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監控室燈光大亮，人影綽綽。

氣氛一片凝滞。

只能聽見陣陣刻意壓輕的呼吸。

投影儀投出今晚九點半至十點區間的監控錄像。

幕布右上角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從九點半，轉向了九點四十五分。

……

某一時刻，錄像內寂靜無聲的巷子口突然沖出一個人影。

深藍色人影踉踉跄跄的背着身上的人，肩膀承受不住重量般的垮下，下一秒，在監控室衆多雙眼睛的注視下，一頭撞上了牆壁。

“他”被撞得一陣不穩，步伐淩亂，胳膊卻緊緊攬着背上的人。

終究撐不過這股眩暈，兩人一同栽倒在地。

兩分鐘後。

人影艱難地爬了起來，動作卻有些遲緩。

“他”扶起身旁一動不動的男生，走出了這片錄像區域。

……

這一幕已經被幕布前的alpha重複播放了近五遍。

接下來是一段冗長雜餘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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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裏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醫生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給alpha粗暴包紮過的右掌重新上藥。

深且長的傷口僅是看着便感覺疼，偏偏幕布前靜靜坐着的alpha面無表情，甚至連呼吸都沒有變化，他按下遙控器，從頭繼續播放。

很快，第六遍播放結束。

醫生開始為他包紮傷口，白色繃帶一圈一圈纏上掌心。

即将大功告成，醫生松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這一動作還未做完，耳邊忽然響起alpha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低低啞啞的，似乎只是無意一問：“……會留疤嗎？”

以為他是在說手掌上的傷口，醫生寬慰道：“不會不會。”

“別吃辛辣刺激的食物，過兩天我開點淡化疤痕的藥膏，早晚各抹一次……”

說話間他擡起頭，目光中，紀翊一動不動，只沉默的看着幕布上播放的錄像。

他神情極為平靜，面色卻一片蒼白，黑漆漆的眼眸毫無波瀾，直到錄像結束，才收回了視線。

醫生順着他的方向看去，一瞬間福至心靈，愣了愣才開口：“額，如果是錄像上這位小同學的話，那得看具體情況了。剛才那一下我看撞得沒多嚴重，塗點藥就行。”

“他撞了四次。”

“四次？嗯，如果都是這個力道的話，最好還是來醫院拍個片子，人的大腦很脆弱……等一下，少爺你當時還有意識？”

監控室內，守在一邊的保安們也忍不住投來了疑惑的視線。

畢竟錄像內的紀翊看起來很嚴重，半點清醒的預兆也沒有。

“沒有。”

被衆人注視的alpha眼眸微阖，垂在身側的左手卻握的很緊，他喉結上下滾動，啞聲道：“……剛想起來。”

眼前幻覺般的閃過電梯前看到的那道人影。

男生身形清瘦，帽檐寬大，靜靜的站在角落，暖角色的燈光灑在他肩上，他似放棄反抗，又似無聲地與他對峙。

額前一閃而過的紅腫，伴随着那一道道回響在耳邊的“砰”聲，勾起了他昏迷中殘留的些許印象。

黑暗幽靜的小巷深處，受傷的豈止他一人。

……

醫生開始收拾藥箱，動作麻利的丢掉繃帶。

保安們調取着醫院監控，似是還要找尋蛛絲馬跡。

身後，神情難掩陰郁的alpha垂下了眸，沉沉吐出一口濁氣。

良久，他擡起頭，視線無焦點的落到播放着醫院監控的幕布上。

錄像內人聲嘈雜。

人來人往的大廳裏甚至還有吵架的夫妻、情侶。

某一時刻，不知看到了什麽，他眉心忽的一蹙，坐直了身子，“等等！”

“——往回調兩秒！”

深夜的街道上，葉珏從地下車庫一路無阻的跑了出來。

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着路面。

他一把扯下口罩，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宿主，你還好吧？】

“還……還好，”葉珏腿腳發軟，踩過大大小小無數個水坑：“幸虧雨衣口袋裏有個口罩，不然……我肯定、肯定就涼了。”

說着他又回頭看了眼，夜色靜谧，醫院裏沒有任何追出來抓他的人影。

想起剛剛在電梯口發生的事，葉珏喘勻了氣，驚疑不定道，“……紀翊他怎麽突然放過我了？”

天知道他都已經放棄抵抗了，誰曾想只是和紀翊對視了一眼，竟然就這麽順利的逃出了醫院。

系統同樣莫名：【不太清楚，但是數據顯示紀翊在電梯口信息素紊亂了一瞬。】

“信息素紊亂？”

葉珏越發想不明白，好在事情直到此刻，似乎終于告一段落。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長氣，累的垮肩垮腰，仰頭望着看不見星星的夜空，雨水打在臉上，空氣濕冷，他突地哽咽一聲，一臉動容。

系統敏覺道：【你幹嘛？】

葉珏含淚：“我在感受自由。”

【？】系統無語：【別感受自由了。】

【明天星期一，你可是還要上課的。】

葉珏：“？”

葉珏：“……”

“靠！”他猛地直起身，拔腿就跑：“現在幾點了？”

【快十二點半了。】

“為什麽……為什麽明天是星期一！”

【不僅如此，】系統悠閑的提醒他道：【你可別忘了，你現在的同桌是裴珩。】

裴珩——前不久才懷疑過他真實身份的一號老哥；

紀翊——剛追着他跑了九層樓的二號老哥。

這特麽……

這是學校嗎？

這是地獄。

人間地獄！

深夜空曠無人的馬路上，幾個小時前才助人為樂、在醫院裏興風作浪的“路人甲”一路狂奔，終于，想到一片漆黑的未來，還是忍不住喊了聲：

“——靠！”

……

……

回到家已經快淩晨一點。

葉珏脫掉衣服，沖了個熱水澡，順便洗了洗雨衣。

雨衣袖口處隐隐透出幾分紅色。

葉珏一愣，拿起紙巾一擦，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血？

哪來的血？

他折起雨衣的袖子，發現袖口裏面染着更多的血跡。

思考半天無果，葉珏暫且摁下疑惑，匆匆将雨衣擦幹淨，躺上床睡了過去。

第二天六點半，他準時從床上起來，一臉困意的走進浴室洗漱。

額頭上的小鼓包消下了不少，只微微泛着紅。

葉珏并不在意，正好他劉海長長了，往下梳一梳，能牢牢的蓋住額頭。

完美！

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下一秒他又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提着書包趕往學校。

昨夜下了小雨，雨後空氣清新。

路上全是青藤一高的學生，大家三五成群、有說有笑。

葉珏怕冷，早晨的溫度有些低，他套着秋季校服，進了教室後下意識朝原先的座位走，才走沒兩步，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換座位了。

……他現在的同桌是裴珩。

一早上的睡意在想起這個事實後煙消雲散。

葉珏：含淚微笑.jpg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紀翊在教室另一頭，離得挺遠。

經過昨天那場驚心動魄的“追逐戰”，他暫時不太敢面對紀翊。

雖然馬甲沒掉，但是紀翊和裴珩一樣，不好糊弄，萬一一點疏漏引起他們的懷疑就壞事了。

裴珩還沒有來，班裏的同學們已經自覺的開始自習。

背書的背書、做題的做題。

葉珏無所事事的盯着語文書，昨晚真正睡着時已經一點多，密密麻麻的小字印入眼簾，他看着看着，困意重新上湧。

葉珏：那就淺睡一下吧。

他托着臉，眼皮倦倦下垂。

耳邊是嗡嗡一片背書聲，班裏的人來的越來越多，兩天不見，大家似乎都有說不完的話，窗外不知何時吹起了風，空調溫度又被調高了些。

扇葉發出細微的嗡鳴。

暖風充盈，葉珏不自覺俯身，即将趴到桌上的剎那，後門“咔噠”一聲，開了。

——有人進來了。

身後兩個陌生男生還在交談。

剛換的座位，葉珏依稀記得兩人是beta，關系很不錯，經常一下課就跑的沒影，說是去廁所抽煙。

晨風順着縫隙湧入。

他混沌的大腦逐漸處理不了那麽多信息，正糾結着睡還是不睡的下一秒，一道徑直走來的腳步聲在他身後，穩穩停了下來。

“噠”

長指敲擊桌面發出一聲輕響。

葉珏聽到了一道格外熟悉的男聲，低沉散漫，尾音微微拖長，“同學，換個座位。”

……

教室不知何時徹底靜了下來。

葉珏從困意中蘇醒，他睡眼惺忪，下意識扭頭循着聲音看去——

還沒到七點，紀翊罕見的來的如此之早。

今天的他難得規矩的穿着一身校服，外套拉鏈沒有拉上，黑白搭配的校服穿在身上，襯得他身形落拓，修長勁瘦。

似乎察覺到了一旁的視線，他微微偏過頭，與葉珏對視。

清晨微弱的光線自alpha身側掠過，在地上投映出一片龐大可怖的陰影。

陰影頃刻間覆面而來。

葉珏睡意頓消，感覺像被一頭兇獸盯上，頭皮倏然發麻。

他驚疑不定的看着紀翊。

黑發黑眸的alpha面上卻含着笑，狹長漆黑的鳳眸微挑，語氣堪稱溫和的對他道：“早上好。”

葉珏讷讷：“……早上好。”

紀翊不緊不慢的：“什麽？”

葉珏頭皮又是一麻，非常上道：“……哥、哥哥，早上好。”

他心驚膽戰，腿腳發軟，莫名一陣不安，不敢再和紀翊對視，眼觀鼻鼻觀心的扭過了頭。

倒是身後的紀翊不知為何，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他悠哉悠哉的倚在牆邊，等着兩個beta男生挪桌子、換座位，甚至耐心地出聲提醒：“五分鐘了，是要我幫你們挪嗎？”

兩個beta男生：“……”

不敢不敢。

……

葉珏雙目無神的盯着語文書，實則豎着耳朵聽身後的動靜。

時針一點點劃過七。

快七點十分了。

青藤一高七點半準時上早自習。

教室裏人聲聒噪，有小組長提前開始收作業。

某一時刻，身後傳來一陣拉椅子的輕響。

兩個beta男生的聲音漸漸遠去，葉珏眼皮一跳，心跳忽的亂了一拍。

下一刻，竭力往前靠的後背還是被點了點。

Alpha的聲音随風吹來，漫不經心的，好似只是随口一問：“周末過的怎麽樣？”

……怎麽，這年頭大哥都得和馬仔聯絡感情了嗎？

葉珏僵硬的扯出一抹笑，答道：“還好。”

話題似乎應該就在此結束，偏偏紀翊沒說話，他單手支着颌，眼皮撩起，似笑非笑的盯着葉珏，随着葉珏的沉默，緩緩挑起了眉。

葉珏忍下扭頭就跑的沖動，幹笑着問他：“哥，你呢？”

“還好，”同樣的兩個字從alpha口中吐出來便顯得格外意味深長，葉珏手心滲出了冷汗，聽紀翊懶洋洋的繼續道：“作業寫完了沒？”

話題僅一個瞬息便從危險邊緣回歸正常。

葉珏卻沒回過神，緊繃着神經，“嗯？”了一聲。

“作業寫完沒，”紀翊重複：“借我抄抄。”

葉珏：“？”

葉珏：“……”

一口氣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他抽出作業，遞給紀翊。

紀翊接過作業本，随意地翻開看了幾眼，這星期老師留的作業不多，葉珏卻還是寫的滿滿當當，一筆一劃很是認真。

看得出來是想認真學習。

他笑了下，眸色愈濃：“寫的真滿。”

葉珏不明覺厲，只當他是在誇自己，“……一般吧，寫得多不代表對。”

“什麽時候寫的？”

“……就昨天。”

“昨天？”輕輕合上他的作業本，紀翊從他遞來的一摞試卷中翻出一張化學試卷，一邊垂眸看着，一邊淡淡的問：“昨天晚上嗎？”

不等葉珏回答，他又是一聲輕笑，語義不明道，“那可真忙。”

……什麽意思？

葉珏頭皮都要炸開，心更是跳的砰砰作響，他不敢多想，也不敢随便接紀翊的話茬。

從頭到尾每個問題都很正常，如果他反應過度，會不會顯得很奇怪。

紀翊究竟是什麽意思？

大腦頓時亂成一團漿糊，葉珏盡量不出錯的回答：“每天寫一點就不多了。”

紀翊“嗯”了一聲。

他伸出手，翻過試卷。

……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葉珏面上故作自然的笑容緩緩變得僵硬。

清晨的光線灑在紀翊那只被繃帶纏繞的右手上，他當着葉珏的面，用這只手再次抽出一張試卷。

似乎察覺到了男生“好奇”的目光，紀翊撩起眼皮，黑沉沉的鳳眸饒有興味的盯着葉珏，似乎在觀察他面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

“在看什麽？我的手嗎？”

“嗯……”嗓子抽痛般的腫疼，葉珏死死掐着手掌，竭力保持正常，卻還是有些艱澀的出聲問道：“怎、怎麽弄的啊？”

紀翊凝視着他，輕笑着反問。

“怎麽弄的？”

“——你不知道嗎？”

……

“嗡”的一聲，大腦徹底陷入一片空白。

天旋地轉間，葉珏不知不覺的屏住了呼吸，缺氧的無力感使得他無法做出正确的反應，他一動不動，呆若木雞。

只憑着身體下意識的反應，遲鈍地、艱澀地又“嗯？”了一聲。

像是在問這是什麽意思。

面前一桌之隔的alpha敲了敲桌子，看了他許久，緩緩扯出一抹看不出什麽情緒的笑：“寫字寫久了容易得腱鞘炎，手疼。”

他又問了一遍：“你不知道嗎？”

葉珏沒有回應，吞下喉中險些溢出的緊張喘息。

紀翊卻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依舊盯着他，只是這次視線的落點落到了他額頭上，問道：“你頭發是不是長了。”

渾身血液逆流，葉珏冷的打了個寒顫。

直到這一刻，他要是再當紀翊只是随口一問，那他就是傻子。

……紀翊在懷疑他。

紀翊在懷疑他。

為什麽，哪裏留下的破綻？

他懷疑到哪一步了？

已經确定他的身份了嗎？

腦袋亂糟糟一片，即便如此，他還是表現的和往常一樣，聽到這樣的詢問，謹慎接話道：“……沒事，我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

紀翊說：“今天上午有體育課。”

他在葉珏的注視下，慢慢笑了笑。

像一頭鎖定獵物的兇獸，笑容中透着幾分狠意，一字一頓：“——小心別被風吹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