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手術

病房裏很安靜，13床的病人叫康康，年齡很小。

寬大的病床，顯得他格外瘦小，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完全沒有他這個年齡的小男孩該有的活潑。

他側頭看着窗外，今天的天氣格外晴朗，藍天白雲，不用努力呼吸，也能感受到陽光的味道。

“康康，今天感覺怎麽樣？”方檸柔和地笑着，彎下腰來和他的視線在同一水平線上。

聽到聲音，康康緩緩地把頭轉過來。

他面色蒼白，嘴唇青紫，眼睛很大，瞳孔黑黝黝得像是兩顆漂亮的黑珍珠，但卻沒什麽神采。

“方檸姐姐，”他的聲音很輕很緩，也盡量避免有什麽大動作，輕微的動作便會讓他呼吸困難，“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說完後嘴角向上翹了翹，目光很平靜。

對于12歲的孩子來說，死這個字，可能只是他們認識的衆多漢字裏其中的一個，僅僅存在于紙張上。

而康康，他卻知道這個字意味着什麽。

是心髒的停止，是無窮的黑暗，甚至是解脫。

方檸怔了一下，緊緊地攥緊了手裏的病例夾，笑着安撫道：“怎麽會呢，康康還能活很久很久，等病好了就能和小夥伴們一起去外面跑跑跳跳。”

她的聲音輕柔，像是講童話故事般緩緩訴說。

這話讓康康的眸子裏閃起了光亮，他也很想像其他小夥伴一樣出去玩，而不是只能透過窗戶看外面自由滑過的飛鳥。

“醫院來了一位很厲害的醫生哥哥，他會給你換一個很酷炫的心髒，你下午只要乖乖地睡一覺，醒過來就不會難受啦。”

方檸的長發用長夾挽在腦後，露出修長冷白的後頸，身上穿着聖潔的白大褂，柔聲細語地安慰着不安的小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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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明幾淨，陽光散落在她身上，她就像畫本裏會發光的仙女姐姐。

“喏，康康，這位就是那個非常非常優秀的醫生哥哥，你可以叫他紀昀哥哥。”

方檸擡起手來為康康介紹道。

康康随着方檸指的方向看去，眸色帶着幾分陌生的瑟縮。

昨天這個醫生哥哥也來過，不過只是問了他幾個問題，然後交代了一些手術要做的準備，就走了。

看着冷冰冰的，他有些害怕。

看到康康的遲疑，方檸耐心地問道：“康康相信方檸姐姐嗎？”

“相信。”

他從住院起，每天都能看到方檸姐姐，她長得漂亮，又溫柔，他很喜歡她。

得到毫不猶豫的答案，方檸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笑得彎彎。

“那方檸姐姐相信紀昀哥哥。”

伫立在方檸身後的紀昀，低眸凝視着她，眸光綿長。

那張豔麗的小臉大部分都藏着藍色的外科口罩下，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此時的她必定一笑足以慰衆生。

她的話很輕柔，卻像是一顆小小的火種，瞬間燎燙了他的胸膛。

盡管他深耕心血管外科很多年，有時卻也不得不承認心髒很神奇。

比如現在，他突然能清晰地聽見他每一次心跳的聲音。

直到康康稚嫩的聲音響起：“那我也相信紀昀哥哥。”

紀昀才回過神來，聲音有些幹澀：“謝謝。”

卻沒指名道姓。

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

“康康，那你和紀昀哥哥說，”顯然他對這個稱呼很不适應，語氣有些別扭，“你哪裏不舒服？”

這次，康康對他的态度有了明顯的轉變，積極地和他說自己的情況。

查完房後，方檸立馬收起了剛才對着病人的巧笑嫣然，語氣都疏離了幾分：“紀主任，我先去忙了。”

說完就馬不停蹄地準備開溜，一副橋歸橋路歸路的架勢。

卻被紀昀上前一步卡住了去路。

像是有話要說，又像是故意而為。

走廊裏時不時有病人和其他醫護人員走過，方檸也顧不上管大家投來的目光了，只覺得周遭的空氣裏都散落着他的氣息。

像是淡淡的消毒水味，卻不像醫院裏的刺鼻，而是清冷凜冽又帶着蠱惑。

口罩遮住了他的臉，看不出神情，只能從他那淡琥珀色的瞳孔裏看出幾分欲言又止。

最後，聽到他淡而好聽的聲音：“下午13床的手術，你也一起。”

說完別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個挺拔清冷的背影。

？

就是為了說這個？

手術的排班表早就發出來了，用得着當面和她再說一遍嗎？

下午兩點，也是一天中陽光最好的時候，決定康康能否健康地活下去的手術，安排在這個時間點。

方檸提前了不少時間進去準備術前的刷手消毒。

但有人比她來得更早。

紀昀伫立在洗手盆前，微微彎腰，清澈的水流順着他那冷□□致的腕骨蔓延至骨節分明的手指。

如果現在過去，就要面對長達幾分鐘的單獨相處，方檸腳步一頓。

但輕微的聲響還是驚動了紀昀，他微微偏過頭看去。

“啊，突然想起來我好像還有東西沒拿，”方檸立刻笑起來，“紀主任您先洗。”

說完就轉身快步離開，似身後有猛獸追擊。

這撇腳的演技讓紀昀眸色深沉起來。

這還是除了他到醫院的第一天以外，她第一次對着他笑。

只是不達眼底的笑意，更多的是倉皇之下的遮掩。

“方老師，你怎麽不進去？”小顧醫生正要進去準備，就碰上了似乎站在門口已經很久了的方檸。

“平複一下心情。”方檸眉眼彎了彎，“一起進去吧。”

原來像方老師這麽厲害的人，也要在術前平複心情，小顧醫生瞬間減輕了壓力。

知道紀昀的厲害是一回事，但真正親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低垂着眸子，神情淡漠卻目光如炬。

這樣一臺高難度的大型手術，他的動作精準又迅速，行雲流水的操作讓人不得不驚嘆。

在他身旁協助的方檸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迅速進入狀态，跟上他的節奏。

手術和想象中一樣艱難，但紀昀時刻保持着專業和冷靜。

明明這個團隊是第一次和新來的副主任合作，但方檸的配合始終有條不紊，甚至比旁人更快地理解紀昀的訴求。

當然這要歸功于她同樣也是一名優秀的心外科醫生。

但他們又默契得像是熟悉彼此微小的習慣。

小顧醫生跟着方檸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默契的配合。

手術在六個多小時後，終于順利結束。

所有人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小顧醫生扭着酸痛的頸椎，忍不住感嘆：“紀主任方老師，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話一出，倆人同時将視線看向他。

紀昀眸色幽深，帶着看不懂的複雜。

而方檸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更多的是威脅。

接收到信號的小顧醫生立刻察覺到自己的話有歧義，趕忙解釋道：“我是說手術的合作。”

抛開紀昀是她前男友的尴尬身份，實話實說，他絕對是一名優秀的醫生，同時對她來說，也是一位好老師。

方檸斂下目光，控制住自己突然錯亂的呼吸。

聲音淡淡卻真誠。

“合作愉快，紀主任。”

紀昀沉默了許久，凝視着她的眸子，緩緩開口：“嗯，合作愉快，方醫生。”

因為長時間的手術，等下班時，天色已晚。

倆人同時間下手術，又是同一個方向回家，很難不剛好碰在一起。

方檸剛要按下電梯的關門鍵時，紀昀走了進來。

沉默，是今晚的電梯。

就在方檸猶豫要不要再說一次她忘了拿東西而逃離電梯時，電梯門已經緩緩的關閉。

逼仄的空間，暖黃色的燈光，一層一層緩緩減少數字的樓梯層數。

空氣裏都透着讓人喘不過氣靜谧。

方檸已經分不清是因為待在醫院太久，還是紀昀的氣息太過不講道理，她的鼻腔裏總是裹挾着似有似無的消毒水味。

他開口的瞬間，方檸立刻神經緊繃起來。

“超小型磁懸浮左心輔助裝置，你了解多少？”

？

像是帶教醫生抽問學生問題，又像是大學時代時，他總監督她學習的模樣。

他話音一落，電梯裏又迅速歸于安靜。

“紀主任，現在是下班時間。”這種問題在手術前她早就認真研習過了，方檸冷淡道。

這問題一旦回答了，不難預料到，她就要硬着頭皮，和她的前男友兼上司，在下班後，莫名其妙地開展起學術讨論。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一樓，快步走出醫院大門。

她現在只想找個什麽理由，能躲過一起回家的尴尬。

“姐姐？”一個年輕的男孩看到方檸迎了上來。

是昨天那個要借她傘，被她拒絕的男孩。

“我本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上你，沒想到運氣真好。”撲面而來的就是青春的氣息。

但男孩看到緊跟着方檸後面出來的紀昀，有些猶疑。

目光在倆人身上來回的移動，正猜測着他們的關系。

方檸看到他，突然像是松了口氣似的。

笑得明媚，淺淺的梨渦讓人暈眩：“專門在這兒等我的？”

男孩忙不疊地地點了點頭。

“那怎麽能浪費弟弟的心意？正好姐姐沒吃飯，請你吃個飯吧。”方檸音色婉轉好聽。

說完就往另一個方向走，看起來步姿輕松婀娜。

但她卻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後背的緊繃，或許是怪後面人的目光太過灼熱。

紀昀站在醫院門口，看着倆人并肩離開的背影，眸色恍惚發澀。

作者有話說：

今天又是紀醫生偷偷吃醋的一天（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