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失憶 隐瞞
謝昭呼吸一滞。他掩飾性地錯開了眼,難得選擇了逃避,匆匆走至外間讓人去叫大夫。
元筝的狀況很明顯不正常,這讓謝昭很是擔心,他必須讓大夫來診斷,以确保她的安危。
在等待大夫時,謝昭用手帕擦淨元筝臉上髒污和已幹的淚跡。
他力道不重,甚至是極盡輕柔,但是元筝嬌氣,還是不能忍受。她發出細細弱弱的一聲嗚咽,想偏頭躲開這麻癢。
然而她軟綿綿的推拒根本毫無威脅,被謝昭輕而易舉地擋下,又掰着下巴拖回來。
發現實在逃不過,元筝只能啜泣一聲,将委屈全盤承受下來。可她不知道的是,這樣的克制,其實更能激起人的破壞欲。想要力道更重些,再重一些,看讓她心神失衡下再不能維持平靜表情。
見狀,謝昭随手輕撫元筝臉側,就像是在對她的乖巧表示嘉獎。
看在自己手中,元筝又一點一點變得幹幹淨淨,恍若遺世仙株般脫俗空靈,謝昭神情惬意。
阿筝在他心裏就該如此,宛如皎皎皓月,高高懸于空中,莫要沾染半點污穢塵埃。
至于謝懷遠之流,根本不能與她相配,謝昭在心裏冷冷地想。
片刻之後,盧大夫背着藥箱匆匆趕來。他本來還以為是謝昭病情加重,可一看清床鋪上的人時,盧大夫驚愕連連:“這,這不是……”
他瞪視謝昭:“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噓。”
迎着盧大夫警告的視線,謝昭從容不迫,連呼吸都未紊亂半分:“安靜一點,莫要吵到阿筝休息。”
盧大夫一噎。沒奈何,他只能壓低了嗓音,将謝昭之前所言原話返回,意圖提醒他:“你不是已經決定好放手了?”
但盧大夫顯然沒料到,一個端方公子,也會有違背誓言的這天。這個瘋子已經癡到骨髓裏,再也喚不醒了。只要達成目的,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是遭受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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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過放她走的,而且也這樣做了。”謝昭不置可否,伸手撩撥元筝的秀發,“可她自己又主動向我而來。”
如果不是當初元筝執意,謝昭根本不會舍得放棄。分明是自己和她先認識的,哪有眼睜睜看她嫁與他人的道理?
這樣撕心裂肺的痛一生經歷過一次就夠了,謝昭不會再給元筝機會。
當元筝這次出現時,謝昭篤信這就是天命,他和元筝注定要彼此牽絆至死方休。所以哪怕她以後哭泣逃離,也絕不能離開自己半步。
盧大夫仿佛聽到個笑話。元筝不是對謝昭厭惡不已,讓謝昭不要再去打擾她麽?怎麽可能還會來找謝昭?
可謝昭神情認真,絕非說笑。
盧大夫愣住了,只能暫且壓下滿滿疑惑,先為元筝診斷一番。
等檢查完畢後,盧大夫瞬間明白了緣由,于是用同情的眼神注視着謝昭。
謝昭沒理盧大夫的急切,示意盧大夫出來談話,以免打擾到元筝。
臨走時,謝昭仔細關緊房門,刻意囑咐道:“看好這裏。”
下仆們誠惶誠恐地應了,打起精神觀察着一草一木的動靜。
他們二人一路走至書房。見總算吵不到元筝了,盧大夫終于憋不住問了:“說說吧,她什麽症狀?”
謝昭分條析理,講清自己和元筝的相遇經過。憑他和元筝的過往糾葛,再見到自己時,元筝可能心緒複雜,也可能避之不及,但絕不可能面露茫然,甚至無動于衷。
只憑這一點,謝昭就可斷定,這其中必有異常。
這情況和盧大夫想得八九不離十,于是他直言道:“我檢查過了,她失憶的可能性極高。”
失憶……
初得知這件事實,謝昭心神空了一瞬。他們曾經相互糾纏的這十幾年,沒有任何人可以抹除,卻被她本人全然遺忘了。
可緊接着,謝昭像是盯住了獵物,眼裏劃過一絲幽光。
沒關系,他們還可以有未來。
等元筝醒來後,她不會再只想抛下他,而是會安心留在自己身邊。
于是謝昭避而不談,轉而弄清另一件事:“阿筝為何無故陷入昏睡,而且遲遲未醒?”
盧大夫皺皺眉,神情開始慎重:“她後腦曾遭受過重器擊打,這也是造成她失憶的主要原因。受傷之後,她還遲遲沒有得到救治休養,造成營養不良,身體過虛。”
啪地一聲,謝昭手裏的茶杯摔個粉碎,他的目光變得危險起來。這是他護在手心,日夜疼寵呵護的姑娘,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被人害成這樣。
盧大夫站在一旁,感覺身上汗毛豎起。他揣摩半晌——嗯,肯定是有人要倒黴了。
謝昭目光森寒,把這件事刻在心裏,才勉強緩和着語氣:“阿筝什麽時候才能醒?”
盧大夫松了口氣,語速拼命加快:“我給她開一幅藥,再過幾天便能醒來,然後多進補進補。只是後腦上那道傷口,之後還需好好将養。”
把正事說完後,盧大夫才開始好奇:“可我不是聽說,她已經和謝懷遠完婚了嗎,那她怎麽會在你這裏?”
沒看見謝昭陰下來的面色,盧大夫說得愈加興奮,還想發一下善心:“是不是需要我幫一把,将她送回謝懷遠院裏?好說,那我順道再多提醒謝懷遠幾句,這藥方子……”
“怎,怎麽了?”謝昭身上的冷氣恍若實質,逼得盧大夫頭皮發麻,終于把音量變小了。
謝昭語氣雖然淡淡,卻是不容置疑:“她就待在這裏,哪裏也不會去。”
“那怎麽可能,她,”盧大夫像是意識到什麽不對,大驚失色,“你不會是打算……可她該嫁給的是你弟弟啊!”
謝昭冷笑:“她本該嫁的是我。”
聽他語氣如此放誕,盧大夫動了動唇,戰戰兢兢地不敢反駁,只是咕哝一聲:“那還不是你點頭同意的婚事。”
盧大夫慫得太過徹底,音量低到謝昭沒聽清:“你說什麽?”
盧大夫打了個冷顫,恍若無事道:“沒什麽,那我應該叫她元湘還是元筝?”
謝昭的心像是被觸動了一下,眼神莫測。須臾,聽他語氣篤定:“叫她元筝。”
雖然都是她,但是元筝陪伴了他十幾年,貫穿了他的青澀時光。也是在這期間,謝昭怦然心動,将元筝之名镌刻到了心間,所以謝昭還是最為熟悉這個名字。
他們又商讨了一些細節,對了詞,确定等元筝醒來後不會出現纰漏後,盧大夫才起身走了。
臨走時,盧大夫想着再給謝昭開一包藥。可粗略一看謝昭的臉色,盧大夫明顯一愣,驚異道:“你的臉色像是好多了?”
分明前不久還一病不起,怎麽會突然好得這麽快,難道是回光返照?
謝昭笑笑:“心病好了,病自然也不治而愈了。”
盧大夫看了一眼裏屋,了然于心。以防萬一,他還是又開了一些溫養的藥。
小心翼翼地走出門外後,盧大夫松了一口氣。才想着謝昭竟沒發現,正想快步離去時,忽聽身後謝昭一句:“慢着。”
盧大夫冷汗滴了下來,嗓音發顫:“還有何事?”
謝昭一邊為元筝捏了捏被角,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阿筝還有可能恢複記憶麽?”
盧大夫打了個激靈。因他遲疑太久,謝昭好似發現了異常,側頭直勾勾地盯向他。
盧大夫在心裏哀嘆了一聲。
果然沒有逃過。
他一狠心,故意模棱兩可道:“她傷得太重,應是沒有吧。”
發揮了盧大夫此生最大演技,終于把謝昭蒙了過去。
這樣啊。謝昭眸裏晦暗:“沒有便好,我們可以重新認識。”
在謝昭唇角勾起的一瞬間,盧大夫身後衣衫被冷汗徹底浸透。他強忍着衣着不适,含含混混地笑笑,裝作鎮定地走了。
這次,終于沒被謝昭阻攔,讓盧大夫順利離開。
才出了世子院,盧大夫便開始一路小跑。等終于出了謝府,發現見不到謝昭了,他如釋重負,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僥幸。
想要欺騙謝昭絕非易事。換做往常,這根本難如登天,怕是剛一開口就會被謝昭戳破。
可偏偏只有在今天,才會有一線成功的機會。謝昭把元筝看得比他命還重要,聽說元筝出事,謝昭必定心緒不穩,所以才能被盧大夫騙過。
盧大夫的步伐漸漸遲疑,心中複雜滋味交織。
他已然猜出了謝昭的計劃。這個人已經為元筝瘋了,之前是元筝斷然拒絕,才能熄滅謝昭心中欲念。
只有元筝是那唯一鎖鏈,可以讓謝昭心甘情願地自囚于牢,維持表面上的君子風度。但如今鎖鏈自斷,無人能困住謝昭。
野獸出籠,再難拘束。謝昭已經錯過了一次,如今好容易有了一絲希望,他定會不擇手段地抓住。
可是元筝也曾是盧大夫的好友,他又不能真做到對她的處境置若罔聞。
罷了……盧大夫在心中默念,只幫這一次,今後不論這兩人折騰出什麽結局,他都絕不摻和。
而且他其實也沒做什麽,只是向謝昭隐瞞了一點點信息——元筝的記憶并非完全不可能恢複,受了過度刺激後,也許會恢複記憶。
不過這個概率實在渺茫,他不提醒,其實也沒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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