個到臨朝給她幫忙。
正思索着,兩下敲門聲響,兮玉恭敬道,“主子,馬車已經備好,該帶的禮也放在車上。”
婁無衣瞟了眼桌上的東西,用衣袖攏到一塊,起身,“好。”
她得在年宴之前,去外祖家一趟。
見不見是外祖的事,她反正得去。
原主外祖家世代從文,祖上三代都曾是皇家太傅,官拜一品比比皆是,到了原主娘親那輩,賀家卻是連一個從文的都沒有,甚至賀家女子都有入伍從兵者,原主娘親便是其一。
造成這種局面,自然是有原因的,要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天啓,可不是如今這般強盛,任何王朝經歷一段繁盛期,都會陷入難以避免的衰微。
當時的天啓國祚衰微,動蕩不安,政權岌岌可危,不僅如此,天災人禍亦是常發。
南澇北旱,持續近三月之久,治災的官員排了一批又一批,北上戎族強侵,東夷流寇喧嚣,軍隊派遣一隊又一隊,偏生皇室儲君之位不決,內鬥難消。
亂世靠英雄,盛世需能臣。
賀家人骨子裏便刻着忠君愛國,文臣難拿刀,那便棄文從武,總之盛世賀家守得天啓,那亂世賀家也能守。
賀家從軍,以原主娘親挑頭,她天生便厭倦那書生文酸氣兒,半點沒有斯文女兒家的氣質,整個人都向往着宅院外遼闊的天地。
但畢竟為女子,所以她是背着原主外祖父入伍的,機緣巧合遇到了原主的爹爹,也在這戰亂中互生情愫。
最後由先帝賜旨,共成佳話,當時還很被人津津樂道,占據了好幾年臨朝的話本市場。
所以,被天啓傳為佳話的一段姻緣,能有什麽原因造成原主爹和外祖家不和,甚至十餘年不見呢。
婁無衣思索的時間裏,馬車已經到了賀府門外,門口小厮見此,一個進去通報,一個和和氣氣來問候。
兮玉在外面和小厮有來有回,婁無衣又腦子裏面快速分析賀家現況。
現今天啓昌盛,可謂盛世。皇上多任用文臣,武将大都凋零,隐隐有重文輕武之态。
按理說像賀家這樣的家族,再怎麽也不至于衰落。
可事實上,不知是原主娘親那輩打開了賀家骨子裏的骁勇善戰,還是賀家氣數該盡。
到了原主這一輩,賀家幾個表兄多是文不成武不就,只有大房嫡子自小被點為太子伴讀,稍稍亮眼些。
近年來朝中唱衰賀家的人數不勝數,皇上對賀家的關注也漸漸減少,似乎是放任自流。
那麽這樣來看,沒落的文臣世家,她這個襲爵不過二世的王爺,兩者在老皇帝眼裏,都是沒有什麽威脅的。
威脅不到的話,外祖的态度……
分析到這,婁無衣覺得,她今天能見到外祖的可能性很大。
幾乎是她想法剛出,進去通報的小厮就在外面大聲通報,“王爺,大人請您進去。”
婁無衣不是原主那樣有野心計劃,但終究稚嫩些的真正的小姑娘,她上輩子将近活到三十歲,浸染在陰謀詭計裏十幾年。
她生活的豪門世家裏面那些陰私肮髒,和人打交道的生意場上,比起古代前朝後宮差不了多少。
隐隐約約的,婁無衣閃出個念頭,也許待會兒見到外祖,興許還能讓她發現當年祖父與父親不和的原因。
她腳步未停,心裏已經将這回事給記下來。
賀家家風清白,為官清廉,府內建造簡約而透着雅致,婁無衣在小厮帶領下穿過三層小院,便已到達正廳。
想來是聽說她拜訪,賀家人竟全都到了正廳,上首老者頭發灰白,眼睛卻亮的驚人,手裏握着黃花梨木手杖,精神矍铄。
正廳兩側都坐着人,看起來應該是舅父及舅母,小輩分別站在椅子後面,一齊看向門外款款而來的少女。
她身着織錦繡銀絲緋紅廣袖裙,熾熱又明豔的充斥在人視線裏,朝着衆人展顏一笑,矮身行禮。
“無衣拜見外祖父。”
冗長的安靜後,賀老爺子緊了緊手裏的拐杖,鷹隼般的目光直射過來,端詳着婁無衣。
頂着審視的目光,婁無衣神色依舊平靜,甚至仰起臉來和他對視。
四目相對,賀老爺子眼底劃過輕微詫色,少女眸光沉靜,似深湖幽幽,眉目間淩厲和她父親如出一轍,對上他的如電目光,竟也毫無懼色。
他這外孫女,不簡單啊。
“起來吧。”他擺擺手。
婁無衣自在領命,就這麽站在廳中,對一衆目光熟視無睹,貴氣的姿态仿若她才是這裏主人。
人群中,粉裙少女掩不住面上驚訝,“小表妹好厲害,居然敢跟祖父對視這麽久。”
換做她的話,祖父眼神還沒掃過來,就能把她吓哭。
她旁邊的玄衣青年默立無言,視線卻緊盯着廳中紅裙少女。
眼看她這外祖父還是幹看着不說話,本着敵不動我出擊的原則,她招手示意兮玉上前,打開兮玉手裏的盒子。
“外祖父,漠北雖偏,卻因着天然的地理優勢,生有不少天材地寶。”
“聽聞外祖父久咳不愈,無衣此次回京,特地把這株七色雪蓮給您帶來,佐以藥理,願外祖父早日康複。”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冷臉不給送禮人,何況傳說中七色雪蓮珍貴無比,哪怕是孤高一輩子的賀家老爺子,也不由得緩和些神色。
賀老爺子半阖不阖的眼皮掀起來,往那盒子瞥了一眼,語氣稍平。
“你有心了。”
“擔不得外祖父這句話,”婁無衣溫順的低着頭,扮演真誠的乖孫女,“孝順長輩是天經地義的事,無衣不過是做好分內之事罷了。”
她明媚如焰火的出現,淩厲的叫人心慌,說話行事卻如同春風沐浴般溫和入骨,很是知書識禮,婉婉有儀。
賀老爺子神色越發緩和,細看眼底還有淡淡笑意,雖則這外孫女看起來和她父親一般淩厲,脾氣卻是個乖巧懂事的,周身冒着書卷氣息,不像她那不省心的娘,混不吝子一個。
想到這裏,賀老爺子完全安下心來,他就怕外孫女也是個随爹娘要進軍營的主兒,還好還好。
“這兩日你都在王府悶着?”
感覺到外祖父的态度變化,婁無衣便知道自己這步棋走對了。
“回祖父,不悶呢,無衣在府裏看書。”
賀老爺子鷹眸微張,眼底盡是滿意之色,看書好啊,溫婉賢淑。
他面露慈祥,“都看些什麽?”
婁無衣對他露出羞澀一笑,不好意思似的抿了抿唇,“四書五經六藝,經史子集百家,看得有些雜。”
作者有話說:
婁無衣——一個致力于把自己人設打造成知書識禮婉婉有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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