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回去的時候, 太陽正在西下。晚霞在邊際塗抹出鮮豔的色彩。橙紅的光線,透過車窗灑在虞甜雪白的肌膚上,映出幾許深深淺淺的陰影。

虞甜手肘撐着車窗沿, 望着外頭一路駛過的街景,腦子裏還沉浸在景斯遠下午的“試吃反饋”。

自己是怎麽回答他來着?

哦,她說了聲:“謝謝, 雖然有點遲,但是很高興您喜歡。”

跟着景教授“嗯”一聲, 又繼續看手機了。

全程語氣寡淡, 毫無起伏。

虞甜記得自己給他發過試吃反饋的消息內容,當時他沒有回應。後來知道那個微信號是景斯遠,她就也不覺得奇怪了。這樣一個漠然寡言的人, 哪會有心思去在意這些小事兒。

不成想, 這時隔兩月, 楊梅奶油千層賣得都要過季了, 景斯遠卻突然來個反饋。

說他對學術外的東西渾不在意, 他卻在這時候提起了這件小事兒。

那一瞬間, 虞甜忽然覺得他似乎也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的高高在上、難以企及。

真是捉摸不透的一個人。

虞甜想。

……

“虞姐姐,你今天開心嗎?”

沈幼薇的說話聲,将虞甜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虞甜笑笑, 回她:“開心,你呢?是不是拍了很多照片?”

“我特別特別開心。”沈幼薇笑不攏嘴,從小書包裏拿出相機, 湊近虞甜身邊,大方分享今日的成果, “你看看, 這些都是我拍的。好看嗎?”

她勻速地一張一張往下翻, 虞甜專注看着,忽然驚呼出聲:“哇,這只白鯨正好對着你的鏡頭哎!好像在擺姿勢哈哈哈。”

沈幼薇這才注意到,驚喜極了:“是哎,它好聰明,太有意思了吧!”

“繼續繼續。”

往下,兩人一邊讨論一邊浏覽。談笑間,在清一色的海洋動物中,突然跳出一張不一樣的人物合照。

照片中的景斯遠和虞甜并排側站着,一個英俊不凡,一個清純漂亮,表情動作也意外的一致,雙雙仰頭望着巨幅玻璃中的魚群。周邊恰好無人,雖然兩人間隔着點距離,但從攝影的角度乍一看去,就好像一張唯美的海洋館情侶寫真。

原本還說說笑笑的後座,突然寂了聲,讓景斯遠不免好奇地擡了下眸,望一眼後視鏡。

見兩人緊湊着腦袋,在看相機,又重新專注路況了。

這是沈幼薇私心趁着他倆不注意偷拍的。此刻猝不及防被撞個正着,她有點尴尬。

第一反應,是去瞧虞甜。

後者面上明顯的一愣,有點意外,但也僅此而已。沒有很開心,也沒有很排斥。

沈幼薇猜想,應該不會不喜歡。

為了緩解尴尬,沈幼薇立馬扯了個謊:“這是我不小心拍到的,好像還挺好看。”

虞甜淺笑,反應平淡:“嗯,是挺好看。”

然而,沈幼薇不知道的是。

當虞甜看見這張合照時,不止面上一愣,心間都跟着莫名一悸。腦袋也不受控制地浮想聯翩。

等回過神來,她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神智不清。

怎麽連“小孩叫什麽名”這種想法都冒出來。

一定是平日網上沖浪太多,受網絡荼毒不淺。

……

後半段路程,虞甜靠在椅背上,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中,她只感覺到光線一下暗了,等徹底清醒過來左右一看,已經到了小區的地下車庫。

沈幼薇注意到她的動靜,側頭看去:“虞姐姐,咱們到啦。”

車子恰好駛入車位,景斯遠挂了空檔,熄火。

虞甜揉了揉眼睛,解開安全帶下車。

從車庫走出來時,天已經逐漸落下夜幕。三個人并排而走,一路往單元樓去。

快到的時候,虞甜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聞姝打來的。

她接起:“喂。”

聞姝的聲音從裏頭傳來:“甜,你下班了嘛,我快到你家了。”

“快到我家?”虞甜前後左右看看,沒見着人影,加快步子走向花壇拐角,疑惑,“你在哪裏啊,我剛到小區,快到家樓下,沒看到你啊?”

話才說完,她正好過了拐角,一擡眼便望見聞姝站在單元樓前正在按解鎖密碼。

虞甜揚聲喊她:“聞姝!”

後者扭頭看來。虞甜挂了電話。

見着人,聞姝本想擡腳走過去,結果一看虞甜後頭還跟着一小孩以及那帥到慘絕人寰的景教授,整個人震驚到背脊都挺了起來。

虞甜最先走近,聞姝急忙拉住她的手,上來就是個驚愕的疑問句:“卧槽?你們這是?一家三口?”

虞甜下意識擡手就捂了她的嘴:“瞎說什麽呢?”

沈幼薇和景斯遠這時走近,虞甜便壓了聲在她耳邊說着:“回去再跟你說。”

沈幼薇露出笑臉,對着聞姝禮貌打招呼:“你好。”

景斯遠只是一颔首。

虞甜簡單介紹:“這是我朋友。”

沈幼薇嘴巴甜:“漂亮姐姐好。”

聞姝心花怒放,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下:“你好你好,你真可愛。”

虞甜:“……”

幾人進樓等電梯。

期間,景斯遠那邊來了通電話,等電梯要到了,他也還沒講完。

虞甜回頭看看一旁正專注講電話的景斯遠,再瞅瞅已經停靠的電梯,忽然為難。

沈幼薇見電梯門開了,倒是主動出聲:“虞姐姐,你們先上去吧,我在這兒等小舅舅講完。”

聞姝:“啊,那你一個人不是很無聊?”

虞甜想了想,也說:“沒事,我們陪你等一會兒。”

“沒關系。”沈幼薇擺擺手,輕輕推她們進電梯,“我在這兒等就好,你們先去,相機裏的相片我還沒看完,我看看相片就行,不無聊的。”

如此,虞甜也不堅持,邁步跨進電梯:“那我們就先上去了啊,你別亂跑哦。”

“嗯,下次見虞姐姐。”

“下次見。”

話落,虞甜要按鍵關門,沈幼薇又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忙喊住她:“等等虞姐姐。”

虞甜把手換到開門鍵上:“怎麽了?”

小姑娘先看一眼還在講電話的景斯遠,再轉回來,目光認真地望着她,不緊不慢地問了句:“虞姐姐,你還沒結婚,那你是單身嗎?”

虞甜怔然。還沒來得及回答,後頭的聞姝語帶笑意地替她出聲:“單着呢她。”

聞言,沈幼薇意味深長地笑了,話裏有話——

“我小舅舅也是哦。”

電梯上樓了。

聞姝靠在角落裏,笑得前俯後仰:“真笑不活了,你說你們倆這麽大一人,終身大事還得讓十歲小孩來操心,搞笑不搞笑。”

“……”

虞甜臉有點燒。

因為沈幼薇那話的意圖很明顯。是她不敢有的妄想。

聞姝還在打趣她:“看來人小姑娘,很滿意你這個小舅媽。”

虞甜沒好氣瞪她:“看熱鬧不嫌事大,你有勇氣,你上。”

“我是有勇氣啊。”聞姝晃了晃腦袋,一本正經,“但我對教授沒有那意思。嚴肅老舊挂,不适合我。”

虞甜思量着:“也還好吧,沒那麽嚴肅。”

起碼今天一天相處下來,他只是話少不愛笑。

“瞧。”聞姝用肩膀撞了撞她,賊兮兮地挑着眉梢,“所以你倆配呀,清純甜美配冷峻沉穩,一舉摘下高嶺之花,多好。”

電梯抵達11樓,虞甜走出去,皮笑肉不笑:“你想得真美。”

聞姝覺得沒勁的翻了個白眼,兩手交疊抱在胸前,跟着她開門進屋:“話說,你們‘一家三口’今兒個上哪兒去了到底?”

虞甜不耐“啧”了聲,又好氣又好笑:“你別瞎說!什麽一家三口,人沈幼薇只是謝謝我上次幫忙,請我一塊兒去海洋館玩的。”虞甜換了拖鞋進去,“我本來拒絕了,結果工作室今天臨時停電一天,回來的時候湊巧碰到他們要出門,幼薇又邀我一塊兒,我不好意思一再拒絕,就跟着去了。”

“哦~”聞姝明了地點着頭,又感到荒誕,“啊你們這相處一整天了,就啥特別事也沒發生???”

虞甜倒了杯水,大口喝了半杯,含在嘴裏一搖頭,吞下,應:“沒有——如果真要說上一件,那就是,景斯遠叫了我名字。”

聞姝驚奇:“這也算特別事??”

“他居然知道我名字哎,這還不特別?不意料之外?”

“……”聞姝一陣無語,“fine,你好像忘記了自己是個美女,美女總是讓人印象深刻的,包括你的名字。也許是随便誰叫上你一聲,他就記着了。”

虞甜不以為意,進浴室卸妝:“比我漂亮的多了去了,人為什麽要記着我?”

聞姝眼角抽了抽,愠惱的提起一口氣,閉了下眼,使自己壓下火氣,得以冷靜後,吐氣:“我算是明白你為何能母胎單身這麽多年了。拜托你,自信一點,美女。”

說完,她結束這個話題,悻悻然轉身去客廳了。

獨留虞甜一人站在鏡子前,不解地望着裏頭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

她不自信嗎?

……

回來的時候不覺着餓,這會兒收拾完坐下沙發,虞甜肚子忽然就叫了起來。

聞姝坐她旁邊,聽得一清二楚,手機已經打開了外賣軟件,嘴上說着:“吃什麽,我這裏點。本來也是想找你一塊兒吃飯的。”

虞甜想了想:“披薩,炸雞,可樂。”

聞姝快速找到并下單:“安排了。”

這時,虞婕發來微信消息,虞甜點開——

「虞婕:姐,景教授的微信你是不是有,推一個給我。」

私甜的微信號就是虞甜本人的賬號,她沒有另外創工作號,因為擔心自己顧及不過來,萬一頂了工作號沒及時回複訂單消息,很影響客戶的消費心情。

「虞甜:有,但是這樣随意把客戶微信推出去,好像不太好。你要幹嘛?」

「虞婕:關于比賽的事兒想問他,他今天請假了不在學校,明天也不會來,顧教授說他明天要出差去北陽參加研讨會,去三天。」

「虞甜:哦哦,那我推給你。」

她發了名片過去。

「虞婕:沒事,我一會兒加了幫你解釋一下就好。」

「虞婕:也不知道景教授今天請假幹啥去了,前兩天他瘋狂加班,好像就是為了今天放一天假。到底啥事這麽重要啊?」

虞甜不緊不慢敲着回複:「去海洋館了,帶他的外甥女。」

「虞婕:?你又在電梯裏遇見他了?」

「虞甜:不是。」

「虞甜:我也一塊兒去的。」

這對虞婕來說,無疑是爆炸性消息。她幹脆連微信都不回了,一個電話轟了過來,聲音大到連聞姝都扭頭看來。

“怎麽回事!什麽進展?這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效果嗎!在一起了?今天是約會??”

虞婕的問題連番轟炸,一個接着一個抛來,刺耳的聲音讓虞甜耳膜都刺痛了一下。

聞姝聽了個清楚,歪身子湊到虞甜手機前,淡定自若地開口,成了虞甜的嘴替:“沒一起,不是約會,人外甥女為了感謝你姐,邀請她一起去的——不過嘛,那小姑娘倒是很想你姐成為她的小舅媽。”

最後那句話說完,聞姝笑出聲,給了虞甜一個戲谑的眼神。

虞甜捂她嘴:“最後一句大可不必。”

“我焯我焯我焯。”虞婕激動萬分,“如果你真的成了她的小舅媽,那我的畢業論文大大有望了!”

聞姝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論文?”

“畢業論文啊!”虞婕說,“我想讓景教授帶我,畢竟人劍橋博士,雖然顧教授也很牛逼,但是景教授長得俊,看着賞心悅目,就是寫得不好被他罵,我也心甘情願啊。”

虞甜:“……”

聞姝大笑:“放心吧,我覺得有機會,大大的機會。”

虞婕嘿嘿一笑:“當然了,不為論文,我也希望姐你能和景教授一起,畢竟像他這種的優質男,難找了。”

虞甜慢悠悠地來一句:“誰知道談戀愛是不是渣男啊……”

虞婕噎了下:“……我不聽!我要挂電話了!”

聞姝直接笑噴。

“哎你等等!”虞甜忙喊住她,交代,“你別和你同學們說那些亂七八糟的,還有海洋館的事兒也別提,到底是人私隐。”

虞婕:“我知道,我有分寸,挂了哈!”

通話挂斷,聞姝靠沙發上仰着腦袋,咧開的嘴角就沒合上過。

“要不……”聞姝的眼珠子慢慢朝虞甜斜過去,“試着接觸一下,看看是不是渣男?”

虞甜:“?”

啊這,怎麽還越說越離譜了:)

景斯遠受母校邀請,去北陽大學參加三天的研讨會。

舉辦地點就在北陽大學的會堂。

研讨會的第一天下午,偌大的會堂裏,人才雲集。景斯遠正專注聽着講臺上某博士的演講,桌上的手機忽然就震動了起來。

嗡鳴的第一聲十分響亮,引得四周人扭頭看來。

景斯遠不慌不忙擡了下眉,拿起手機,一看是秦女士發來的微信通話,點了拒絕後,敲了條消息過去:「開會。」

「秦女士:哦,我一時忘了你出差。」

「秦女士:上回你給我們訂的蛋糕,哪兒訂的?有微信嗎?發我一個。」

景斯遠想到上次在家秦茹華打聽虞甜的事,忽然不太想給這微信:「要什麽,我點。」

「秦女士:我自己點,你把微信給我就行,我要看菜單。」

「秦女士:你放心,我沒要做什麽,就想點個蛋糕。」

知子莫若母。

景斯遠這一遲疑,秦茹華連他想什麽都猜到了,立馬就發消息過去,打消他的顧慮。

于是,景斯遠把私甜的微信推了去。

順便,還點進她朋友圈瞧了眼今日甜品圖——蜜桃烏龍卷、楊梅蛋糕卷、提拉米蘇、伯爵紅茶卷以及虎皮蛋糕卷。

最後一張圖,勾起了景斯遠的興趣。

虎皮蛋糕,他從沒吃過。

手機又震了兩下,景斯遠退了私甜朋友圈,回到和秦茹華的聊天界面。

秦女士發來兩條消息,一條是:「這照片的姑娘,是不是私甜老板?」

另一條就是一張照片。

一張他和虞甜在海洋館的同框照。

兩人都側身立着,表情動作一致,齊齊仰頭望着玻璃魚池。

這個角度,除了沈幼薇拍的,還能有誰?

「秦女士:(偷笑)有點登對。」

景斯遠眉目微動,沒有回複,鎖了手機屏幕,專注研讨會了。

……

等會議結束,也已經傍晚。圖方便,景斯遠就住在北陽大學對面的酒店。

為節省時間寫論文,景斯遠打算直接回酒店叫餐。

步行過了紅綠燈,走到路口拐彎處,手邊的店鋪正好是家甜品店。

透過巨幅玻璃,景斯遠望見吧臺的展示櫃上,整齊擺放着精致小巧的各類甜品。

步子一頓,景斯遠想到下午在私甜朋友圈看到的虎皮蛋糕卷。猶豫半會兒,他邁步進去。

目光在展示冰櫃上掃視一遍,還真找到了和圖片上看得一模一樣的。

景斯遠拿出手機走到吧臺,聲線沉而淡漠:“要一個虎皮蛋糕卷。”

……

“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動物奶油易化,沒吃記得放冰箱哦。”

接過打包好的蛋糕,景斯遠轉身離開。

站在收銀臺前的年輕姑娘戀戀不舍,目送着他遠去,兩手托着下巴哀嘆一聲:“這麽帥的男人,也不知道是哪個女孩子這麽幸福,能吃到他特意買的蛋糕。”

另一旁在忙活的同事不以為然,直言:“你就不能允許他是自己吃?”

年輕姑娘啞然無言。

夜色沉沉,城市喧嚣褪去,街道獨剩一片平靜。

等景斯遠忙完,時間已經過了淩晨零點。精力耗損,饑腸辘辘。

合上電腦,他想起傍晚買得那個虎皮蛋糕卷還在冰箱放着。

他走到小幾前,倒了杯放得涼掉的水,抿了一口後,打開冰箱,将那塊蛋糕拿了出來。

拆掉包裝,這塊蛋糕的模樣依舊精美,色澤金燦燦的,看着倒是誘人。

景斯遠挖了一口,送到嘴裏。

眉頭就在下一秒擰起。

甜的發膩,咽下去的時候嗓子眼都覺得膩滞。甚至連蛋糕的口感他都不想去體會,口腔裏除了甜味只有甜味。

景斯遠雙眉緊鎖,放了塑料叉子,直接去了洗手間刷牙。

至于那塊蛋糕,他再沒碰過。

……

洗過澡再躺上床,已經淩晨一點。

剛剛那塊虎皮蛋糕的味道,膩得他到現在還有點難受。

他沒急着關燈,靠在床頭看了會兒手機。

打開朋友圈,第一條是私甜在二十分鐘前分享的音樂歌曲——《孤獨的嘉年華會》。

沒有猶豫,景斯遠點擊播放。

歌聲溫柔輕緩,令人沉醉——

“再沒有這種機會整個世界

召開了孤獨的嘉年華會

水晶的酒杯嘗不出滋味

高貴裙子也優雅撕碎……”

……

自那天那首《從前慢》後,虞甜分享到朋友圈的歌曲,他都會去聽。只要他看到。

比起流行歌曲,景斯遠一直都更傾向于古典樂。因為純樂能讓他放松大腦。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忽然覺得,流行樂似乎也很不錯。

浪漫且情感真摯。

……

如她。

作者有話說:

這是一更,下午還會有二更,等着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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