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歐陽浩淵臉色微沉。
他的神識将這片山頭籠罩, 一草一木盡在掌握之中,卻沒有發現對方是什麽時候靠近的。
夜深人靜,闊谷幽深, 兩人隔着百丈距離, 仿佛在進行某種無聲對峙。
片刻後, 歐陽浩淵收回視線, 打算離開。
他不能在外面耽誤太久,早點把該處理的人全都處理,才好回去同小晚相認。
那間房屋裏布設的隐形劍網會将入侵者束縛, 要是被困的時間過長, 小晚只怕要生悶氣。
每當想到鐘未晚,歐陽浩淵的唇角總會不自覺彎起, 珍寶失而複得所帶來的極度喜悅與歡欣, 甚至驅散了籠罩在他身上的血腥氣息,多了幾分平易近人的親和。
但卻有人不讓他走。
“……閣下這是何意?”歐陽浩淵眯了眯眼,盯着擋在前方的身影問道。
江臨靜靜打量着他, 忽然說道:“你看着可真令人讨厭。”
歐陽浩淵沉默一瞬, 記起了這張面孔。
青雲臺大亂平息後,他仿佛心有所感,發現了站在遠處某座劍峰之上的鐘未晚。
盡管容貌不同了,但他曾經悄悄将對方的靈息取來一縷, 烙印在自己的神魂深處, 因此能夠很快辨認出空氣之中少量的靈力殘留, 進而确認鐘未晚的身份。
當時還有一人站在鐘未晚的身旁, 并且有意無意地往前了兩步, 遮擋住他的視線。
正是面前此人。
念及此,歐陽浩淵的眸光徹底冷了下來。
他不知道對方是誰, 無論是自己還是那個卑劣穿書者的記憶,都沒有任何印象。
可當江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底卻迅速浮現出相似的感受,或許是當日鐘未晚與此人過近的距離,讓他産生了警惕之心。
“彼此彼此。”歐陽皓淵垂眸道。
視線落點之處,無數凜冽劍影拔地而起,把江臨重重包圍,尖端對準脆弱的脖子,只需要他心念一動,便可以将之捅個稀爛。
歐陽皓淵動用了自己的神通,在無聲無息間封鎖住江臨的所有退路。
他沒有直接動手解決對方,是因為還有事情想問,比如此人與鐘未晚的關系。
對于江臨來說同樣如此。
甚至比起歐陽皓淵,他知道得更多,便更為困惑不解。
實際上這些日子以來,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始終如影随形,讓他無比煩躁之餘,也隐隐意識到自己可能忽略掉了某些重要的東西。
如果說他的記憶有缺失,似乎就可以解釋得通,為什麽會有那樣似曾相識的畫面在眼前閃現,自己在面對鐘未晚時的莫名情緒又是從何而來。
還有鐘未晚的夢。
那并非是普通人毫無邏輯天馬行空的拼湊場景,設定上這個世界的修行者經過了靈氣洗髓,睡眠通常不會遭到濁氣侵擾,要真是夢見了什麽,則必然與過去、現在或者未來有所關聯。
何況鐘未晚還是天道眷顧的主角,更不會無緣無故做夢,肯定事出有因。
江臨通過夢境看到了,下山以後,歐陽皓淵的面孔漸漸發生改變。
籠罩在臉龐上的黑色霧氣并不能阻礙他的視線,于是他眼睜睜看着那人變成了自己的模樣。
鐘未晚的潛意識似乎把他與過去的歐陽皓淵混淆在一起。
這樣的判斷讓江臨忍不住去回憶,最初創作這本小說的時候,有沒有把自己的某些性情融入到對歐陽皓淵的塑造之中。
答案顯而易見是否定的。
歐陽皓淵作為《登仙途》的男二號,陽光開朗,真誠待人,既有為天下大義犧牲的勇氣,也有對同道友人兩肋插刀的情誼。
無論從哪方面看,都與他完全不同。
既然不同,又為什麽會混淆?
江臨在數年前穿越而來,無論是與歐陽皓淵本尊,還是替代歐陽皓淵的穿書者,都沒有直接的接觸,大多數情況下如同隔岸觀戲的看客。
但現在他覺得是時候要接觸一下了。
說不定從歐陽皓淵的腦子裏,能夠挖掘出什麽有用的信息,幫他找回缺失的記憶。
江臨看了一眼将自己鎖定的重重劍影,不以為意,往前踏出一步。
空中頓時響起噼裏啪啦的碰撞聲音,以他為中心的某個半徑範圍內,所有擋路的劍影無一例外都被扭曲、破壞,仿佛有無形的巨手在橫掃開拓。
歐陽浩淵臉色微變。
下一刻,便有銀色流光直奔蒼穹,發出嘹亮長吟,斬下滿天霜雪的恢宏一劍。
世界瞬間亮如白晝,無數金戈之音在空中持續不絕,此劍若是落成,這處河谷必将迎來山崩地裂,冰封千裏。
面對鋪天蓋地而來的強大威壓,江臨的神情也終于起了變化。
但卻并非無從應對,而是因為眼前的景象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麽。
大能修士之間的交手可能曠日持久,令天地變色,也可能在剎那之間分出勝負。
歐陽皓淵的一劍最終沒有落下。
像鐘未晚那樣的超強感知終究只是個例,江臨的身影從實入虛,很快逼近至歐陽浩淵的身前,修長五指探入他的胸腔,握住了那顆跳動的心髒。
歐陽皓淵渾身一僵。
劇痛從胸口傳來,那是因為江臨再次由虛化實,手臂直接洞穿了他的血肉。
“別動。”江臨挑了挑眉,“我想你應當不會有第二顆心髒,還是惜命點比較好。”
歐陽皓淵:“……”
歐陽皓淵:“你想如何?”
江臨淡淡道:“我想看點東西。”
随着話音落下,歐陽皓淵驟然感知到某種不可抗拒的入侵力量,就如同他用魔道之術搜刮別人的記憶,這股力量也迅速襲向了他的識海,肆虐般橫沖直撞。
歐陽皓淵的意識開始渙散。
江臨面不改色地浏覽着,并不吃驚于這人是成功吞噬掉了穿書者的原歐陽皓淵,甚至也不意外他對鐘未晚的隐藏心思,直到在識海空間的最深處,他察覺到一縷熟悉的氣息。
靠近時,那氣息随着水流動蕩,變化成一道颀長的人影,雙目緊閉,似在沉睡。
江臨終于露出驚愕之色。
那竟是他自己的臉。
而就在他驚疑不定地打量之際,人影驟然睜開雙眼,淩厲視線如利劍般,直接刺入江臨的腦海深處。
伴随着極其短暫的銳痛,仿佛被打開了某道閘口,大量的記憶畫面如潮水般沖刷而來。
*****
萬劍山。
霍西山與鐘未晚達成了交易,盡管雙方所理解的內容存在偏差,可既然鐘未晚已經履行了自己所認定的代價,霍西山也只能按照誓言約定,為對方解決那一屋子隐形劍意所埋下的天羅地網。
這對他來說并不困難,系統的道具千奇百怪,只要任務完成得夠多,用來兌換的餘額管夠,即便是半步飛升者的神通也可以輕而易舉破除。
他就是有點意外,為什麽比起先前用來看破鐘未晚真容的隐形眼鏡,對付歐陽皓淵所設神通的道具還會更便宜些。
“因為他是主角。”系統回答。
霍西山愣了愣,心想确實有道理。
鐘未晚等在門外,不多時,霍西山扛着冰棺出來了,随手放到走廊的青石地板上。
鐘未晚立刻上前,推開冰棺的棺蓋,便見到過去的身體靜靜躺在其中,五官容貌如舊,像是并未死去,而是陷入了長時間的深眠。
這樣看着自己的臉,感覺其實相當古怪,仿佛是在照着活人的鏡子,映照出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宿命。
不過鐘未晚只愣怔了一瞬,便恢複如常。伸手探去,熊熊火光從指尖溢出,落在這具保存完好的身體上。
身體雖然溫度極低,畢竟是易燃之物,而鐘未晚的火也非凡火,乃是有無數靈氣催生幻化而成,幾乎眨眼間便如同野火燎原,将其燒得面容模糊。
玄天靈寶的呼喚聲越發強烈。
忽然之間,鐘未晚瞥見一道極淺的光芒,在火焰之中顯得微不足道,卻至精至純。
他立刻伸手撈起,握住了某物。
與此同時,旁邊傳來窸窣聲響,他聽見了霍西山與系統的對話。
——我的錢還能兌換定身術嗎?
——只夠三次。
——可以,立刻用在他的身上。
——作用時間只有十秒,确定要用嗎?
——用。
鐘未晚神色一凜。
此處沒有別人,霍西山口中的“他”就只可能是指的自己。
……所以他果然是想把我整個吃了嗎?
鐘未晚蹙起眉頭,以最快速度從袖裏乾坤之中取出過去畫好的縮地成寸符,不動聲色藏在掌心之中。
既然玄天靈寶已成功拿回,他也就沒有繼續留在萬劍山的必要。大量的靈力注入符紙之中,牽動着天地靈氣漩渦流轉,在他的四周扭曲空間。
鐘未晚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
雖然能夠畫出縮地成寸符,可是以他如今的五重境修為,多少還是吃力了些。
霍西山發現了他的異常,意識到了什麽,就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而就在此千鈞一發之際,身穿勁裝的劍修守衛從天而降。劍鋒寒光在黑夜之中更顯戾色,映襯着他死氣沉沉的詭異面容,仿佛殺神現身于世。
這是歐陽皓淵的指令。
對于進入房間以後又出來的人,必須要盡己所能将他留在此處。
劍光當空落下,霍西山勉強躲過,在地上滾了一道,随即擡頭尋找鐘未晚的身影,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退到百丈開外,身體已然變得半透明,仿佛馬上會消失不見。
“系統,先別兌換定身術!”
“已經換了。”
“……那再兌換一個綁定道具!”
“錢不夠。”
“不夠就先賒着,我還能欠你不成!?”
系統似乎有些無奈,卻沒有強硬拒絕。
于是數息過後,在鐘未晚即将離開之際,他忽然感知到某種莫名出現的聯系——就仿佛是手腕捆着繩索,繩索下方還墜着一物。
空間變得不穩定起來。
鐘未晚臉色一變。
他所畫的縮地成寸符只能轉移一人,若是在中途驟然闖進另一個人,過去不曾遇到過,他也不清楚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然而此時制止靈術已為時過晚,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得了無痕跡,同時消失的還有霍西山。
僅剩下劍修守衛立于原地,面對着空曠的庭院沉默無言,手中長劍靜置片刻,最終緩緩垂下,收于鞘中。
*****
距離萬劍山百餘裏的某處丘地。
唐西化身魔龍穿行林間,正在全神貫注追逐着一只頗有些道行的妖邪,誰曾想突然被兩個重物砸中,狼狽摔倒在灌木叢裏。
他罵罵咧咧地抖了抖身子,正要回頭看看是什麽鬼東西,銅鈴大眼卻忽然瞪圓了。
他看見了兩人。
在他的視野之中,其中一人金光閃爍,代表着自身蘊含極高能量,也許只要吃上一一口,就能讓他直接進階!
唐西喜出望外,快要樂成了傻子。
——真是風水輪流轉,莫欺少年窮,終于到了我唐某稱霸世界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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