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
三年前,杜氏集團的風波塵埃落定。
林紫玉收拾各種資料歸檔,無意長窗外一陣風過,文件散落一地,她正彎下腰,揀起矮桌底下的幾頁時,發現鋼筆标注的字跡,屬于兩個不同的人。
林紫玉當然認識BOSS的字跡。
杜氏集團的報表哪裏可疑,哪裏可考,自然是标得滴水不漏。
可偏偏又有另一種筆跡,好像醉後狂草,先于空處勾勒,打起問號。
林紫玉将全部資料摞上桌子,翻着頁,仔細對比起來。
陌生筆跡——(杜氏子公司香集舍)利潤率高達46%?同行業誰有如此水平?
BOSS筆跡——同意。
陌生筆跡——為何沒有出口退稅項目?
BOSS筆跡——嗯。
陌生筆跡——增值稅餘額為負數?
BOSS筆跡——出口若屬實,怎麽還沒扣完?
陌生筆跡——香集舍的德國貿易夥伴GH公司可曾查底?
BOSS筆跡——待查。
陌生筆跡——原材料一次購買上千噸桂皮、生姜?誰家的工廠庫房如此閑暇?
BOSS筆跡——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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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筆跡——萃取技術高溫、高壓、高耗電,但水電費為何寥寥?
BOSS筆跡——待查。
陌生筆跡結語——報表資料為何只有去年?往年的已經失蹤?還是紙張用來萃取原木纖維,為香集舍公司增加利潤?
BOSS筆跡——舟舟你長大變刻薄。
……
林紫玉看得目瞪口呆,舟舟是誰?BOSS為何對他如此親昵?
她摸一摸臉,有點燙,像窺見別人情書一般!
越往下看,越發現BOSS實在夠變态!
居然能在財務報表上與人談情說愛!
她急忙呼叫弟弟林仲玉過來分析,林仲玉一夜打游戲,沒睡好,正補覺,被姐姐硬生生從床上拖下地,苦不堪言。
到了客廳,林仲玉看見四處紙張淩亂,問:“姐你還不把這些資料扔進地庫?”
“過來給你看好東西!”林紫玉笑得春光蕩漾,将有雙重筆跡的幾張證據奉上。
林仲玉看了看,睡意全消!
“這是怎麽回事?BOSS和一位叫舟舟的女性戀愛?”
“你沒睡醒?你看這字跡哪裏像是女孩子寫的?”
“男的?什麽時候的事?”
“你忘記了?”林紫玉說:“那個晚上,BOSS一個人在杜家別墅看報表,第二天臉上紅腫,還說是自己撞的。”
“我也覺得可疑,BOSS身手那麽敏捷,怎麽會撞傷?我猜他絕對是和人動了手,不過是誰這麽厲害?下手這麽狠?”林仲玉眼神奕奕。
龍鳳胎心有靈犀,脫口而出:“舟舟幹的!”
林紫玉沉下眉頭,說:“打人打臉,看來是個潑婦,不,潑男。”
“舟舟到底是誰?”林仲玉飛快調動腦中資料庫,實在沒有線索。
“會不會是杜氏集團的有關人等?”林紫玉推測。
“什麽有關人等?集團財務叫黃有強,子公司香集舍總經理叫閻平、子公司財務叫丁原,負責這兩家公司報表審計的華信事務所會計師,一個叫霍華智,一個叫陰信才……哪裏有叫舟舟的?”林仲玉搜集情報的功力一流,杜氏一案如今也算勾銷了,如果真有一號叫舟舟的人物,他不可能沒印象。
兩姐弟同時坐在沙發上,陷入冥想,将杜氏集團風波從頭到尾又梳弄了一遍。
最早,杜氏集團成立新的生産基地,舉辦剪彩儀式,陳心橋吹下牛皮,會有德國人的大額訂單,沒想到只有生産線的安裝工程師到場,引起媒體懷疑。
之後,某機構的研究員寫了一篇關于杜氏集團的六百字內部參考,徹底戳破泡沫,銀行不再借貸給杜氏集團,杜氏現金流枯竭,負債累累,媒體争相報道,杜氏股價大挫,跌停。
僅僅六百字就點燃導火索,杜氏集團法律部還大張旗鼓的,要告該研究員散播謠言。
但法院裁定書認為,杜氏集團據以起訴的《應立即停止對杜氏集團發放貸款》一文,是登載在機構內參上,而法律相關解釋條款規定,有關機關和組織編印的僅供內部參閱的刊物刊登的來信或者文章,當事人以其內容侵害名譽權向法院提起訴訟的,法院不予受理,駁回訴訟。
如此一來,杜氏集團一波未平,又惹一波。
“那個寫內參的研究員叫什麽名字來着?”林紫玉以為找到線索。
“叫鄒馨湄,是個女的,本來默默無聞,沒想到因禍得福,借機會小小揚名一把,還聽說馬上要出一本書,致敬她的導師不說,還要大寫特寫杜氏集團案例。”
林仲玉靠着沙發仰着頭,似乎很不喜歡這樣有心計的女人。
“看來這個鄒馨湄也算是個厲害角色了!”
“姐你欣賞她?”
“本來,女人上位機會少,此時不抓住時機,更待何時?”
“好吧好吧,反正她叫鄒馨湄,跟那個叫舟舟的,八杆子打不着!還有這個名譽訴訟,雙方律師也沒有叫舟舟的!報道的新聞媒體大多也是轉載這篇文章,少有親手動筆的,沒有叫舟舟的記者。”
林仲玉這麽一說,姐弟倆也只好跳過媒體輿論這一節,再往下想。
當時股市大跌,杜氏集團被調查,外部消息已經瘋傳陳心橋積極配合,指認杜曉鵑一手策劃了子公司虛增利潤的行為,達到欺騙股民和銀行目的。
此後真相大白,香集舍公司從原料購進到生産、銷售、出口等環節,僞造了全部單據,包括銷售合同和發票、銀行票據、海關出口報關單和所得稅免稅文件。
當然,萃取生産線也是造假,一系列原料入庫單、班組生産記錄、産品出庫單都是無中生有。
而華信會計事務所自然也被收買,在審計過程中,兩名會計師簽署無保留意見,向社會發布公告,完成了整個作假過程。
而在這個作假的背後,基本上就是一個生産經營不善、風雨飄搖的集團,通過虛構利潤飲鸩止渴,粉飾太平。
亡命賭徒在商場上越賭越輸,想要翻身,卻已經深陷泥潭。
林仲玉想到這節,說:“杜氏集團癱瘓,華信會計事務所也已經被處罰關門大吉,集團或事務所裏都沒有叫舟舟的。”
“确實沒有!”
兩個人再往下想,到後面,有幾家願意負責杜氏集團資産重組的投資公司,也沒有叫舟舟的人物,再後面中小股東發起集體訴訟,股東代表或是律師等等,也沒有叫舟舟的。
眼下,整個杜氏集團已經不存在了,從頭至尾,舟舟是誰?
“真是怪呀?難道是夜游的鬼魂!”
“杜氏別墅是挺陰森的,就隔壁一家鄰居,兩幢房子建在半山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啊?難道這個舟舟是隔壁鄰居?”
林紫玉靈光乍現!
“隔壁是喬家物業,晚上都黑燈瞎火,根本沒人住!”林仲玉很快打消了這個猜測。
那到底怎麽回事?
“你還記得BOSS叫了藝術品搬運公司到杜氏別墅,說要拿走這次撈人的報酬!”
“不就是搬走一千多本杜氏的藏書。”
“數目不對。”林紫玉嫣然一笑。
“什麽不對?我查過底,幾十年前,清門市有一個古代藏書樓拍賣會,因為價值巨大,分解成了七個部分拍賣,杜氏拍得其中一部分,總共1500部,上萬卷,後面全部收藏在這間別墅。而且我看過搬運公司開具的單子,是1500部沒錯。”
林仲玉對自己的記憶力非常有自信。
“你忘記BOSS手邊還有一本!”
“啊!”林仲玉驚叫一聲。
“BOSS天天拿着一本《大明一統志》看得津津有味,這樣算起來總共1501本,那多出的一本古書,難道從天而降?”
林紫玉目光如炬,冷哼一聲。
“我記得BOSS家族沒落之前,也買下了其中一部分,難說是他自己家的藏書。”
“他的藏書在國外公寓,出門的時候一本沒帶。”
“那到底哪來的?”
“蔡、杜、邱、齊、喬、馮、林。”
“什麽?”
“當年拍下古藉的七個家族,為了保持這個藏書樓的完整性,還約定如果有一家要賣書,書藉只可以全數轉賣給七家中的另外六家。”
林紫玉查資料的功夫,不比弟弟遜色。
“這七家裏有一家姓喬的?隔壁住的就是姓喬的!BOSS難道去隔壁家偷書?”
“肯定是這麽回事,不過偷書不叫偷!叫借!弟弟你說話好聽一點。”
“知道啦!”林仲玉撇撇嘴,說:“又繞回喬家了,真可疑!”
“喬家有幾口人來着?”林紫玉捕捉住風影。
林仲玉搬出筆記本電腦,快速搜索,給姐姐看屏幕證據,說:“就兩男一女,兩媳一婿,六個名字在這,沒有帶舟字的。”
“見鬼了!”姐姐疾呼,“要不弟弟你去……”
“我去幹什麽?”
“你去查一查……”
“查什麽?”
“查一查BOSS的電腦……”
“姐你不如直接砍死我!有這麽加害親生弟弟的嗎?”林仲玉如臨大敵。
“是不能夠!我只有你這麽一個親弟弟,萬一要是被BOSS給削了,我也會心疼。”林紫玉捧着弟弟的臉擠了擠,捏了捏,搖了搖。
林仲玉臉黑,合上筆記本,說:“姐姐你快收拾這些資料扔進地庫!順便收拾行李,BOSS已經坐飛機走了,咱倆今晚也該離開清門市了!”
“這事就這麽算了?”
“那還能怎麽辦?”
“唉!”林紫玉不甘心将資料摞進紙箱,怎麽想怎麽不對勁,BOSS說什麽為了還杜家人情,丢下國外能賺錢的案子不管,特地過境飛回來,最後只撈着一千多本破書……而且為了救杜曉鵑出苦海,還賠進金錢。
BOSS審完報表查出真相後,早作防備,安頓杜氏集團財務黃有強家屬。——都是聰明人,口供一改,直指陳心橋,使杜曉鵑脫罪。
最後法院裁定此案,杜氏造假是一個由集團負責人陳心橋同意、集團財務黃有強授意、子公司總經理閻平實施、子公司財務丁原協助,以及兩個會計師在審計這程中“明知”有假而不為的過程。
責任一區分,相關人等都去坐牢了,兩年三年不等,只有杜曉鵑無罪釋放,移民他鄉。
真是一場好戲圓滿收場,可是這個紙上的舟舟到底是誰?
林紫玉固執到極點,用手機拍下筆跡,預備留來他日考證!
記住,永遠不要低估女人的八卦程度。
作者有話要說:
☆、7
枯黃的長草外,除了冷峻連綿的山峰,只有一條筆直而遙遠的公路。
公路盡頭沒有樹,山上也沒有樹,取而代之橫削的岩石。
在這個偌大的荒原上,建了一幢雙層的木頭房子。
除了這點人跡,別的什麽都沒有,呼嘯的風飛揚而過,空氣還有點冷。
到這種地方度假,絕對是不明智的。
但林紫玉還是相當享受這個地方,因為各種設施一應俱全,還沒有閑雜人等,只有老弟和大BOSS。
在每次經歷了商海的翻臉無情之後,與世隔絕才有利于心靈健康。
林紫玉靠坐在沙發上,看電影打發時間。最近有個片子,同志片,看海報上兩個男人長得都不錯,推薦介紹裏還說床戲挺多的……林紫玉來了精神,專門泡了杯熱咖啡,饒有興致地準備欣賞一場愛欲交纏的好戲。
可是天不從人願,看到最後,林紫玉哭了。
弟弟林仲玉本來在二樓,與網友們交流頂級黑客技術,就下樓喝杯水的功夫,看見老姐梨花帶雨,癡癡地看着屏幕,十分深沉。
“看什麽片子這麽入戲?”
林仲玉早知道不該問這句閑話,但他還是低估了親姐姐的歇斯底裏程度。
林紫玉忽然赤腳跳到沙發,指着電腦厲聲說:“死了!”
“誰死了?”
“丹尼死了!”
“丹尼是誰?姐你小學初戀?”
“我初戀叫迪卡普裏奧!”
林紫玉氣得臉色通紅,幾乎像噴火的巨龍!
“哦,那丹尼到底是誰?”林仲玉喝一口水,氣定神閑。——女人嘛,每個月總有那麽三十幾天歇斯底裏。
“阿瀾的情人。”
林仲玉搜掠了一下大腦,繼續鎮定地問:“阿瀾又是誰?”
“丹尼的情人。”
“姐,你該吃藥了!”
林仲玉正要走人,沒想到被姐姐飛奔拽住手臂,神經兮兮地說:“弟,你一定要看看這部電影,真的是好電影,丹尼死了!在他馬上就要和阿瀾白頭偕老、細水長流的時候,幸福卻像地下水道的老鼠一樣溜走了。”
“姐,你的比喻能更惡心一點嗎?”
林紫玉眼神流露無限哀傷,林仲玉勉為其難地補充了一句,“原來是愛情片?看一看也無所謂。”
說着林仲玉坐到沙發,林紫玉獻寶一樣,把電影快速倒退到開頭。
原來林仲玉還不知道玄機,直到看到兩個男人躺在床上,叫阿瀾的男主角撐着臉,玩弄丹尼乳/頭的那一幕,林仲玉頓時滿臉驚恐,轉過頭瞪着林紫玉說:“姐,你知道我是直男吧?”
“嗯。”
“姐!”林仲玉騰地站起身來要走,被林紫玉雙手抱住腰,喊:“弟!這部《深藍海洋》真是虐心的愛情故事,特別好看!……弟!”
林仲玉毫不留情地推開老姐,跑得像被催命,留下林紫玉長嘆一聲,一個人咬着毛衣袖口,孤伶伶重看一遍。
電影回到一個場景,丹尼找拖鞋,發現阿瀾的床底下有一管口紅,扭開是粉紅珠光色,像無殼蝸牛毫無預兆地迎來痛擊,丹尼的臉色頓時變得冷淡又漠然,世界靜音,只聞呼吸。
不止一次,已經不止一次,上回他撞破阿瀾和一個酒吧鼓手熱吻,好不容易忍氣吞聲,卻仍然防不勝防。
這次不知道又和哪個年輕女孩滾上床?
丹尼想起阿瀾說過,我們都是道德淪喪的人,我們應該游回岸,最好,你和我各自結婚。
丹尼點點頭,不能更同意。
原本以為是開玩笑,但這個建議的合理性到現在突顯出來……
阿瀾是要找女人結婚了。
丹尼安靜地穿好衣服,最後看着床上的阿瀾,睡得死熟,幹脆用那管口紅在他後背肌膚上,飛快地寫了一行斜走的字,字字用力——不能返轉。
是他不能返轉回深淵之上的光明?還是他和阿瀾的關系已經不能返轉?
房門砰然關上,阿瀾這才從睡夢中醒來,模糊覺得後背微微的癢,此時已經人去床空,丹尼已經消失在街市中的人海茫茫。
阿瀾起初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只是對着洗手臺的鏡子洗臉時,無意看見肩胛上露出一點紅跡,接着才看見後背有字,可惜是反書,等找了一面小鏡子折射,才看清了丹尼的筆跡。
不能返轉……
而那管口紅仍然在桌上放着,在窗臺紗簾的風下,骨碌碌滾到地面,鏡頭搖晃得像一艘在海浪裏穿行的帆船。
不能返轉……
直到十五年後。
年輕歲月都已消失,一次次飛蛾撲火的情欲随着身體的疲倦而褪去。
阿瀾與丹尼在海邊不期然地重逢,丹尼像沒有變老,眼神比誰都天真,看人時,還會微微避過目光。
自私的阿瀾這次更加自私,不顧一切地纏住丹尼,比任何時候都緊。
丹尼是永恒孤獨中給阿瀾落下的最後一條繩索,攥住了,就不會再往深淵下墜了,下墜到骸骨腐朽的寒冷海底。
只是丹尼為什麽要死?
他大病已晚,所以才有寬容的許諾,才有甜蜜的重逢?
最後阿瀾也死了,抱着丹尼的骨灰投海,風吹海嘯,巨浪滔天。
原來身處深淵就不必再害怕堕入深淵。
慘不忍睹。
林紫玉罵了導演、編劇一百遍腦殘不止,但還是不能排解她的郁悶和哀傷。
她一定得找個人來分享!
但弟弟實在不仗義,BOSS呢?天天在屋頂吹風、喝酒、看閑書,偶爾還對着荒原練射擊,求他下來看同志片,一定直接把她槍殺了。
都不可靠!
這個時候,林紫玉才發現找個女人陪自己多麽重要。
她是不是該物色弟媳?姿色不重要,弟弟不滿意也不要緊,和她有同好就行!
啊!
一個人在沙發上無力了半天之後,林紫玉開始寫觀影感悟,一直寫到“不能返轉”四個字,突然整個人如同打了雞血!
樓上林仲玉接着跟網友讨論國慶日、一起到國防部網站散步的設想,沒想到樓下傳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把他吓得全身一哆嗦!
林仲玉試探着下樓,客廳裏,姐姐已經走火入魔,披頭散發!
一見着弟弟,就失心瘋一樣大喊,“弟!快!快!”
“什麽?”林仲玉完全是一頭霧水。
“快上樓!我給你郵箱發了兩張圖片!你快給我做筆跡鑒定!”
“什麽?”林仲玉摸不着頭腦。
林紫玉已經飛奔上樓梯,簡直有如火箭助力,推着呆立的老弟進房間幹活。
……
之後,林仲玉不負姐姐期待,用丹尼的字跡和舟舟的字跡作對比,鑒定結果出來,說:“吻合,一個人。”
“哈哈哈!”林紫玉等夠一年,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瘋得好像沉冤得雪,撥雲見日。
“姐你真該看精神醫生了!”
“你才是神經病!我跟你說……”林紫玉壓低了聲音,朝屋頂上打了個眼色。
“BOSS早知道你是個瘋女人,他在屋頂自由自在,不會理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弟弟你不明白!”
“明白什麽?”
“我找到舟舟!”
“誰?”
“BOSS的小情人!舟舟啊!”
“想起來了,他在哪裏?”
“在電影裏!”
……
後來,經林仲玉黑進演藝公司,調出電影《深藍海洋》的主演喬震的資料。
喬震原名喬明舟,明舟,舟舟……
世界已如山崩地裂的前鏡頭迅速倒放,山歸位為山,地歸位為地,不曾四分五裂。
兩姐弟長嘆一聲,飛揚笑臉一擊掌,決定喝酒慶祝。
只有樓上的齊為川暫時不知道,他的那點小秘密,早被小夥伴們掐住七寸。
兩年後,重回清門市的一周前。
林紫玉輕盈跑上樓頂,暮色中,天高雲闊,BOSS正對準遠處七八根長索練射擊。
這幾根并排的長索上挂着幾百個空酒瓶不止,在風中晃晃蕩蕩,碰撞時丁丁當當,如無名樂器,聲音清脆。
子彈出膛,風裏是快速的破碎聲響,密集而暴烈。
不知道BOSS為什麽喜歡這種消遣?
每次看BOSS穿上厚膠鞋下樓,踩着玻璃碎片到原野裏換靶子,自虐似地往長索上一個接一個挂住綠色玻璃瓶,難道有什麽特別樂趣?
林紫玉開口彙報:“BOSS,飛機票是明天,還有我訂好清門市海邊的伯爵酒店落腳,夏天有季風,空氣好。”
雖然這次為了邱慕蘭,即邱家的藏書,又得白幹活,但林紫玉還是躍躍欲試。
因為是要去清門市,大都會,有舟舟的地方!
不知道BOSS會不會露出破綻?
這兩年BOSS也沒有什麽特別跡象,林紫玉甚至不清楚他有沒有特別留意舟舟……
真搞不懂!
“嗯,知道了。”齊為川應了一聲,他目光仍然停留荒原,特別喜歡此時呼嘯的風聲,周圍的色調雖然幹澀,駝色、暗黃色、深灰色、黑色,但正因如此,傍晚落霞時的長天,才會被反襯到驚人的豔麗。
“BOSS,我們商海撈人師是否不宜和普通人談情說愛?”
“誰說的?”齊為川彷佛在看天邊晚霞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我以為是約定俗成。”
“我們什麽時候管過約定俗成?”
“那不代表普通人不管。”林紫玉嘟囔一聲。
齊為川微微一笑,說:“是不能拖人下水。”
“這是BOSS單身理由?”
齊為川收拾屋頂書藉,怕無人照料,風雨吹散,不肯答話。
“那是為什麽?”林紫玉追問。
“你怎麽有心情追根究底?仲玉不陪你玩?”
林紫玉笑了笑,幾乎在心裏自言自語——就算弟弟不理她,她再孤單也不敢同BOSS玩,怕死無全屍。
齊為川忽然大發慈悲,坦誠相待,答:“我記憶中最難忘的一件事,是在天氣特別好的海岸山邊,一邊在草坪上鋪報紙曬書,一邊搭藤椅曬被子,最好季風吹得幾千本書的書頁嘩嘩作響,不遠的地方,杜鵑樹背後還躲着一個人,偷看我翻書。”
林紫玉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收緊腳步,說:“BOSS,您當我沒問過!”
“可你和仲玉不是一直想知道?”
“啊?”
“難道是我搞錯?”齊為川目光像有刀劍飛出!
哪有人說自己搞錯,語氣半點不懊惱不說,還像要加罪于人?
林紫玉才知道被識破,連忙走為上計,急不可耐地說“我下去收拾行李”,一轉身飛逃下樓。
齊為川似乎警告成功,但臉上沒有笑容,看向遠方時很靜,又像有亂跡,只好屏息,集中意志護住形骸,不至于潰散。
晚霞令人屏息,舊時光令人屏息。
越美好越謹慎,他不想貿然拖人下水,堕入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8
一周後,清門市伯爵酒店508,此時此刻,此夜此風。
房門關上的一剎,喬震終于發現自己有多蠢。
“喝什麽?”那個男人笑着問他。
這是來做客,還是被潛規則?
那個男人當着他的面脫去濕透的襯衫,之後一邊赤腳踩着地毯一邊說:“你來了也好,等我打印一份東西。”
打印什麽?
那個男人對他好像熟絡的朋友,自顧自走進套房的裏間,喬震幾乎是一頭霧水地從玄關走進寬敞的客廳,乍一眼看見的是沙發,藍底繡金色織花面,因為過于華貴而顯眼,沙發旁邊還擺一個流線型的實木矮幾,擺着一大瓶白色鮮花,暗湧的香氣彌漫,沙發座背靠落地窗,窗前竹綠色的窗簾微微拂動,窗戶沒有關嚴,可以看見海岸線與夜裏的天——天上真正星光斑斓,倒映在海裏,如一面碎裂的鏡子在反光。
喬震有點發怔,只是微微轉過頭,房裏水晶吊燈的光已經完全籠罩住他的臉,他周圍所有的東西都在熠熠生輝,如萬千鑽石閃爍,刺痛他的眼。
他不得不移開視線,望見牆壁上挂的一幅油畫,雖然無名,但不像複制品,風格一流。
太講究,不能更講究。
喬震當然不認為自己值得被人這樣講究地潛規則。
他還沒有自作多情到這個地步。
他只是驚訝一個下流無恥的人也會如此知情識趣……
齊為川已經換上了一件黑色浴袍,另外拿着一套衣服緩步走了出來,放在沙發背上,示意喬震拿着去洗手間換上。
“你就是游恺?”喬震看向齊為川,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自己?——喬震想起三年前拿栅欄板抽過丫兩下,手上的快感當然還在。
如果條件允許,再抽一次也是可以的。
“我姓齊,你可以叫我為川。”
喬震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看來游恺還是個中介人,把他像貨物一樣供給別人。
他問:“齊先生,你想怎麽樣?”
“還沒想好。”齊為川漫不經心回答,在沙發坐下,調亮落地臺燈的光線,開始翻一沓A4紙。
喬震突然不清楚現在的狀況,難道別的明星被潛之前都是這麽摸不着頭腦的嗎?
“你不換掉濕衣服,恐怕要感冒,還是要我調高房間溫度?”
齊為川說話的時候,嘴唇動着,當然了,他又不是腹語大師,說話當然得動嘴唇!
但喬震仍然情不自禁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嘴唇上,懷疑着,剛才在泳池吻住他的那個人就是眼前這個人?
喬震提高警惕,但老實去換衣服。
是換!又不是脫!
等他重新站在齊為川面前,齊為川似乎已經草草浏覽完那沓新打印的材料,丢在桌上,說:“美視影業敲定的《雲端之戀》劇本,你演男一號,哪裏不滿意,讓他們改。”
喬震這才知道那份臨時打印的材料是劇本,“導演更傾向讓我演男二號。”
“現在變了,你演男一號比較合适。”
齊為川拿過桌子煙火缸,用手指撞開打火機蓋子,叮的一聲後,火苗竄了起來,忽然又停頓了一下,問“你不介意我抽煙吧?”
“不介意。”喬震生硬地回答。
齊為川點了煙,目光仍然停駐在喬震臉上,聚精會神,令人産生被偏愛的幻覺。
“你該坐下來看看劇本,好本子,大概有點演技都能成名,至于紅不紅,再說。”
“然後呢?”喬震并不打算碰誘餌。
他一直耐着心沒走,是因為剛才那個讓他十分入戲的吻。
齊為川突然又掐了煙,按在煙灰缸裏,說:“如果是做交易的話,我有事先和人講明條件的習慣,你不親眼看看劇本,就會像……”
“會像沒有事先驗貨的賭徒?”喬震漠然接過話茬。
齊為川微微一笑,說:“大概是這個意思。”
“那你剛才和我當衆親吻也是驗貨的一種手段了?”
齊為川略微思索了片刻,找不到更好的解釋,答:“本質上應該是這樣的。”
喬震的臉色已經冷得像冰,他對齊為川的好感完全被破壞,懶散地說:“或許我有義務告知你,我是艾滋病毒攜帶者。”
“是嗎?”齊為川并不吃驚,站起身,一步,兩步,走近了,仔細打量着喬震撒謊的眼睛,好像要刻意記住這個眼神,以便日後甄別一樣。
喬震不心虛,但這樣被人盯着還是頭一遭,多少有點壓抑。
齊為川終于放過他,收回目光,輕聲說:“做的時候帶套就行了。”
喬震終于滞住。
他已經找不到任何詞語來描繪他的心情,那大概比萬千草泥馬奔騰而過還糟心!
他的緩兵之計完全失效。
他忍住沒抽這個男人一耳光,因為暴力只有在暗算時才行得通。
自己真下了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齊為川就看見喬震二話不說,轉身離去,房門猛烈關上的一刻,他已經開始反省:或許自己不該那麽直白,再委婉含蓄一點就好了。
可再怎麽含蓄,那也是赤-裸-裸的潛規則,沒辦法說得更動聽。
而且聲稱有艾滋的明明是舟舟,為什麽逃跑的也是他?
齊為川終于覺得自己才有病!
當然還有更鬧心的,比如美視影業老總游恺先生。
他撥電話到林紫玉,問:“大妹子,你說讓我送個小明星陪齊總玩幾天,就當是進獻美人了,可齊總為什麽跟我說,以後好的劇本都優先給他挑,他看不上的才能退回?SHIT!這不是抄家是什麽?”
林紫玉沉吟地問:“BOSS找過你?他真這麽說?”
“大妹子,我哪有心情騙你?”
林紫玉笑着說:“放心,游總,我怎麽會讓你吃虧?您也不想想,美視影業有了BOSS這張護身符,犧牲幾個劇本又算什麽?”
“本來是這麽說!可是不帶這麽玩的,要捧小明星就捧了,哪有趕盡殺絕的?別的演員就不用劇本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游總也不想美視影業哪天就突然倒閉了吧?”
“你這是威脅我啊?”
“我就舉個倒子!”林紫玉悠然一笑,添了一句:“反正您也吃不了大虧,劇本寫了就是讓人演的!只要不是一頭豬,誰當主角不一樣啊?”
“你說話怎麽這麽糙?我們好歹是搞藝術的,要精益求精,挑演員怎麽可以草率?”游總憤憤不平,跟貞節烈婦似的!
“那要是贊助商就喜歡這麽挑演員,越草率越好,您也沒轍不是?”
林紫玉說贊助商三個字的時候,咬字特別清楚。
游總頓了一頓,說:“行!有你這話我倒好辦事了。”
說來說去,都是錢的事。
有錢是大爺,愛怎麽糟蹋劇本都行。
林紫玉電話剛挂斷,林仲玉就問了:“老姐你真覺得BOSS不知道咱們這些勾當?”
“估摸是知道了,這事絕對是游恺這個大嘴巴,既要撇清關系,跟BOSS通風報信,又找我們揩油!真是兩頭落好!”
“那BOSS不會收拾咱倆吧?”林仲玉略微擔心。
“反正不關我的事,畢竟這潛規則的損招是你提議的,弟弟你真是天才!”
“可舟舟不上當,是老姐你提出辦個答謝派對!”
“是老弟你提出接吻比賽推波助瀾!”
“是老姐你說自己是舟舟影迷,當着BOSS的面,色膽包天地說要拉舟舟去水底熱吻!”
姐弟倆相互推脫,到底一環扣一環,沒想到撩動逆鱗,BOSS終于按捺不住,忽然大步流星地奔上前,拖着舟舟的手跳下泳池!輪到姐弟倆目瞪口呆!
那高高濺起的水花只證明了一件事——BOSS也有不冷靜的時候。
林紫玉站在陽臺,枕着欄幹,看樓下沙灘上的保時捷跑車已經被人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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