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子神報恩(九)

第40章 子神報恩(九)

多日以來,心頭總是沉悶到喘不過氣,鐘能本以為自己是絕對沒心思睡覺的,沒想到竟沾枕就睡,等幽幽轉醒的時候,窗外已經是一片濃黑的夜色。

我這是怎麽了……

鐘能扶着額頭愣了一下,他們這個品種,向來晝伏夜出,化形多年都改不掉的壞習慣。

好在如今的年輕人大多也保持着熬夜睡懶覺的生活作息,歐陽并沒有因此而對他産生疑心。

歐陽……

想到這個名字,原本還留着一絲困怠的腦袋宛如冷不防地吹進了嗖嗖冷風,激靈一下清醒過來。

鐘能咬牙,手指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擡頭看向房間的另一側。

這個房間不算大,卻十分古色古香,如今大半都隐在濃黑之中,只在牆角亮着一只銀色小夜燈,冷光把靠近牆壁的地方照出一小塊空間。

這燈是歐陽瑞送的,被鐘能珍重地擺放在雕花三足圓幾正中間,是一款精致的玻璃罩,裏頭封着個銀色六芒星,簇着一圈鮮豔的永生玫瑰,與環境相比頗有些不倫不類。

旁邊一扇古韻盎然的六曲屏風,上頭居然挂着個電子時鐘,顯示時間已經快到晚上十一點。

他匆匆披上一件外套,打開門向外走去。

剛跨出門欄,忽然看到外面黑黢黢的院子中間,仿佛站了個人影。

今晚是個無月的夜,星光尚算明亮,能模模糊糊看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裏,一草一木、石墩臺階被勾勒出一個輪廓,像被蒙上了一層極淡的光暈。

那人影站就在院子的正中間,黑衣黑發,只在頭頂泛着些微的烏光,整個人像是一塊墨漬,要融進夜色中去一樣。

“岳……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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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能揉了揉眼睛,向前走了一步。

那道黑影看身量極高,在空曠的小院裏更是顯得細長到飄忽的地步,聽到了鐘能發出的響動,顯而易見地向着一側歪了一歪。

不動的時候它尚且是個人的樣子,可就這麽輕輕一動,竟然就彎成了一段弧形,過分柔軟到詭異的地步,看起來就像一坨沒有骨頭的人形肉體。

鐘能的腳步停下了。

他的心頭突然泛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野性恐懼,就仿佛突然見到了天敵似的。這情緒來勢洶洶,一下子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幾乎讓他下意識轉身就跑。

鐘能的腦袋在這一瞬間突然清醒如白晝,順手提起了門口桌面上的重物,一個閃身躲到了廊柱的背後。

他的額頭上沁出了點點冷汗,吞了吞口水,喉嚨上下翻滾,發出一聲在靜谧之中極為明顯的“咕咚”。

雲層飄來,星鬥隐去,院裏一下子又暗了下去,只剩下鐘能房裏的那盞夜燈,透過窗戶,發出極其黯淡的光線來。

他……是誰?或者說,是什麽東西?

就是這個東西,奪取了歐陽的生氣,把他害去了半條命嗎?

鐘能握着手裏的東西放到胸口,全身上下止不住地打着顫,淚水止不住地湧上眼眶,整個鼻腔都泛起了酸澀。

沒用……

鐘能,你真的是太沒用了。

上百年的修為,連自家人都護不住,天道機緣讓你得以有靈,又得羽山多年供養,最終化形修成正果……你對得起已經去世的歐陽家主嗎?

鐘能手指用了力,連指關節都變成了白色,狠狠握緊了手裏的東西,心尖幾乎抖到發了疼。他拼命克制着自己膽小懦弱的本能,輕輕轉過身子,向院子裏探出了腦袋。

黑影還在原地,沒有挪動分毫。

頭頂的那片薄雲逐漸飄走,星光的清輝又重新落進了院子。

鐘能這次看清楚了,看身量,那黑色的影子約莫是個男人,只是一頭長發逶地,盤盤繞繞在他的腳邊。

在清澈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星光下,這人影的手、腳、發梢的邊緣都虛化成了不自然的形狀,仿佛鑲了一圈低俗的特效,隐隐泛出碧綠的光芒。

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類。

鐘能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陌生的寒意從一草一木、每一塊磚石、每一粒瓦片的縫隙中滲透而出,慢慢包裹住他的全身。

他無法移動手腳了,頭腦卻無比清晰。

就在這時,那個黑影居然動了,他可以稱之為手腳的部分突然地向內蜷縮起來,四肢迅速鼓動着變成軀幹的一部分,仿佛驟然之間萎縮不見了似的。

随後,只聽見一聲尖利的低嘯,直接劃開了濃郁的夜色,它嗖的一下向着另一側一閃,幾下縱躍開去,速度如閃電一般,就要借力躍上屋檐。

“想跑?”

低沉的嗓音自鐘能身後響起,接着,幾道半透明的金光閃爍,如子彈一般旋轉飛出,狠狠打入黑影的身體,轉眼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

那黑影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低吼,狠狠摔落在屋頂,痛苦掙紮不休,一時間,瓦礫塵土簌簌下落。然而幾秒鐘之後,它再次彈起,仰天發出尖銳的嚎叫。

尖嘯轉瞬回蕩在四周連綿起伏的山脈裏,仿佛海濤拍岸,形成了層層疊疊震耳欲聾的回響。與之前不同,這叫聲仿佛直直鑽進人的腦殼,把腦漿都攪合成了一團,叫人忍不住捂住耳朵向後退了幾步。

岳寒舉起的手頓了一剎,就這麽一瞬間的猶豫,那黑影突然縮成了一小團,沖開他的桎梏,順着四周婆娑的輸樹影飛快地隐進了夜色中去。

他皺了皺眉,臉色如寒冰,猶不甘心,還想去追,卻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虛虛一攔。

“行了,別追了。”

岳沉舟睡眼惺忪,看起來恹恹的:“一擊不中,再想要活捉怕是不易。”

岳寒雙手緊握成拳,又緩緩松開,點了點頭:“師兄,是我大意了。”

岳沉舟輕嘆一聲,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

他大約是剛剛從床上爬起,只套着件簡單寬松的白色T恤,披了件淺色的外套,整個人散發着一種慵懶的氣息。偏偏他岳沉舟就不愛好好穿上衣服,就這麽任由外套挂在肩上,輕薄的衣袖在夜風中吹得晃蕩不休,倒是顯得他愈發清瘦蒼白,在微渺的星光之下更添一份病色。

“被你傷了,逃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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