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1)
一周內,喬震聽說《雲端之戀》的導演,已經在電影學校,挑到一名叫佟成宇的學生,出演男一號。助理曉雯給他看了佟成宇微博,照片上鼓着嘴自拍,純情少男。
曉雯笑着說:“這麽一副毫無特色的長相,在娛樂圈只能算大衆臉。”
大家心底清楚,沒有人天真地以為,這個佟成宇憑借驚人的演技,得到導演的青睐。
估計後臺不錯,果然,曉雯大咧咧補充了一句:“我打聽到一點小道消息,這個佟成宇家裏是做地産生意的,不管他拍什麽戲,他爸都願意出錢,只約定說年齡到了,他回家繼承家業就好!”
“娛樂圈水這麽深,佟老板也不怕兒子淹死呀?”化妝師阿JIM一邊翻看時尚雜志,一邊調侃。雜志上頂級設計如雲,他該讓喬震出門戴個黑鑽戒,更顯檔次。
“人家佟老板多開明,放話說讓兒子經歷一些風雨也好,再說,娛樂圈最多就是人言可畏,一百年來也就死了個阮小姐,我看只有在商界混久了,才會翻船淹死。”
曉雯笑嘻嘻,捧着平板電腦,将網絡新聞翻到財經版:“看!每回頭條都是誰誰坐牢,誰誰被砍,咱們娛樂圈近幾年最有殺傷力也就是個豔照門,相比之下,不見得更血腥。”
“曉雯你還真是有見地。”阿JIM瞟了眼曉雯的頭發,說:“就你這品味差了點,改天到我沙龍弄個造型,給你五折優惠。”
“嘩!才五折優惠,不是應該免費體驗的嗎?”
“你別不識好歹,只有天後光顧,我才給這個折扣的,我都未必肯親自操刀!”
阿JIM沒事就愛在小姑娘面前吹吹牛,這會慧姐進來了,手上拿着個文件夾,倚着門說:“JIM哥真是老行尊,耍大牌功夫一流!”
阿JIM一看是慧姐,仍坐在桌上,眉眼不高不低,說:“慧姐說笑了,我就是日子太閑,嘴上圖個樂呵!
他又問了一句:“怎麽?有叫座的劇本?”
“是有叫座的,可惜有人不肯接。”
喬震一直坐在沙發沉思怎麽對付齊為川,旁邊人說話,過他的耳朵簡直像聽戲。
他已經躲不過,問:“什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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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姐:“被人搶走的《雲端之戀》,這可真是一出好本子,我一口氣看完,觀衆絕對喜歡。”
“都被人搶了,還有什麽可說的。”阿JIM冷哼一聲。
曉雯卻來了興趣,問:“慧姐給講講,說的什麽戲?”
“那我就好好說說!”慧姐故意示威一般,往喬震身邊一坐,将本子往桌上一拍,說:“戲挺清楚,我都不用看本子都能把劇情說個大概。”
“您說!”曉雯張羅茶水,忙放到慧姐跟前。
慧姐瞥一眼喬震,還跟一截木頭似的面無表情,也不知道這大少爺腦子裏裝了什麽漿糊。
“這戲的女主角是個刁蠻千金,繼承了家業,有才有貌,就是做人太刻薄,別人都對她敬而遠之,老公是找不着了,未婚夫也當衆跟她掰了,她就成了人人背地裏嘲笑的對象。”
“聽着有點看頭。”阿JIM來了興趣。
慧姐侃侃而談:“然後這千金到外地做一個度假村項目,與又財迷又草根的男主角狹路相逢,種種啼笑皆非的巧合裏,将男主角虐得慘不忍賭。”
“這種相愛相殺的喜劇有點俗吧?”阿JIM說。
慧姐喝口茶,說:“哪個開頭不俗!再往下說,這男主角養家糊口的送貨車被女主角毀了,人也受了傷,再加上家裏還養着兩個小侄子。——這麽寫當然是為了說明男主角有擔當,心地善良,親戚出車禍去世了,肯照顧孤兒。”
“那是,估計這男主角還得大帥哥來演,不然沒相貌又沒心肝的純草根,觀衆怎麽肯接受?”
“正好女主角失戀又失意,醉酒落水,到了醫院成了失憶女。”
“怎麽又失憶,演韓劇呢?”
“別老打岔。”慧姐眉頭輕輕一挑,說:“男主角正好帶兩個小侄子打流感預防針,碰上女主角證件丢失,在醫院無人認領,為了讓女主角賠償損失,居然哄她說是自己女朋友,到家裏照顧小孩!——只是沒想到女主角不擅長做家務,幾乎把家裏弄出火災,男主角自認倒黴,苦不堪言,又不知道這大小姐家住何方,只好白供着。不過男主角也沒一直倒黴,女主角看男主角打一份工,養四口人,這麽窮,決定掙點錢花花。女主角當然是天賦異禀,生財之道一流,抓住商機,白手起家,過關斬将,捧着男主角搖身一變,從草根變成了高帥富。最後,女主角恢複記憶,經過底層生活的磨練,人也變得有人情味了,沒那麽挑剔刁鑽,男主角也因為女主角調教有方,事業有成,兩個人終于成了一對完美情侶。”
阿JIM笑着打趣說:“嘩!這劇情只告訴觀衆,一場高回報的愛情,可以同時促進人品和財運!”
“這不就是現代人受用的愛情真谛?”慧姐揚着眉說。
曉雯幫慧姐助陣,說:“其實這劇情一點都不膚淺,畢竟男女主角相愛的時候,條件都很糟糕,窮小子配潑婦。”
慧姐笑着說:“還是曉雯識貨,劇本裏還有一位嫌女主角刁蠻的男二號,一位嫌男主角太窮的女二號,這兩個都是見風使舵的主,一個看女主角性格大變,一個看男主角有錢有勢,又巴巴上來當炮灰,這麽一襯托,男一號和女一號可真是高尚極了,而且劇情從頭到尾,走的都是願打願挨的喜劇路線,笑點特別多,少不了觀衆。”
阿JIM終于退讓,說:“聽着倒是有點意思,不過我只關心造型設計,男主角由底層到高帥富,這衣着打扮嘛,土要土到逼真,帥也要帥到驚豔;女主角也是同理,當大小姐時要高貴、有範兒,落魄時,扮相更要淳樸可愛,不是沒有難度,很值得挑戰一下。”
“可惜,現在沒有JIM你發揮的空間了。”
慧姐句句是惋惜,如同鄰居小孩讀了名牌大學,自家小孩只能去野雞大學一般,又酸楚又不甘。
三人齊刷刷看向喬震,喬震無奈,終于承認:“《雲端之戀》聽着是個好劇本,就是名字暴露真相,編劇明确告訴觀衆,這只是一出童話。”
“你倒挺懂編劇的意思,那你怎麽不接?”慧姐愈加氣忿。
喬震說:“無功不受祿。”
慧姐說:“這事咱們得單獨好好談談。”
曉雯與阿JIM識相,各自找由頭,離開休息室。
慧姐上下打量了喬震一眼,忽然笑出聲,說:“喬,你也別裝得油鹽不進,我可聽程哥說了,你在派對上玩得還挺瘋,跟人水下熱吻……要我說,你既然也看上了人家,不如順水推舟。”
喬震眨了眨眼,沒想到消息傳這麽快。
娛樂圈果然是透風牆蓋的。
慧姐看喬震不答話,又軟了語氣,勸說:“得,說到底都是自尊心過不去,潛規則三個字太難聽,但抛開潛規則不說,你有這樣的緣分遇到一個中意的,為什麽還要裝清高?”
喬震忍不住微微一笑,開口說:“我那是玩呢,跟喜歡不沾邊。”
“嘿!你都知道自己是玩了,怎麽不放開手腳玩?又不白玩!”
喬震一下噎住。
如果喬震不知道堕落都是逐步下水,直到不能自拔,他一定以為慧姐這番話是肺腑之言。
但無論如何,他還沒到被潛的地步。
不過喬震也不是沒有弱點,對于演戲這件事他多少還是有點依賴。
坦白說,演戲可以光明正大地脫離現實,效果接近鎮靜劑,讓他輕松自在,尤其治他的燥郁。
他不會輕易放棄這個樂趣。
“飯碗不保!”慧姐忽然咬牙切齒說了這四個字。
喬震從沉思醒過來,說:“我知道慧姐你的意思了。”
慧姐一點轍都沒有,轉身走了。
喬震一個人想了想,他本來好好當名小演員,樂天知命,到底是哪裏出錯?
喬震嘆口氣,頭一回,決定找三姐夫傅俊生幫忙。
作者有話要說:
☆、10
喬震見傅俊生的辦法,是深夜十點,站在集團大樓停車場出口,眼巴巴地等着。
傅俊生一直工作勤勉,喬震看時間,這麽晚了還沒下班,難道他估計得太保守了?
夜風微涼,寫字樓林立的區域在此時簡直像鬼城,每幢樓的燈光都少得可憐,如同一艘艘熄火的巨輪。
財團女婿不好做。
喬震就這麽站了好久,在停車場小保安的監視下,隔着站崗亭的玻璃窗,你瞪我、我瞪你。
直到傅俊生的車子開了出來,勤儉樸素,還是舊車子,普通品牌。
喬震伸手攔了攔,開車的傅俊生看清來者何人,微微有些吃驚,但還是客氣地停下車,探過身,打開副駕駛車門,說:“先上車。”
喬震坐上車子,問:“三姐夫天天加班不累?還開這輛老爺車?我記得二哥都換了好幾輛名牌跑車。”
“四弟專程來挑撥離間?”傅俊生穩如磐石,将車子開上主道,大概準備繞城一圈,也好等四弟這位尴尬人物有足夠時間說明來意。
喬震悠閑地說:“其實也沒有什麽正經事,就是問問三姐夫,聽過商海撈人的說法沒有?”
傅俊生打量一眼喬震,問:“你不是混娛樂圈,怎麽問起這個來?”
“三姐夫也知道我混娛樂圈,眼看要被人潛了,我怎麽也得掙紮一下吧?”
“你被人潛了?誰敢潛你?急需經紀人的富婆?”傅俊生真是吃驚了。
“三姐夫你還真夠古董的。”喬震微微一笑,早些年,的确是富婆包養小白臉,美曰其名請生活經紀人。
“岳父要是知道這件事,非大怒不可。”
“是呀,駁了他的面子,是要大怒。不過,我這不是還沒被潛嗎?如果三姐夫見死不救,事情曝光,我一定會跟老頭子……”
“你這是賴上我?”
喬震嘆口氣,望向窗外,突然問:“那柯弦兒也一定是賴上三姐夫了?”
傅俊生頓時沉默。
柯弦兒是一個不紅不紫的女明星,性格安靜含蓄,算是小家碧玉,和她合作過的演員或者工作人員都說她很懂事、不麻煩,這大概和三姐的公主做派正好相反。
傅俊生将車子開下環線,停在路邊。
路燈從樹梢打下光來,還怪迷離的,跟發夢似的,喬震騰着空不說話,好給三姐夫想清楚。
終于,傅俊生說:“我也只是聽過一些商海撈人師的傳說,沒見過真人。”
“嗯。”
“二十幾年前商海比現在兇險,曾經有位姓黃的商人,當時也算是雄霸一方,産業帝國大得驚人,可一夜之間,說倒就倒,還差點身陷囹圄……最後,他之所以能逃到國外,安享劫後餘生,多虧他妻子的外國公民身份,同時也是他早有防備,将一家子公司開在香城,保住核心資産。——這兩點雖然在現在算是普遍作法,但在當時可算是有先見之明。”
傅俊生搖下車窗,點一根煙,抽一口将手搭在車窗外,抖落煙灰。
喬震看着這個動作,不知怎麽想到齊為川,或許是因為相似的抽煙動作,或許是因為他們同樣熱衷在娛樂圈找樂子。
“這位黃總多年後在圈內直言,是受到一位賀老指點。這位高人曾對他說,下海有三件事要牢記:其一,不能不顧家,因商海出事多是一個家族連根拔起;其二,廉正守法,哪怕演戲,不可落人把柄;其三,為求自保,做決定最後一剎那,不可同任何人講。”
“呵,這是博古通今的權鬥經驗。”喬震微微一嘆。
“四弟你還挺清楚,聽說,這位賀老就是傳聞中的商海撈人師,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嗯。”喬震知道沒有更多信息。
傅俊生打開話匣子,說,“岳父喜歡看史書,我也喜歡看。我記得宋史有一段講慶元年間的一位太子,實在懵懂,收了一位權臣獻上的彈琴美人,卻有事沒事,仍在這美人面前羅嗦,将來登上皇位,要把這位權臣流放,扔到版圖的瓊崖一帶……最後太子被這位權臣暗害,與皇位失之交臂——你說這太子是真蠢,還是假蠢?”
喬震笑了笑,仿佛自嘲般說:“是有人蠢在不懂守口如瓶。”
“還有人蠢在沉迷女色。”
傅俊生也仿佛自嘲。
喬震說:“那我先走了。”
他打開車門,關上一剎那,低下頭探身說:“三姐夫,有一件事恐怕你不知道。”
“什麽事?”傅俊生原以為約定生效。
“三姐十五歲曾談過一個男朋友,分手後,她吞安眠藥自殺,在醫院昏迷一整夜,幾乎沒救回來,老頭子差點吓到一夜白頭。”
喬震點到為止,關上車門,輕巧地迅速離開。
傅俊生那樣聰明的人,自然會懂。
投鼠忌器,傅俊生沾花惹草,沒有人會在三姐面前揭穿他,但如果事情敗露,那他這麽多年在喬家奮鬥而來的一切,都會坍塌……
喬震一個人穿過夜晚空空如也的街道,高架橋、電視塔,一切都像龐然大物冷清矗立,明日這裏又将車水馬龍,每個人都帶着一張魂魄抽離的表情,擁擠入地鐵口。
他突然發現,原來每個人都是千瘡百孔。
而傅俊生開車返回大宅,亦有新發現,喬家被逐出的四公子,并非他一貫以為的蠢才兼蛀蟲。
喬震回到小公寓,窄得可憐,從前住慣卧室七間、大窗二十扇的海邊別墅,開始是有點不習慣。
但那也就是開始。
喬震洗完澡,倒在單人床上,琢磨下一步。
齊為川三年前為杜氏出謀劃策,後來杜曉鵑全身而退,這是新聞公開報道,至于齊為川當初到底耍了什麽把戲,又未可知,當下他又出來活動,那一定不會是為了消暑……
近來清門市又有什麽大公司倒黴?
喬震打開筆記本電腦,搜集信息,到後來,越挖越深,幾乎一整個晚上沒有合眼。
最後看到一則新聞,标題《喬氏總裁投資歐洲奢侈品牌F.F,因為太太喜歡》……
淩晨,窗外已是薄藍色天光,喬震已經困得不行,關上電腦,關掉手機,終于倒床就睡。
睡前喬震一絲殘念,自問他為何受苦?
求鬧心的人,看鬧心的新聞。
都是齊為川這個人渣!
這一覺睡到中午,喬震一邊刷牙一邊打定主意曠工。
本來也沒有什麽工,《雲端之戀》的劇本就像一個香餌,還沒聞着味就被人搶走,惹來團隊的一致怨恨。
下午,喬震打出租出城,到郊區淩雲寺。
他當然不是來燒香拜佛,只是聽說邱氏集團的原股東鄭盛權,十分相信這個淩雲寺福澤無邊,常常住在寺邊的半山別墅,燒香吃素。
卻說邱氏集團早年由邱姓和鄭姓兩家人共同創立,各執40%股份,後來邱家長輩去世,股份傳給獨生大小姐邱慕蘭,鄭家的則傳給獨子鄭盛權。
邱慕蘭和鄭盛權本是恩愛夫妻,同氣連枝,只是鄭盛權未搞定情人,情人大張旗鼓,攜私生子公告世人,邱慕蘭顏面盡失,而且鄭盛權并不止一位情人,輪番上場,不得安寧,邱慕蘭終于無法扮演通情達理的正室,與鄭盛權離婚。
婚是離了,公司卻還是邱、鄭兩位做主,開股東大會仍然像夫妻吵架,劍拔弩張。
邱慕蘭頭疼不已,暗中策劃一系列操作,驅逐鄭盛權出邱氏集團。
沒想到急過頭,落入資金圈套,反被鄭盛權的心腹蔡某人,以集團監事身份,将邱慕蘭告上法庭,罪名是邱慕蘭身為股東,利用職位之便,侵占公司財産。
邱慕蘭有牢獄之災,若齊為川出面,必然對鄭盛權不利。
喬震想,敵人的敵人,即是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百度百科:古人金聖嘆身陷囹圄,将被斬首時叫來獄卒說“有要事相告”。獄卒以為大師會透露出傳世寶物的秘密或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拿來筆墨伺候大師。但沒想到大師的“臨終要事”竟然還是幽默。金聖嘆指着獄卒給的飯菜說:“花生米與豆幹同嚼,大有核桃之滋味。得此一技傳矣,死而無憾也!”這也是大師最後一句被記錄下來的話。刀起頭落,從金聖嘆耳朵裏滾出兩個紙團,劊子手疑惑地打開一看:一個是“好”字,另一個是“疼”字。
作者想寫這種反骨仔。
☆、11
淩雲山的別墅小區。
喬震是閑人,免進,只好将一份準備好的牛皮紙袋留在傳達室,和保安說:“這是邱氏集團鄭總的文件,麻煩您轉一下。”
求人辦事之前,喬震還請保安抽了一包黃鶴樓,說:“如果鄭總要見我,就說我一整天都在淩雲寺瞎逛。”
保安有好煙抽,也不過是傳個文件帶句話,又不是送炸彈,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喬震上山,抄近路,走的是小道,因為不是車道所以一路挺安靜的。
老石階邊上種了大片毛竹,青翠筆直,到了半路還瞧見山坳裏修了一個大壩,落差不算高,但也挺唬人,蓄的水挺深,碧綠不見底。
喬震看了半會,山水之間,總會有點寂寞,但寂寞也就是一會兒的事,又不是少年時候,哪還會事事追求完美?
喬震想通了,這才又往上走,上了山,從後門進的淩雲寺。
大佛閣、大雄寶殿、鐘樓、鼓樓倒着走,菩薩從大到小,順到正門口,有座白玉石橋。
這石橋也有些別致,橋拱下挂一面直徑半米左右的大銅錢,橋底下一堆小銅錢。游客可以跟寺裏的和尚買了一串小銅錢,砸大銅錢用。
如果穿孔而過,就可以添福添壽雲雲……
現代寺廟的生財之道,也講究個創新。
喬震反正也是等人,就買了一堆小銅錢優哉游哉地扔,一扔一個準,回回都飛進大銅錢孔,不留響兒。旁邊的游客總是砸中銅錢面,來來去去,叮叮當當響個不停,也有負氣的,幹脆一大把撒過去,以為能碰個運氣,但少有中的。
求福也要有技巧不是?
喬震一邊玩着手上的銅錢,一邊看着紅牆鼓樓,不知怎麽就想起小時候的事。
每到新年伊始,清門市市民流行到淩雲寺燒香。
小時候喬震似乎被媽媽帶上來一回,他自己是記不住了,都是媽媽後面告訴他的。
才四五歲的他舉着一大柱香,踩着木樓梯,要往鼓樓上頭的寶鼎獻香,沒想到鼓樓裏人不少,那香煙缭繞,熏得他兩眼流淚,堵在半路上怎麽也上不去。
那回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家夥跟在他後頭,直接舉着一柱香燒他的屁股,褲子燒了一個破洞不說,屁股上還留下了一道淺淺的香疤。
媽媽說他嚎得整個鼓樓都要坍了!
最後喬震幹脆咬住那個禍首的胳膊不撒口,這才停了哭聲。
媽媽還說,跟在你後頭的那個男孩以為你是女孩兒,所以才往你屁股上烙記號。
沒想到你一哭就露餡了。
殺千刀的變态!
事過境遷,喬震想到這裏,不由嘴角一勾,至于那男孩兒長什麽樣,他自然不記得,這會只覺得這家夥蠢得不可理喻!
就算要往女孩兒身上烙個印,留來日後明媒正娶,那也不能往屁股下手啊?
長大了之後,千萬人中,就算這女孩兒讓你再碰上了,你也不能把人家的裙子撩開,專要檢查別人屁股上有沒有香疤是吧?
這不是耍流氓是什麽?
果然,這流氓胚子一般都沒什麽文化,智商不夠用!
唉,就是自己冤枉了一點!
喬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就這會,那別墅群的保安突然就跑上山來了,站在廟門口,氣喘籲籲指着喬震說:“您早知道鄭總要找您,您別爬這麽高呀!”
喬震手上銅錢一把撒到石橋底下,清脆地響個不停,這才跟着保安下了山。
就折騰這會兒,天已經快黑了。
到了鄭盛權的別墅,喬震在客廳坐下等了會,鄭盛權才拿着那牛皮紙袋從樓上下來。
鄭盛權這人長得其貌不揚,四十歲左右,但眼神兒鋒利,大概什麽也瞞不過他。——做生意有點成就的,都這眼睛放光的德性。
喬震老實巴交地坐着,鄭盛權往他對面坐下,親自泡茶,慢條斯理地,很沉得住氣。
一小瓷杯的茶遞過來,鄭盛權才問:“貴姓?”
喬震和這位鄭總也沒什麽利益瓜葛,從前也沒打過交道,誠懇地回答:“免貴姓喬。”
鄭盛權打量了喬震一眼,問:“喬先生做哪一行的?”
“拍戲的。”喬震呡一口茶。
茶葉是上等,不失禮,沒小看人。
鄭盛權停了有一會兒,才問:“那喬先生找我有何貴幹?”
喬震就沒拐彎抹角,說:“您的前妻邱女士被立案調查,如果罪名成立,邱女士坐牢後,她手上的股份很有可能要被拍賣,償還她給集團造成的損失,到時候鄭先生肯定會出手,買下股份,成為邱氏集團的大股東。”
鄭盛權沒有否認,避重就輕地說:“這只是外界的猜測。”
喬震說:“邱女士坐牢,對鄭先生最有利,這一點就不用外界猜測了。”
“喬先生是說我給前妻下套?”鄭盛權随口一問,喬震也随口一答:“邱氏集團十幾年沒給股東分紅,邱女士想購買鄭先生手上價值不菲的集團股份,但錢不夠。雖然邱女士已經用了各種手段籌資,包括用房産向銀行抵押貸款,但獲得的現金還是有限。鄭先生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故意向邱女士報出一個不高不低的價錢……邱女士到底差多少錢?我這個外人當然不清楚,但她急于将鄭先生趕出集團,肯定忍不住铤而走險,占用集團的資産。——直接挪用現金也好,将集團資産變現也好,邱女士以為湊夠錢就能達成目的,但她沒想到會掉進資金圈套,被集團監事蔡某人告上法庭,罪名是利用職務之便,侵占集團資産……這位蔡某人一定也是鄭先生的心腹吧?所以邱女士有這個結局,我相信鄭先生一定早有預料。畢竟鄭先生和邱女士是多年夫妻,前妻是什麽性格?沉不沉得住氣?您一定最清楚。而且集團長期不分紅,也少不了大股東鄭先生您在董事會決策時投的反對票。”
喬震娓娓道來,鄭盛權聽了這半天,忍不住認真地打量了喬震一眼,說:“喬先生不愧是演戲的,說話跟編劇本似的。不過你把話說得這麽敞亮,我也不妨跟你實話實說,就算你說得沒錯,都是我一手在操作,但這些事兒,件件都是光明磊落,沒有一條犯法的。反倒是我的前妻,她不經過董事會、股東大會同意,利用管理者的身份,把集團的資産挪到她個人的手裏,這可絕對是法律不允許的。”
簡而言之,一個集團的股東要買另一個股東手上的股票,只能用個人的錢,不能借着管理者身份,挪用集團的錢,要用了,就是犯法。
但邱慕蘭是站在蜜罐子旁邊,就缺這甜頭,忍得了一時,怎麽可能一直忍着不下手?
鄭盛權老謀深算,商場上爾虞我詐,認賭服輸。
喬震很客氣地評價:“邱女士不是鄭先生的對手,所以這回要吃官司的是她……不是鄭先生。”
“喬先生看着年紀輕輕,倒是個明白人。”鄭盛權把牛皮紙袋裏兩份材料拿出來,在茶幾上攤開,問:“就是不知道這明白人為什麽盯上我了呢?你跟我前妻認識?要打抱不平?”
“我沒有這個意思,這兩份資料您也看了,都是我從網上下載的,算是公共資料,我一個外行人能挖出來,別人當然也能。”
“那你是什麽意思?”鄭盛權眼睛放精光,盯着喬震。
喬震又沒做什麽心虛的事,迎上目光,說:“我就是提醒您,別太大意了,邱女士已經請到專業幫手。——三年前杜曉鵑的案子,就是這批人幫的忙,最後那案子坐牢的,可是陳心橋。”
喬震把事兒攤明白了,鄭盛權卻越來越疑心,眼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鄭盛權反問:“你的意思是,有人會利用這兩份資料,讓我坐牢?”
“我不清楚,但您一定脫不開幹系,而且邱女士的案子,最關鍵的問題是,她買下您手上的集團股份,到底用了集團的資金,還是她自己籌集的資金,如果是後者,她就沒有觸犯法律。”
鄭盛權說:“她能籌多少錢,她自己知道的。”
“就算邱女士沒有足夠現金,但說不定有人願意幫她。我看這些專業人士,手上不缺錢,等這些人注入資金,幫助邱女士脫身,拿回集團全部股份。到時候,整個集團就是邱女士作主,該不該分紅?該不該換掉監事會成員?鄭先生就沒有插手的餘地了。”
鄭盛權的一系列策劃,都是以退為進,借力打力,本來只對付前妻一人,他肯定是贏家,可現在突然多出外人摻和,事情就變複雜了。
而且鄭盛權也不是真像他自己說的,那麽幹淨,就眼前這兩份資料來看,他确實疏忽大意,落下把柄。
不然,他也不會專門騰出空兒,和喬震這位沒來頭的後生晚輩喝茶。
鄭盛權說:“現在的年輕人,思維真活絡,我是老了,一時也想不出辦法,要不,你給我支個招兒?看這事到底要怎麽辦?”
喬震也不是什麽事兒都有招,他自己關起門,看的書多,經驗少得可憐,只能求個穩妥,說:“您要是真想全身而退,最好盡快離開清門市,回香城主持您自己的公司,反正您已經在邱氏集團賺夠本,大可以全身而退,如果硬要買下邱女士手上的股份,就等于背石頭爬山了。”
喬震的提議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鄭盛權問:“就沒別的辦法?”
喬震指着那兩份資料說:“您做的這些事兒,早晚被人挖出來,到時候邱女士出來了,您倒進去了,這不是虧本買賣嗎?而且您這事兒要是人盡皆知,您在邱氏集團也呆不下去。”
就牛皮紙袋裏的資料顯示,鄭盛權身為邱氏大股東,在香城還開了好幾家公司,沒少幹吃裏扒外的事兒。
鄭盛權琢磨了半天,要狐貍吐出到嘴的肥肉,特別艱難。
他說:“這事情我再想想,不過多虧喬先生提醒,不然我還不知道自己落下這麽大一個把柄,你說,我該怎麽謝你?”
喬震說:“謝倒不用了,您或許應該去查查這個人。”
喬震在資料背面寫了齊為川的名字,還有在伯爵酒的房間號。
鄭盛權頭一回聽說齊為川,問:“你跟這位齊先生有糾紛?”
喬震認真地想了想,眼神淩厲,實事求是地答:“比糾紛嚴重,算是仇家。”
“原來如此。”鄭盛權終于明白喬震的目的,如果有共同利益,事情倒好辦了。
“既然是這樣,我會處理。”
喬震一聽處理兩個字,特別敏感,說:“您可別弄出人命。”
“這個不至于。”鄭盛權哈哈大笑。
經濟問題最多也就坐幾年牢,殺人可是要償命的,真有商業頭腦的人,打起算盤來哪會這麽蠢?
只有那些本來就成不了氣候的,才會惡向膽邊生。
但世上就是有許多成不了氣候的人,賭了,怕輸。
喬震認真看了眼鄭盛權,是個大商,不是小角色。
而且喬震不是紅樓夢裏的王熙鳳,不至于被好色之徒看上了,就要人家的命。
作者有話要說:
☆、12
話說邱慕蘭、鄭盛權還有齊為川的紛争,喬震從中作梗之後,沒少給自己放假。
他回長浪島玩,百鳥園裏賞了熱帶珍禽,山間坐了空中纜車,海天一線的風景也看夠了,最後決定去吃海鮮。
島上有一家海鮮大排檔,位置雖然偏,但卻是一家老店。
店主姓馬,五十多歲了,是長浪島的一島通,整個島上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兒,當然,喬震也是馬老板看着長大的。
喬震光顧生意,因為天還沒黑,不是夜市,沒那麽多人。馬老板正穿着防水圍裙,加一雙膠鞋,用網兜往玻璃池子裏撈,落網的皮皮蝦撲騰得厲害。
喬震喜歡吃這東西,剝掉硬殼,高蛋白,椒鹽味的不錯。
他上來就跟馬老板說要炒兩斤,馬老板一轉身,看是喬震,吃了一驚,聲音揚得特高地問:“你這傻小子居然還活着?”
“您沒看電視?我拍戲去了?”
喬震笑着往露天的桌椅上一坐。
馬老板功夫閑,提着網兜,上來絮叨,問:“你去演戲,你爸也肯?”
“他怎麽不肯?早三年前就把我趕出別墅了,這您都不知道?”
喬震稀松平常,馬老板當大新聞聽,問:“嘿,不是說虎毒不食子,你爸怎麽這麽狠心?”
“他狠不狠心,您不會去看財經新聞呀!”喬震也有閑功夫,瞎貧。
馬老板說不過喬震,說:“我給你炒海鮮去,一會邊喝邊聊。”
海鮮炒了好幾盤,招呼上桌,馬老板又往椅子底下摞了一箱啤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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