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三人
臨江街是條繁華的街巷,街上的一十五家香鋪乍然歸了溫初弦,大小事宜可真不少。
成婚前的幾日,溫初弦整日與張夕學習經營之道,忙得應接不暇。
張夕也樂意教,別的未婚夫婦你侬我侬,他們二人卻能在賬房泡上一整天,連溫芷沁都戲谑他們是老夫老妻。
香染居是溫初弦最大的心血,她對裏面的每一份香膏、香丸的配制都力求完美,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白日的時光常常不夠用,要焚膏繼晷地算賬制香。
她從前熬夜制香,總是為了些不值得的人和事,如今熬夜卻實打實地為自己。
摸着每日靠自己的香方掙來的一疊疊銀票,溫初弦感覺心窩裏像是在流蜜。有了錢,腰杆子就是硬氣。
全哥兒該考鄉試了,何氏犯了頭疾去不了,溫老爺懶于應付,溫初弦便自行套車去送全哥兒。
他年歲尚小,這一次本沒打算能考中,不過是考來試試,是以溫初弦沒給他什麽壓力,只說些勉勵的話。
左右她現在腰包鼓,若是全哥兒一考不中,來年還能塞些錢送他去城裏大學士莊先生開的私塾。有名師點撥,定然會事半功倍。
這麽計劃着,溫初弦實感看到了曙光,日子越過越好了。
長安城車馬鱗鱗,無上繁華。身處鬧市之中,雖嘈雜刺耳,卻多了幾分樸樸實實的人間煙火味兒。
考完試後,全哥兒看見路邊一間不起眼的香鋪,便揚起胖嘟嘟的小手,稚氣團團地問,“阿姐,那間鋪子,是,是不是你開的?”
溫初弦本有意炫耀自家本領,此刻正好被搔到癢處,便道,“不是,阿姐的鋪子可比這個氣派多了。”
全哥兒拍手大叫好。
溫初弦揚唇微笑,她生平哪有這般得意過,必得讓弟弟看看,她是怎麽做長安城冉冉升起的一顆小富婆的,便叫車夫去臨江街,給全哥兒走馬觀花地觀賞她的鋪子。
香染居是街上店面最漂亮的一家,溫初弦從帶鎖的金櫃中取出賬目,以及她們娘親留下的珍貴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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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哥兒問,“是不是全兒今後好好讀書,也能做阿姐這樣的大掌櫃?”
溫初弦笑笑說,“話雖如此,可父親母親必定更希望你走上仕途。”
兩人說話間,正好碰上了一灰頭土臉的小厮,那人見了溫初弦,驚愕一聲,迎面便拜。
溫初弦一時沒認出來,那小厮說,“溫小姐不認得小人了嗎?小人是公子府上的二喜吶。”
原是謝府的二喜。
溫初弦下意識黯淡了下,自定親以後,她總是忌諱謝府和謝府的人,怕再度沾染以前那些難堪事。
此刻正好碰上了,倒由不得她閃避,只客套地敘了寒溫,“是你啊。”
二喜望了一圈周圍,小聲和溫初弦道,“我家公子明日回來。聽說這一次公子在外事辦得順利,心情尚佳。溫小姐若有心就明日去謝府,私下裏把您的情意說出來,公子必定不會拒絕。”
溫初弦哭笑不得。想二喜還不知道,她婚事早定,如今看謝靈玄已恍如隔世了。
全兒張開手臂,小奶包似地鼓起腮幫子,“我大姐姐要嫁給張夕哥哥為妻了,你不要瞎說話!”
二喜頓時石化,愣在原地。
溫初弦将全哥兒攬回身後,對二喜說,“多謝小哥兒好心,只是從前的事,都已過去了。”
二喜隔了片刻,才堪堪反應過來,懷着遺恨,磕磕絆絆地說,“溫……小姐,您怎麽忽然如此無情,另嫁他人?”
溫初弦平和地說,“原是我不敢高攀。希望玄哥哥将來也可以覓得佳緣,白頭偕老吧。”
二喜踯躅着,那臉色極為窘迫難堪。
“我家公子前段時間失憶,才暫時冷落了小姐。您可不要因為一時意氣,就随便找個人嫁了啊。”
溫初弦搖搖頭,“小哥兒谵語了。”耐心耗盡,不再多言,拉了全哥兒離去。
二喜捶足頓胸,在後面說,“溫小姐!公子這些日可把你挂在嘴邊,常自念叨你。你這般另嫁他人,他該有多失落?”
溫初弦只佯作沒聽見。
套車回了府,溫初弦心頭一直亂糟糟的,不安又惡寒,被全哥兒安慰了兩句,才略有好轉。
何氏說得對,謝靈玄根本與她不相配,若非她從前不顧一切地倒追于他,日子又豈會過得那樣艱難?如今她手中握着實打實的安樂幸福,萬不想去破壞。
況且,謝靈玄,有可能根本不是謝靈玄。
隔日,張夕要和她一起去香染居對賬。兩人沒有套車,而是相攜走在街上。
仲夏時節,柳曳翠煙。萬木蓊郁,郁郁青青。香染居門口被移植了幾株淚柳,千絲萬縧,随炎炎夏日的熱風飄舞,帶來了幾絲清涼。
到了午時,溫初弦見香染居門口的朱柱上有一處掉了漆,便安排工匠修補。張夕見她額上滲出細細香汗,拿巾帕擦去,笑着叫她別累着。
沿街小販中有人叫賣饴糖,兩人便将小販攔下來,讨買了一串。
張夕腰纏萬貫,卻偏不給自己買,左右纏着溫初弦要吃她的饴糖。
兩人只好共同捧着,你一口我一口,甜絲絲的糖渣兒弄得嘴角都是。
張夕含笑給溫初弦擦了擦嘴,“好了,這麽大人了,也愛吃這種小孩子的東西。”
溫初弦鼓鼓嘴,腹诽你不也是。
便在此時幾行官兵湧出來,鳴鑼開道,叫無關百姓躲避。
溫初弦猛地一涼,想起昨日二喜曾說那人今日回城。
百姓們不欲惹事,紛紛躲避。
溫初弦和張夕混在衆人裏頭,見幾匹馬發白如雪,精瘦如電,拉着車過去了。百姓們議論紛紛,各自又散開,喧雜起來。
溫初弦聳聳肩,正打算和張夕走,卻見人來人往中,一不起眼的馬車停在後頭,灰撲撲的,和前方那豪華氣派的陣仗比可差遠了。
主人輕輕掀起窗幕,微有幾分疑惑地說,“弦妹妹?”
嗓音輕如鴉羽。
張夕和溫初弦同時回過頭去。
卻見謝靈玄一身淡淡薄薄的雪袍,眸中清輝,凝聚于她。
數日不見,他面容未變,周身那清俊透脫之意越發濃重起來,豐神潇灑,巍巍踞坐,襯得周圍所有人顏色盡失。
溫初弦如芒在背,頓時難熬起來。
她微微福了福禮,禮節說,“世兄。”
謝靈玄根本沒注意張夕,瞥見她手中吃了一半的饴糖,沖淡和平地漾了唇。
“遠處瞧着像你,果然是你。在街上閑逛,就為了買這東西?”
溫初弦蹙眉,悄悄瞄了下張夕。
張夕面帶微笑,簡單行了一跪禮,随即起身不卑不亢地颔首說,“謝相。”
謝靈玄目光下移,“這位是?”
張夕知溫初弦和謝靈玄從前的過節,也知她見了謝靈玄就像老鼠見了貓,便自己答說,“草民張夕,城南一經商的無名小卒,剛剛與初弦定親。相爺奔波在外,想還不曉得。今後在下随初弦一道,喚您一聲世兄吧。”
謝靈玄啞然失笑。
他打量着眼前這對璧人,以及二人緊扣的手,抿了抿唇。
過了會兒,他才緩緩說,“早聞張氏香料名滿天下,一直緣悭一面,今日還真是個好日子。”
張夕道,“我與初弦不日即将成婚,到時盼着世兄和長公主也能駕臨,同喝一杯喜酒。”
溫初弦沒想到張夕如此剛直,當着謝靈玄的面,就這般直白地把婚事說出來,不由得面容微變,脊梁骨涼得很。
謝靈玄神色雲迷霧鎖,那勻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馬車的窗棂,說不出的犀利和別樣意味。
阖阖眼,卻仍是光風霁月。
“若有機會,一定。”
溫初弦一時讷讷,望向謝靈玄,說了句,“多謝世兄賞光。”
謝靈玄嗯了聲,溫柔有禮,意味深長。
張夕攬了溫初弦的肩頭,“那我和初弦還有事忙,便先告辭了,改日再登門去世兄府上親送請帖。”
謝靈玄幽幽道,“好。”
溫初弦不想在這兒繼續呆着,和張夕匆匆離開。謝靈玄的笑越淡,越涼,越瘆人,令她渾身難受。
謝靈玄瞧兩人成雙的背影離去,很久很久,才面無表情地道,“走。”
謝府,雲渺和黛青兩人正在水雲居做事,見謝靈玄回來,莫名感覺有股陰郁的氣質。可他神色靜寧,舉止如常,說是生氣,卻又不是。
謝靈玄沒在水雲居停留,徑直去到了長公主的壽康居,坐下來喝杯茶。
他一邊呷着香茗,一邊不經意地提起,“兒子從前有一樁婚事,怎地出去一趟,回來就沒了?”
長公主正要和他說此事,“那原是你父親定下的糊塗婚約,前幾日娘親跟溫家的夫人商量,終于為你退了,解決你這樁後顧之憂。”
謝靈玄神光散淡地說,“其實也不算太麻煩,那女孩常常喜歡粘人,有時候也有幾分可愛。留下便留下吧。”
長公主道,“你放心,溫夫人已為那庶女安排了一個鳏夫嫁,以後她有夫君管着,必不會再糾纏煩惱于你 。”
“母親已為你安排了另一樁婚事,溫家嫡女溫芷沅沉靜賢德,又會孝父母、知分寸,懂管家,給你做大娘子最合适不過。”
謝靈玄沒理會長公主的話茬兒,輕聲說,“要不母親還是把退婚書要回來罷。”
長公主眉頭一皺,“怎麽,你對那庶女動了心?”
謝靈玄垂了垂眼,“那倒不至于。只是我謝家乃是門庭醇雅之族,逼着一個小小庶女退婚,傳出去是要被人笑話的。”
長公主道,“這一節玄兒不必憂心,母親會為你掃清一切,你只等着迎娶沅兒便好了。”
謝靈玄淡淡笑了一下,點頭,起身告辭長公主,沒多說什麽。
長公主獨自坐在高椅上,有點不明白自己這兒子的心思。
作者有話說:
真香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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