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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愣了一愣:“我?”

徐老:“方才說話的不是你?”

無名:“哦,那确實是。”

在這句話之後,空氣安靜下來。

徐老向來高傲,數十年來聽遍各種恭維驚嘆和感激之詞,幾乎無人敢對他提出質疑,眼下見無名不打算解釋什麽,他的心裏自然生出些不愉快。

仔細打量了年輕男子幾眼,他确信對方是沒有任何修為的普通人,而且瞧着像從別的地方來的,大概也不認識他。

一旁的張翠花見氣氛有些不對,急着想要開口打圓場,卻被徐老用眼神制止。

徐老想到自己夜裏還有別的安排,不打算浪費時間同沒見過世面的黃毛小兒計較,語氣冷漠道:“小子,好心提醒你一句,修仙者手段萬千,莫要把見識短淺當做理所當然。”

說完便收回目光,頭也不回,徑直走出院落大門,很快消失在黑暗籠罩的原野之中。

留在原地的無名依然面帶惑色。

張翠花終于松一口氣,低聲對他說:“徐老的性子就是如此,講出來的話有時會不太客氣,你別放在心上……啊,我都給忘記了!方才應該請他給你看看,徐老醫術高超,或許能解你的失魂症呢!”

“不必。”無名脫口而出,說完以後還有一絲困惑,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發自內心抗拒。

張翠花以為他是囊中羞澀,再想到自己家裏狀況也不寬裕,也不好繼續這個話題,尴尬地笑了笑。

無名眨眨眼,又開口道:“我只是有點奇怪。”

張翠花一愣:“奇怪?”

無名點點頭,再次把心頭的疑惑道出:“我其實不太明白……這便算是治好了麽?”

邊上倆小孩是第二回 聽見這句話,他們對視一眼,老大扭頭朝屋裏喊道:“阿爹,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劉富貴大聲回答:“你老爹我精神好得很!”

嗓門中氣十足,确實不像有任何病痛纏身的樣子。

男孩仰頭看向無名,小臉上寫滿一本正經的篤定:“既然阿爹都這麽說,就肯定是治好了!”

張翠花看在眼裏,有些忍俊不禁,哪知下一刻便聽無名認真回道:“可那些黑線還在。”

空氣陷入短暫的寂靜,顯然沒有誰能夠理解他的意思。

張翠花遲疑問道:“……什麽黑線?”

“流動的黑線,有點像頭發。”無名指了指正朝他們走來的劉富貴,食指緩緩沿着某種軌跡移動,最終落向屋外的茫茫原野,“從他的身上,一直延伸到那邊極遠處。”

兩個男孩聞言,立刻睜大雙眼望去,可哪怕快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也沒瞧見空中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

張翠花同樣沒看見,想了想,道:“會不會是光亮不足,物影重疊,一時産生了錯覺?”

畢竟如今夜幕已徹底籠罩大地,而屋裏僅靠着幾盞油燈照耀方寸之地,顯然遠不如朗日高懸時視野清晰,看花了眼也實屬正常。

張翠花不知道的是,對于無名而言,白天與夜晚的世界并無區別。

無名也沒有解釋,他覺得對方的猜測或許有些道理,于是嘗試換了好幾個角度觀察。

從不同方位望去,那些絲絲縷縷的絮狀物質時而分散,時而凝聚,可就是沒有消失的跡象。

莫非是他的眼睛本身出了問題?

無名下意識覺得不該如此,因為他同時還聞到了血腥的氣息。

昨日劉家老二玩耍時摔破了膝蓋,滲出少量鮮紅液體,他在看到的那一刻便意識到那是血,同時迅速記起了血的味道——無論是充斥在口腔裏的,還是湧動在鼻翼間的。

此刻的血腥味遠遠算不上濃郁,卻非常鮮明且令人生厭,從那些黑線之中散發出來,帶給無名的感覺有些不祥,令他打住了想要伸手觸碰的念頭。

對于無名的話,劉富貴自然不怎麽相信。

在他看來,這年輕人指不定是遭遇什麽意外才得的失魂症,那麽眼耳口鼻出了問題也不奇怪。

最重要的是,他們全家都沒有看見什麽莫名其妙的黑線,誰對誰錯不是一目了然麽?

張翠花也是這樣想的,未免氣氛僵硬,便尋了個由頭轉移話題,招呼道:“時間不早,該吃飯了。”

劉富貴立刻摩拳擦掌,幾天以來的精神都沒有如此好過:“我覺得自己應該能幹掉十碗!”

“……你悠着點吧,可別撐壞了肚子。”張翠花白了他一眼,對無名溫和笑道,“小兄弟,你先帶着兩個小家夥去那屋裏等一會兒。”

無名:“需要我幫忙嗎?”

張翠花擺擺手:“不用不用,老劉在床上躺了這麽久,是時候要活動活動筋骨。”

說完她便領着自家丈夫往竈房去了。

無名看着劉富貴遠去的背影,那些黑色的細線如同寄生之物般紮根于男人的身軀內,飄飄搖搖橫跨夜空,另一端不知連向何處。

緊接着他又想到了徐老。

印象中那位老醫師近距離給劉富貴施針,黑色細線似乎曾經纏繞上他的手臂……

“大哥哥,娘親叫我們去那邊等着!”

老二清脆稚嫩的聲音響起,無名頓時回過神來,點點頭說:“好。”

農家飯食雖不豐盛卻也飄香,衆人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将這一插曲抛之腦後。

無名見劉富貴精神大好,甚至一時興起陪小孩玩蹴鞠游戲,便也漸漸覺得那黑線可能與病痛無關,或許只是有的人身上會有,有的人身上沒有,有的人看得見,有的人看不見。

誰曾想數日之後,正好是在劉家老大生辰的第二天,一個意外之客竟找上了門。

*****

“……是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張翠花愣愣望着門外的白胡子老人,有些局促地說道。

如今天色不過微亮,她本應還在被窩沉睡,結果徐老見敲門不得,硬是用聚音成線之術将自己的破鑼嗓音轟進她的腦海,讓張翠花一個激靈,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

推開院子的門,便迎上了老先生神色不善的眼神,他臉部的溝壑皺紋似乎更深了,甚至透着幾分若隐若現的灰敗之氣。

這完全在張翠花的意料之外,畢竟徐老是出了名的拿錢出診,且與他們家素來沒有交情,為何會專程跑來一趟?

徐老沉聲道:“你丈夫如今人在哪裏?”

張翠花老實回答:“出去了,唐家那邊有些事情需要他進山裏幫忙……”

“立刻喊他回來!”徐老打斷道,見這婦人一臉困惑不解,他的語氣變得更為嚴厲,“動作再晚些,他可就未必有命能活了!”

張翠花頓時慌了:“怎、怎麽會這樣!?”

“他被厲害的邪祟盯上了!”徐老大闊步走進院子,從葫蘆裏倒出一堆說不出名字的法器,扭頭見張翠花還傻站在原地,皺眉催促道,“還不趕緊?!”

張翠花驟然回神:“……我這就去!”

所幸老唐家距離這兒并不遠,而那邊的幾人也才剛準備妥當正要出門,因此張翠花派出的旺財成功攔截住了劉富貴,并将他帶了回來。

聽聞自己或将命不久矣,劉富貴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但這話畢竟是從德高望重的徐老口中說出,對方可是有真本事的醫仙,這些年間都不知救下了多少人的性命,他又沒辦法不去相信。

“老先生,我該如何是好?”他越發焦慮不安,“求求你幫幫我,我還有妻兒要照顧,真的不能出事啊!”

徐老瞪了他一眼,神色不耐:“要想我幫你就給我安靜待着,別在那裏吵吵鬧鬧!”

劉富貴趕忙噤聲,嘴巴閉得嚴絲合縫。

徐老從他的手上取了點血,放入事先已布置好的陣法之中。

随着運轉光芒亮起,徐老的心情也開始有些忐忑起來。

這份忐忑之中所包含的情緒相當複雜,既是擔心劉富貴出事導致他聲名受損,更是擔心他自身會因此受到牽連。

原本以為這只是尋常的邪氣入體,輕而易舉就能解決,可直到昨夜打坐調息,他才發現不是如此。

那更像是某種獵物的印記。

至于為何會發現,是因為這印記竟無聲無息蔓延到他的身上,盡管目前只是很淺顯的一道痕跡,卻已悄悄偷走了他不少靈力。

徐老修行百餘年,并不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情,立刻有所警覺。

從這方面來講,劉富貴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被紅衣鬼影留下烙印,在最初的幾天會出現排斥反應,比起其他同樣境遇的受害人,他的妻子顯然更為擔憂,也舍得拿出足足幾個月的生活費請徐老來看病。

否則等到排斥反應消失,一切恢複如常,他便可能在不知不覺中被吸食元壽血氣,而立之年就衰弱致死。

徐老滿臉晦氣地瞥了劉富貴一眼,心想你小子倒是運氣好,可讓我遭罪!如今只希望那頭的妖邪精怪不要太難纏,不然都不知該如何收場……

“啊,有道光射出去了!”劉家老大激動喊道。

他早前在半夢半醒時分聽聞屋外有動靜,難忍心中好奇,便爬起來跑到院子圍觀。緊跟着起床的是劉家老二,最後就連無名也出了房門,站在稍遠些的地方。

此時此刻,運行的陣法光芒漸弱,流動星輝逐漸凝聚成光團,又化作極細的光柱遙遙指向遠方。

老二立刻鹦鹉學舌:“啊,有道光射出去了!”

張翠花生怕徐老因此分心,連忙走過去捂住兩個兒子的嘴,壓低聲音道:“都給我安靜,不然就到裏屋去!”

男孩們只好不情不願地點頭。

張翠花這才松開了手,視線下意識看向角落裏的無名,發現後者的目光落在院落中央的陣法上,神色十分專注。

她忽然睜大了眼。

不知為何,她覺得無名的氣質似乎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

*****

同一時間,三百裏外。

身形颀長的年輕男子站在懸崖邊上,無聲眺望遠方某處,像是在沉思着什麽。

他的烏發簡單束起,墨綠長袍随風舞動,俊逸容貌在逐漸敞亮的天光之下越顯優雅倜傥。

這本該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也許會引得無數年輕人怦然心動,投花示好——

倘若男子的右手,此刻沒有握住一顆鮮血淋漓的野獸頭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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