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歡迎光臨。”

便利店內響起冰冷的機械音。

許是因為才中午，店裏人不多，一眼望去零零散散坐着幾個正在吃便當的行人。

“請問需要什麽？”

收銀櫃後的店員熱情的詢問。

葉珏垂眼，不動聲色的低下頭，站在裴珩身後。

裴珩回道：“我們随便看看。”

“哦，好，”店員的目光停在葉珏身上一瞬，就在葉珏懸起心髒時，她自然道：“有問題随時叫我。”

輕輕松了口氣，葉珏暫時性的把心髒落回胸膛裏。

“想喝什麽？”恰在這時，裴珩偏頭問他。

後背的冷汗被店內的暖風一吹，滲出些涼意。

葉珏避開店員的視線，狀似随意地看向零食區，“不用管我，我去那邊看看。”

便利店占地面積不大。

除了生活區零食區，還特地開辟出了一個休息區。

裴珩去買水了，葉珏随手拿了包零食，低着頭，穿梭于貨架中，一個轉身的時間便出現在了收銀櫃前。

店員正在煮關東煮，看見他一愣，“……稍等一下，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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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匆忙摘掉手套，食物的清香充斥于這方天地，熱騰騰的霧氣緩慢浮起，暈濕了櫃前男生的面部輪廓。

……似某個遙遠的雨夜，一個披着深藍色雨衣出現的身影。

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收銀員神情變幻莫測，想了又想，還是試探着問：“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關東煮九宮格裏的食物随着清湯翻滾，熱氣越發膨脹。

飄飄袅袅的白霧中，櫃臺前的男生挑了下眉，他仍低着頭，看不太清表情，語氣卻很鎮定：“有嗎？我沒來過這。”

收銀員：“可你真的很讓我眼熟诶。”

“就是一個月前，你好像還穿着雨衣……”

“我沒來過這。”

話音被打斷，收銀員一頓，看着櫃前終于擡起頭的男生。

男生穿着一身校服，面色不變，他從始至終都沒露出過怯意與慌張，見她看來，反倒笑了下，緩和氣氛的自嘲道：“不過我确實是大衆臉，好多人都說我眼熟。”

“你說一個月前……怎麽了？這裏發生什麽了嗎？”

裝作好奇的出聲追問着，危機之下，葉珏頭腦卻越發冷靜。

……一個月前的事了。

更何況那時他還有路人甲buff傍身，這收銀員除非有火眼金睛，不然不可能還記得他。

當務之急，是在裴珩來之前，徹底扭轉這收銀員的記憶。

“……沒有沒有，”如他所料，收銀員匆匆為他結了賬，顯然陷入了自我懷疑，“……也可能是我記錯了。”

身後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裴珩身上獨有的冷香清冽好聞，“在說什麽？”

他離得太近，颀長高大的身材罩下一片陰影，葉珏不自然的往旁邊挪了兩步，“沒事，這位姐姐把我當成別人了。”

裴珩“嗯？”一聲，放下手中三瓶水，語氣聽不出變化，“把你當成別人？”

“是啊，好像還是一個月前的什麽人。”

葉珏說：“都一個月了，記岔了人很正常嘛。我今天是第一次來這家便利店，東西看起來還挺全的，以後倒是可以常來。”

裴珩擡眼，看向櫃臺後手忙腳亂結着賬的女人，他收回了視線，淡淡的問：“什麽事能記這麽久。”

收銀員道：“額……就是，那位先生冒雨進來買了支alpha抑制劑。”

“這有什麽奇怪的啊？”

“因為他表現得太慌張了，買的還是alpha抑制劑，我以為他要進行什麽不法行為……所以就……”

葉珏笑道：“哦，那看來是誤會了。”

收銀員讷讷的低下頭：“抱歉，我太沖動了。”

……

“滴——”

櫃臺響起清脆一聲響，話題就此中斷。

短暫的沉默過後，裴珩和葉珏帶着東西離開便利店。

門外，溫暖的陽光撲面而來。

葉珏深吸一口氣，問：“班長，咱們去哪吃飯？”

裴珩的聲音隔着門扉傳來，有些沉悶：“……想吃什麽？”

腳步聲漸漸遠離，目光中的兩個男生一前一後上了馬路對面那輛一看就很貴的車。

直到再也看不見車的影子，收銀員才收回視線。

遠處，幾個正在吃便當的上班族也走了過來，最前方的男人沖她點點頭：“麻煩了。”

“沒事沒事，”收銀員擦擦汗，“能幫上你們的忙就好。”

男人繼續問她：“你真的不記得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嗎？”

“抱歉啊，一個月前的事了，真的記不清了，要不是你們給我看了監控，我都不記得那天晚上居然還有人來買抑制劑……”

“剛剛那個男生你也一點印象也沒有？”

“真的沒有印象，我覺得應該不是他……我看那個男生對我說的話也一知半解的，你們是不是找錯了人啊？”

話音落下，幾個僞裝成上班族的裴家保镖對視一眼。

許久，最前方的男人才不置可否的道：“我知道了，這件事希望您能永遠保密。”

“——從現在開始，那天晚上一個人也沒有來過。”

“麻煩您了。”

賓利車內一時沒有聲音。

葉珏眯了眯眼，後背繃得很緊，等待裴珩的出招。

他并不相信裴珩帶他來這裏只是為了買瓶水。

很明顯，裴珩還是在試探他。

甚至已經順藤摸瓜摸到了這家便利店。

……但裴珩是怎麽知道這家便利店的？

葉珏心神一凜，緩緩想起來系統口中那段時效只有一個星期的的監控。

葉珏：“……”

焯。

居然真有人看一段監控看這麽多次？！

麻了。

真的麻了。

難不成那天晚上他給裴珩打的不是抑制劑，而是‘毒藥’嗎？

就非得抓到他？

餘光中，裴珩正靠着椅背，沉靜的看着手中的平板。

平板不知道在播放什麽視頻，熒光斷斷續續，自男生俊美的面容上滑過，襯得那雙狹長漆黑的鳳目越發深沉，看不出情緒。

似乎察覺到了葉珏的視線，裴珩微微擡頭，朝他看來：“怎麽了？”

葉珏連忙擺擺手：“沒事。”

“餓了？”并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裴珩合上平板，問他：“有什麽想吃的？”

來到這個世界後，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葉珏已經很久沒有出去吃過飯了。

他謹慎的懸着心，不敢輕視裴珩口中的每一個問題，比起喜怒形于色的紀翊，總是神情淡淡的裴珩才更令人琢磨不透。

何況剛經過便利店一事，裴珩說不定還有下招！

葉珏：“……”

呵，先讓我放松警惕，然後套我的話是吧？

——休想！

“都行。”他說。

裴珩沉吟片刻，置于腿面上的長指輕輕敲了敲，說：“你平時都吃什麽？”

來了來了。

從家常便飯下手，引出暗藏玄機的問話。

葉珏：“……”

我這雙眼真是看透了太多！

“什麽都吃。”他說。

裴珩點頭：“我知道了。”

他對司機說了個地名。

賓利車駛入岔道口，暖氣充盈，吹的人不自覺便起了幾分困意。

昨晚實在睡得太晚，又度過了精神緊繃、心驚膽戰的一上午，葉珏困的眼皮垂墜，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沒過幾秒，便聽裴珩問道：“周六日出去玩了嗎？”

還是這些不痛不癢的問題。

……裴珩難不成是放棄試探他了？

葉珏懶洋洋的回道，“沒有。”

“中心公園晚上很熱鬧，有空可以去看看。”

怎麽又聊到這了？

……裴珩不會真的不懷疑他了吧。

“哪有時間啊，作業那麽多。”

“也是。”

身邊的alpha似乎笑了下，他聲音很輕，含着溫和的笑意，與平日裏冷漠疏離的模樣截然不同，不經意間便讓人放松了警惕。

“……昨天晚上還下了很久的雨，不出去也好。”

“嗯？”葉珏道：“沒有吧。”

他漫不經心的看着窗外，大腦一片昏沉：“半夜不就停了？”

……

……

賓利車自一排常青樹下駛過，大片大片陰影穿過後車窗，落在窗邊的男生身上。

車內不知何時陷入了一片死寂。

平板上的監控視頻還在播放。

蒼白矜貴的alpha面無表情的望着窗外，一雙鳳眸黑如深潭，波瀾不起。

他靜靜坐着，捏着平板的指骨卻緊的泛白，濃密的眼睫在面上灑下一片陰翳，克制到極點的戾氣在擴散的前一秒，又硬生生壓下。

信息素能傳達出一個alpha此時的全部心情。

司機頭皮發麻，感受着裴珩身上不加任何掩飾的怒氣與陰沉。

“……少爺。”他小聲提醒。

裴珩掀起眼皮，沒有說話。

他身旁，早就忘了警惕的葉珏靠着車墊，睡得昏天黑地，眼下兩片青黑若隐若現。

……

暖氣被調的高了些。

Alpha的聲音随之傳來，低不可聞：“昨晚那條巷子裏又發生了什麽，查清楚。”

“是，”司機道：“不過紀家那邊已經拿到了昨晚的監控，我們……”

“找出來，”alpha的聲音依舊平靜，毫無波動：“別讓紀翊發現。”

“那便利店的監控——”

裴珩淡淡的垂下眸，仿佛已經有了決斷，“直接銷毀。”

“銷毀？”司機想着今天上午拿到監控後情緒很是不對的alpha，再次确認道：“少爺，您不找那位小同學了嗎？”

“嗯，不找了。”

餘光中的beta男生睡在陽光下，氣息勻長。

裴珩收回視線，手指輕輕點了下腿面，陰郁的眉眼略微回轉，露出幾分漫不經心：“——我等他下次露出馬腳。”

這一頓午飯葉珏吃的渾渾噩噩。

吃了沒半個小時，他困的忍下了三個哈欠。

最後裴珩帶他回學校時，還沒到午自習時間。

班內鬧哄哄的，不少同學都吃完飯回來了。

裴珩臨時去了辦公室，葉珏走進教室，還沒走兩步，忽然感受到一股極具有壓迫力的凝視。

他眉心一跳，立刻擡起頭。

氛圍格外凝滞的教室後排。

紀翊正坐在位置上，長腿伸展，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回來了？”

葉珏：“……”

不緊不慢的坐直身子，紀翊又道：“姜老師找你？”

葉珏：“……”

見他不說話，紀翊的語氣越發溫和：“說的什麽事？我也想聽聽。”

葉珏：“……”

葉珏：“…………”

他痛苦的閉上了眼。

……問他幹嘛啊？問裴珩去啊。

他只是想睡個覺，他有什麽錯。

被那雙黑沉沉的鳳眸盯着，葉珏不敢後退，只能硬着頭皮朝前走，每個字都說的艱難無比：“沒說什麽。”

紀翊眼神愈冷，看着他拉開椅子坐下，“是沒說，還是根本就沒在。”

葉珏：“……”

他頓時不敢動了，僵直着後背，頂着紀翊的目光，努力想要描補。

窗邊玩手機的談宋投來同情一眼，又瞥了眼身邊不停散發着冷氣、一中午都沒離開過教室的紀翊，出聲提醒道：“小葉子，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葉珏絞盡腦汁，試探着坦白：“就……讓我好好學習。”

……

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猶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平靜。

談宋大驚失色，瘋狂對他使眼色：“……讓你坦白呢，你幫那誰說話幹嗎？”

葉珏有點迷惑。

他幫誰說話了？

重點難道不是紀翊這幅“你敢說老師不在我就砍了你”的恐怖表情嗎。

寂靜仍在持續。

葉珏悄悄擡起眼，猝不及防對上了紀翊居高臨下看來的視線。

他登時打了個哆嗦，下意識的露出抹笑，小心翼翼的叫道：“……哥？”

黑發黑眸的alpha無動于衷，盯了他幾秒後驀地冷嗤一聲，面無表情的起身離開了教室。

所過之處，嬉鬧着的同學們紛紛閉上了嘴。

“紀哥咋了？”

“誰知道，今天體育課情緒就怪怪的，把籃球扔了以後更奇怪了……”

“體育課？我聽說班長體育課回來了，怎麽還沒見到人啊？”

教室裏，談宋也不明白這是個什麽發展，他無奈道：“我去看看。”

走了兩步，他突然福至心靈，發現今天一天紀翊的情緒好像都和葉珏有關，想了想，他問：“要不要一塊？”

葉珏嘆了口氣，“……不了吧，我去了哥他又得生氣。”

紀大爺的情緒真是很難把控诶。

一直沒出聲的許煜合上了書，說：“不去怎麽知道。”

葉珏：“？”

可他真的很想睡覺。

許煜瞥他一眼，“今天中午阿紀沒和我們去吃飯。”

葉珏一怔。

“你跟裴珩走了以後，他也一塊去了辦公室。”

葉珏窒息了。

許煜：“去不去？”

葉珏：“……去。”

此時此刻的走廊盡頭。

和煦的微風順着窗戶吹入，吹散了手機內傳出的男聲。

紀翊漫不經心的看着窗外，眸中的陰郁不減反增，不知聽到了什麽，他驀地出聲打斷：“裴珩今天上午去了哪？”

電話裏的保镖道：“警察署。”

“他去警察署幹什麽？”

“……好像是找什麽監控。這些天城裏出現了幾起omega失蹤案，警察署這邊焦頭爛額，沒及時把監控送過去，裴少好像是等不及了，今天上午親自來了。”

紀翊：“他來的時候有人盯着嗎？”

保镖為難道：“裴少帶着人來的……沒人敢攔。”

“他取走的是什麽時候的監控，你們也沒查？”

保安愈發緊張：“……沒敢查。”

紀翊面色沉了沉：“盡快查清楚他在找什麽，昨晚小巷的監控立刻銷毀。”

“銷、銷毀？”

“嗯，”心跳有幾分混亂，紀翊莫名煩躁起來，像在他還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他壓下心頭不受控制擴散的戾氣：“裴珩發現我們的人沒？”

“沒有，肯定沒有，”保镖打包票，“裴少一來我們的人就躲起來了，沒有正面遇上。”

面無表情的應了聲，紀翊撐在窗臺上的手卻不自覺地攏緊。

“明天之前，我要拿到他要的監控。”

保镖立刻應道：“是！”

……

挂斷電話，上一秒還溫柔和煦的暖風這一秒便變得燥熱起來。

紀翊不耐煩的扯開領口的扣子，青藤一高的校服版型修身，上身是白襯衫，下身是黑長褲，襯衫頂端還有兩顆扣子。

諸如裴珩一流，兩顆扣子都會牢牢系上；

而紀翊一流，兩顆扣子系不系就全憑心情了。

樓梯上忽然傳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這裝模作樣的走路姿勢，紀翊不用擡頭都知道是誰，他冷冷的撩起眼皮，果不其然，下一秒，樓梯口便出現一個身影。

——是裴珩。

高大挺拔的alpha站在臺階上，不緊不慢的低頭看來。

素來不與人争鋒、身上總是流露出幾分清冷疏遠氣質的alpha今天不知為何，将他從上到下掃了個遍，眼神冷淡且平靜，卻緩緩流出些薄戾。

由他打量着，紀翊嗓音冰冷：“有事？”

裴珩收回了視線，繼續下着樓，漫不經心的應：“嗯，是要去找葉珏。”

紀翊一頓，緩緩扭過頭，黑眸陰沉的盯着一直走到自己身前才停下來的alpha。

……

同屬于頂級alpha的信息素于這方小小的天地湧動、逸散，仿佛下一秒就會不受任何克制的爆發。

氣氛僵冷至極，醞釀着即将降臨的可怖風暴。

樓梯口的拐角處照不到太陽，片狀陰影斜斜灑落，将兩個同樣高大結實的alpha籠罩在內。

……

“姜老師讓葉珏去找他。”

堪稱溫和的男聲在寂靜中輕輕響起，看着紀翊霎時間凝結成冰的黑眸，裴珩不緊不慢的扯出一抹笑，眸底卻無一絲笑意。

“你有意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