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鈴音

馬車一路将兩人送到了樊樓, 街市繁華,人煙阜盛,數不清的貴客往來出入其中。

謝靈玄那副白玉袍風流樣兒, 到哪裏都是引人注目的所在。且他為人又十分随和,對誰都禮貌又含蓄,沒有一點官架子, 救濟難民,修葺佛寺,很受長安一帶百姓的愛戴。

許多百姓見了他, 竟自發灑來鮮花和瓜果,頗有古時擲果盈車之待遇。

溫初弦冷眼打量着, 他倒比從前玄哥哥更受歡迎些。

若說玄哥哥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天降紫微星,謝靈玄則更像塵世的凡人, 接地氣,更得百姓的歡心。

她暗嘆了聲, 只覺得諷刺。

外人都被蒙在鼓裏了,誰又能知道,她暗地裏被他困在囹圄之中,苦苦掙紮而動彈不得。

憑謝靈玄這般盛名, 她若出去告發他的種種惡行,很難不被當成瘋子。

溫初弦挽着他的手, 入得樊樓內,謝靈玄沒叫雅間,只在三樓擇了個清淨的位置。

彼時斜晖返照, 華燈初上, 一對翩翩伉俪對坐于古雅的閣樓之中, 成雙成對, 外人看來很是賞心悅目。

老板殷勤過來看菜,謝靈玄溫柔敦厚地移交給溫初弦,只叫她自己選。

溫初弦雖興致寥寥,卻也得像模像樣點上兩道,盡挑的是死貴的。

老板歡歡喜喜地去了,飲會兒茶水的工夫,就上了一大桌子菜品。

謝靈玄持玉筷夾給她,溫初弦暗暗不喜,将他玷污過的食物悄然撥出去,只吃幹淨的。

兩人雖對坐,中間卻還隔着一尺多的距離。謝靈玄片刻就發現了她這點小動作,意味深長道,“過來。”

溫初弦只得依言撂下筷子,謝靈玄叫人把椅子也搬了過來,叫她并排坐在他身畔。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他監視她也更為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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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他又重新給她夾了幾道菜,喃喃質問道,“我親自給娘子布菜,娘子卻要撥出去?”

溫初弦眼皮垂着,面無表情說,“不敢。”

謝靈玄道,“既不敢,就好好吃了。”

溫初弦拿起雙箸,夾起一塊魚羹,安分地放在嘴裏。

他這才漾起點笑影來,散漫地靠在椅背上,五根不老實的手指在她開開合合的蝴蝶骨和長發間恣意游走。

溫初弦一邊遲滞地夾着菜,一邊脊背發寒,他那削尖的手指像刀,仿佛随時要剖開她的脊背,令她渾身骨縫兒發麻。

她就是不喜歡和他接觸。

但她也深知抵抗無用,若是她敢從他手下移走身子,恐招來他更輕薄的對待,只得隐忍受着。

溫初弦默默加快了用膳的速度,盼着早點用完這頓飯,結束這折磨人的酷刑。

謝靈玄卻按住她筷子,“慢些吃,多吃些。前幾日是我的錯,叫你餓着了,你得多補補。你若喜歡,我日日都帶你出來下館子。”

溫初弦将筷子抽走,陰陽怪氣道,“我連怎麽吃飯都要受您的限制了嗎?”

見她倏然發怒,謝靈玄啞然失笑,低眉順氣,“……怎麽火氣如此大?好好,你願怎麽吃都随你,我不管了。”

溫初弦埋頭喝湯,不去理他。

那人的心思委實龌龊肮髒極了,隔着幾層衣料,她感覺他的手在若有若無地丈量她的腰……不盈一握,那樣的手法,念念在意,缱绻纏綿,不消想也知道他是在盤算着晚上如何折磨她。

這頓飯真是吃得她作嘔。

溫初弦如瘿附體,終于忍不住,微量動了動身子。

謝靈玄立即知覺,力道重了些,将她連人帶腰勾了過來。周圍熙熙攘攘,氛圍熱鬧,他卻毫不顧忌,密向她耳邊款款說,“這些日子,我真的很想你。”

溫初弦低語,“想我那個?”

他道,“也想。”

溫初弦啐了口,世上焉有這般好色無恥之徒。

謝靈玄如羽毛般用唇碰她敏感的耳垂,調笑說,“幸虧沒餓死了你。不然浪費了娘子這般仙姿玉色,着實可惜。”

溫初弦咬牙,“無恥。”

他浮浪說,“你不用老擔心我想殺你,我就算要滅口,也等把你玩夠了再動手呢。”

溫初弦冷呵,“玩夠,那你什麽時候膩歪?三個月了。”

謝靈玄解頤笑說,“待娘子何時年老色衰再看吧,近幾年是不會的。”

溫初弦肩膀顫了顫,唇珠澀然垂下來,仿佛是當真了。

謝靈玄笑容一凝,柔然摟一摟姑娘的肩膀。她怎麽這麽不禁鬧,她怎麽這麽愛當真?

……殺她,是要把他的心活活剜下來嗎。這樣荒謬的話,她竟也信。

謝靈玄嘆然斂起了神色,“不鬧你了,好好吃飯吧。”

他想說,他不但不忍殺她還渴望跟她白頭偕老,可她卻不會信,也不願。

溫初弦道,“哪一日我若毀了容,沒準咱們就各奔東西了。”

她又存心惹他。

謝靈玄不悅,正待反唇相譏,卻偶遇大理寺的裴讓大人和夫人。

裴讓睜大了眼,熱熱絡絡地過來敘寒溫,見溫初弦也在,倒是下意識一愣。

這不是溫家女嗎?

這人前幾日還說欲休了溫家女,與她再不相見,這幾日便又把她帶在身邊了。

謝靈玄對于和裴讓談天的興致并不高,只冷淡答了兩句。

裴讓側目瞥向那溫初弦,果然是天姿國色,比之出嫁前更多了幾分婦人的風韻,只是過于瘦弱,美中不足。

不過瑕不掩瑜,已經足以讓任何男人見之着迷了,無怪于謝靈玄這樣将她握在手心裏。

說來這溫小姐也真是嬌氣,外人甚至沒見過她單獨出門。這兩人成雙入對地行走在長安城內,真是羨煞一衆年輕才俊。

溫初弦見又來了個跟謝靈玄蛇鼠一窩的臭男人,心下不怿,推辭說自己已吃好了,想要歸家。謝靈玄拗不過,起身別了裴讓。

裴讓問,“相爺何時得了季常之癖?”

這話是揶揄,所謂季常之癖,便是怕老婆呗。

謝靈玄剜了他一眼,領溫初弦而去。

裴讓瞥着這二人的背影,搖頭直嘆。

回府後,謝靈玄和溫初弦一同去新月閣,給長公主請了個安。

長公主見他們夫妻和好如初,便也放心下來,一味催着他們趕緊要孩子。

溫初弦還惦念着弟弟,懇求謝靈玄道,“我娘親是從良之後才有了全哥兒的,全哥兒他确實是我爹爹的骨肉,我也是,那日的滴血驗親一定是搞錯了,求你代為說合。”

謝靈玄卻搖頭道,“你溫家的家務事,我不好插手。哪一日-你歸寧,自己去和岳丈解釋吧。”

溫初弦見他婉拒,更加确定邋遢漢子是他蓄意找來的,目的就是污蔑她們姐弟倆。

晚上夫妻二人就寝,雖多日不見,交頸相擁起來也冷冷冰冰。

溫初弦不知他有沒有喝藥,不過也不重要了,只管平躺着閉目等死即可。

一夜無語。

……

翌日一早,溫初弦便回了門。

誠如預料的那樣,溫家人都不太歡迎她。她在謝家受的那些委屈,溫家人也都不曉得。

溫老爺從前對她雖不說慈愛,也算是和顏悅色。但現在溫老爺懷疑溫初弦并非他親生女兒,對她愛答不理,更怕謝家人會找上門來,說他溫家騙婚。

何氏從前就不喜歡溫初弦,此番更是雪上加霜。

“你該在婆家服侍夫君,照料公婆,沒事別總往家跑。”

這是已下逐客令了。

回門的短短幾個時辰裏,溫初弦受盡了冷落和白眼。她是個沒有娘的庶女,娘家依仗本就不牢靠,這下子真變成沒娘家了。

這一切,還都得拜謝靈玄所賜。

全哥兒仍被安排在原來的卧房,小小的一個娃兒,有兩個嬷嬷在照料。溫初弦摸着他的額頭,好在已經不燙了。

嬷嬷偷偷告訴溫初弦,全哥兒這場病生得蹊跷,可能會留下後遺症——癡傻,且是終生的,以後與科舉怕是再無緣了。

那麽小的孩子,哪裏禁得住這樣的高燒。

溫初弦惕然驚懼,聞此,傷心益甚。

淚水泫然欲滴,她積蓄無窮怨毒,蜂虿刺心,恨不得立即将那人千刀萬剮。

她從未如此、如此恨過一個人。

溫初弦最後撫摸了下全哥兒熟睡的容顏,決然離去。

正堂,她來到溫老爺面前,主動取了一根針,和溫老爺滴血驗親。

溫老爺面色沉沉,沒有阻止。

好在,血液融合在了一起。

她跪在溫老爺面前,“女兒确實是您的女兒,請父親不要再疑心。”

溫老爺不豫,“弦兒,為父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只是全哥兒……”

溫初弦道,“父親,我知道。全哥兒并非我溫家的骨血,自然不能白受溫家的養育。懇求父親把他送到鄉下去,随便找個人家過繼了,免得他留在溫家,給列祖列宗蒙羞。”

溫老爺皺眉道,“為父本以為你會阻撓的。”

“女兒永遠姓溫,永遠是您的女兒。既然全哥兒不是溫家骨血,那便也不再是女兒的弟弟,女兒不會再見他。留此禍害在家中,并無益處。”

溫老爺早有處置了全哥兒這雜種的意思,之所以遲遲沒動手,是怕溫初弦在謝靈玄面前告狀,拼死阻撓。

但見溫初弦如此說,略略放心,“為父已在平民街找到了一戶人家,明日就将全哥兒送過去,此事你不必再擔心了。”

溫初弦又給溫老爺叩了個首,才起身離去。

她當然知道全哥兒是清白的,但他留在溫家并非什麽好事。只要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全哥兒就永遠會受到傷害。

過繼到鄉下去,從此隐姓埋名做個普通人,何嘗不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她的全哥兒,已經被那人害成癡傻了,誰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更不堪的事。

或許也只有狠心與全哥兒徹底斬斷姐弟情誼,她才能真正沒後顧之憂,放手跟謝靈玄搏一搏。

如果……如果她将來有幸能活着逃出謝府的話,她還是會去找全哥兒的。到那時,她們再做一對姐弟罷。

回府,謝靈玄親自前來接她。

他一動不動地打量她半晌,沉沉打趣道,“最毒不過婦人心吶,為了明哲保身,娘子連親姐弟之情都不顧了?”

溫初弦神色如常,“多謝夫君謬贊。只是我若不跟全哥兒恩斷義絕,只怕父親也要懷疑我不是親生的,到時候我連溫家門都回不去了。”

謝靈玄清風般輕笑了下,“娘子明明知道,全哥兒是無辜的。”

溫初弦道,“夫君也明明知道。”

謝靈玄眉梢兒輕挑。

他湊近她,口吻輕輕慢慢。

“娘子是覺得,沒了全哥兒,我就沒你的把柄了?”

溫初弦定定看他,“難道不是嗎?”

謝靈玄釋然眨了下眼。

“是啊。”

他憐寵揉了揉她的腦袋,“所以要誇娘子聰明呢。這麽一來,娘子想什麽時候離開我都行了。”

溫初弦淡淡說,“夫君這是說什麽話,我怎麽會想離開你。初弦已經嫁給了你,這輩子都是夫君的人。”

謝靈玄擰擰她的嘴。

“壞丫頭。”

淨說些口是心非的話。

不過他也确實沒扯謊啊,他手裏的确沒她的把柄了。就算她要跟他和離、離開,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

過幾日清河王氏的人來了,是來相看謝蘭兒的。長公主聽說了溫初弦給謝蘭兒安排的這樁婚事,也覺得妥當,為謝蘭兒添了很多嫁妝。

王氏的人拿來了他家公子的畫像,謝蘭兒看了,未免大失所望。

畫中之男子瘦長臉,微留髭須,容貌平平,卻哪裏有大哥哥千中之一的好看。溫初弦說王氏子比謝靈玄還好看許多,卻是騙她的。

謝蘭兒不知溫初弦看謝靈玄,猶如看惡鬼魍魉,主觀的臆測很大。

在溫初弦眼裏,謝靈玄确實就是天下至醜至惡之人,她自然覺得面目平平的王氏子也比謝靈玄英俊許多,不能公正地評判其容貌。

不過論家境和條件來說,這仍是一門好親事。謝蘭兒雖有遺憾,卻還是點頭答應了。

芳姨娘覺得男人不宜生得太俊,當以強健正直為主,見了王氏子的畫像正合心意。

芳姨娘着實萬分感謝溫初弦給謝蘭兒找的這樁婚事,對溫初弦親近更勝從前。但凡溫初弦相求,芳姨娘沒有不答應的。

謝靈玄答應為溫初弦補過生辰,果然給她找來了戲班子,明日就會進府。

也不知他是怎麽哄騙了長公主的,長公主聽這些伶人進府賣唱,居然沒有大怒反對,只是輕飄飄地吩咐不要到她的新月閣來鬧。

溫初弦不得不承認,那人蠱惑人心還真是有一番好本事。

這日一家子人正和和氣氣地商議謝蘭兒的婚事,選個黃道吉日,卻忽聽二房那邊的人過來禀告說,花奴姑娘出事了。

原是溫芷沅賞了一些補品給花奴,花奴吃過之後便腹痛難忍,如若中毒了一般。一查驗才知那些補品裏含有一些些蟹油,花奴對這東西敏感,是一點不能碰的。

可來不及查清真相,謝靈玉見花奴那個樣子,就已經忍不住斥問溫芷沅了。

“你厭惡花奴我知道,我也答應了你,在孩兒生下來之前絕不碰她……你為何還要在飲食中做手腳,非要害得花奴殒命不可?”

溫芷沅被斥了一通,莫名有些委屈。

她原是寬懷大度,才賞給花奴些補品的,不想竟成了罪魁禍首。

謝靈玉這般護着花奴,雖然她名份上不是妾室,但在謝靈玉心中的地位恐早已超越了妾室。

溫芷沅肅然說,“我也不知她吃不了這東西,我犯不着害她。”

謝靈玉又舊事重提,“你從前想嫁的人是謝靈玄,對吧?以前你就費盡心機地籠絡我娘和謝靈玄,城府頗深,如今你又把這城府用在了花奴身上。”

溫芷沅覺得他有點不可理喻,不欲跟他争吵動了胎氣,便道,“你莫要胡說,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謝靈玉獨自生着悶氣,也不主動道歉。

饒是溫芷沅再冷靜自持,不禁也有些傷心。

花奴這妓子,當真就是她謝家的禍患,來此就是攪亂家門的。說來,也都是商賢故意指使,從中作亂。

她忽然後悔那日沒聽玄哥哥的話。他們現在就是在養蠱,若是當日她能狠下心來委屈自己一下,賴上商子祯,給商氏重重一擊,想來就沒有今日之禍了。

不過說着簡單做起來難,人都是骨肉做的,且她又懷着身孕,怎能忍受削耳斷骨的苦楚呢。

溫芷沅欸乃連連,對這本就扶不上牆的丈夫,更多添了幾分失望。

·

隔日戲班子進謝府門,整整一十一人,準備給溫初弦連唱七日的戲。

溫初弦被請了去清涼閣看戲,備了許多冬日難得一見的瓜果飲子,供她邊看戲邊玩樂。

謝靈玄偏寵她,這清涼閣的戲臺子,還是特意為她修葺的。

戲班子鋪陳開來,叮叮當當咿咿呀呀地唱,好生得熱鬧。

不過這熱鬧也是臺上的熱鬧,臺下看戲的只有溫初弦一人,倚在能躺能仰的小榻上,百無聊賴。

溫初弦不愛看類似《武松打虎》《四郎探母》這般武戲,只同她讀話本的口味一樣,愛看些曲折纏綿的愛情故事。

戲班子裏這類的戲文也有,卻并不多,那出《惜花記》溫初弦來來回回看了三遍,她最愛扮演樊盈盈的青衣,莺歌燕語,眉目含情,聽起來別有滋味。

雲渺見她喜愛青衣,面露喜色。

溫初弦懶懶地問那戲子叫什麽名字,欲額外賞他一些金銀。

雲渺答道,“戲臺上的男女角色都是反串的,夫人喜歡的樊盈盈,實際上是個男角兒扮的。”

溫初弦哦了一聲,略有驚訝,便欲叫那青衣過來仔細瞧瞧,究竟是不是個男人。

那青衣頓了頓,好像還沒從戲文裏走出來,含情怔怔盯向溫初弦。

——蕭游沒想到,此生還能如此近距離地接近溫小姐。

他從雲渺那兒得知了謝家從群玉閣請了戲班子,想也不想,便也混了進去。

平日裏蕭游在群玉閣說書,戲班子老板在隔壁唱戲,兩相熟稔。

戲班子老板聽說他會唱青衣,且又自願幫忙、不收工錢,便把他也招進了戲班子,一同帶入謝府。

原本只盼望着,能在臺上遠眺溫小姐一眼,蕭游就心滿意足了。

可此時此刻,美若天仙的溫小姐卻在喚他,秀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平心靜氣……一時間,蕭游有種被心上人選中的感覺,甜的滋味。

他筆下的溫小姐,仿佛在一瞬間鮮活了起來。

春風吹化了凍土,萬物複蘇,千絲萬縷的雨絲落在心頭。

蕭游一步一步,朝她緩緩走來。

心髒幾乎已停止了跳動。

可就在此時,一雙骨節清隽的手從後面将溫初弦松松攏住,卻是謝靈玄來了。

蕭游頓時止步。

謝靈玄剛下朝回來,身上還穿着玄黑的官服,也顯得他整個人更有威嚴些。

他熟練地将她攬在懷中,狎昵玩弄兩下,情同魚水,“瞧什麽呢這樣高興?”

謝靈玄一來,溫初弦看戲的好興致都沒了。

她垂眸竊竊說,“沒什麽,就是有幾出戲很好聽。”

謝靈玄問,“怎麽個好聽法兒了,也唱來與我聽聽。”

他說的是要聽戲,卻哪有半分聽戲的意思。那自然風流的态度,含沙射影,色授魂與,分明是沖着她來的。

戲臺子上又鳴鑼打鼓地唱起來,謝靈玄果然不甚在意,只瞥了一眼,就塞了顆瓤肉瑩白的荔枝在她口中,漿液甘酸……溫初弦卻硬說苦,不肯吃。

他掐了下她的手心,“外人還在呢,別逼我動手。”

溫初弦厭惡皺了皺眉。

見她認命地吞了下去,謝靈玄展顏一笑,又給她喂了一顆。

蕭游曲轉回環地拖長尾音,一邊演着戲文,一邊将二人的親昵悉數落在眼中。

于他眼中可遇不可求的明珠,卻在另一個男人手中,信手拈來地染指把玩。

就好像溫小姐是旁人的私藏品,蕭游未經主人允許多看一眼,都是偷了人家的。

當下暖閣酒暖花柔,陽光灑落,竹簾輕垂,全無冬日的寒冷。

溫初弦今日穿了身碧藍雙色的間裙,酒紅色的外袍如輕紗般攏在身上,更襯其雪膚花貌。

她跪坐在小榻之上,謝靈玄松松散散地倚在她心口前,神色迷旖,似笑非笑,仰着頭,颀長的手臂擡上去拂她愁蹙蹙的眉眼。

溫初弦感受到他的調情,十根柔荑也覆上去,輕輕挽住謝靈玄幹淨緊致的下颚。

兩人一高一低,一明一暗,她卻像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底下的男子籠住,似謝靈玄摘的一朵花,拈在手上。

珠簾被暖風所吹搖,将兩人的身影隐得若隐若現。

蕭游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再去看,可他忍不住。

叮叮當當的絲竹聲中,蕭游只隐約聽見溫初弦一聲聲服從地、管那個男人叫夫君。

她淡白的鵝蛋臉緊繃,清秀的面頰上滴着汗水,就像個被束縛住雙手雙腳的人一般,任那個男人随意玩弄。

蕭游難以理解,更替她不值。

他不曉得,那樣一個畏懼母親的軟弱男人,有什麽值得她死心塌地的。

她究竟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權?

蕭游的種種呃嘆,都被臺上的濃麗妝容隐去,臺下人是根本發覺不了的。

溫初弦倚在謝靈玄肩上,如個沒有生氣的活物兒一般,靜靜阖着眼睛。謝靈玄問她看完了沒有,看完了便回房去。

溫初弦曉得回房後等待她的将會是什麽,便有氣無力地說,“夫君允我再看一會兒吧,我還沒看夠呢。”

謝靈玄溫潤說,“我陪着娘子。”

他從袖中拿出一對銀色鈴铛來,用甚精致的錦囊包住,放到她手心裏,道,“送你的。”

那鈴铛通體以銀漆塗染,陽光下光芒微閃,呈現柔和潤澤的光暈,是她的生辰禮。

溫初弦托鈴铛在手,微有疑色地看向他。

謝靈玄道,“戴上,給我看看。”

溫初弦拆了錦囊,就要往手腕上套去。謝靈玄無奈笑嘆了下,止住她的手,将一雙鈴铛嘎達兩聲扣在了她的腳踝上,一腳一只。鏈條不長不短,是恰到好處的好看。

“我昨夜瞧你的腳空落落的,就想着缺點什麽。”

溫初弦頗為不悅,這東西不是小貓小狗兒脖間帶的東西麽,他怎地戴在她腳踝中?沒安好心。

她伸手就要給退下來,可徒然費了半天的力氣,那一小截銀箍卻牢牢不動。

原來剛才那嘎達一聲,銀箍就已經鎖上了,沒有鑰匙是退不下來的。

謝靈玄唇間洋洋灑灑的笑。

溫初弦嗔道,“你做什麽?”就要去揪他的衣袖逼他交出鑰匙。

他受了她好幾下的捶打,身子略有搖晃,卻不以為然說,“多好,似這般走起路來如九天仙子,叮當作響,更襯娘子徐徐蓮步,顧盼生姿。”

溫初弦不想走路也發出那種羞恥的聲音,連珠價兒地叫苦,急得額頭也沁出細汗來了。

卑鄙,惡劣,無恥,就是他,她只想唾罵他。

戴着這麽兩顆鈴铛,連晚上起夜也會被知曉。

下人聽了去,必定要笑話她。外人聽了,必定要腹诽她招搖——連走路都這般忸怩作态,炫耀他們夫妻的恩愛。若長公主聽了去,也要說她少廉寡恥,不知分寸。

眼見她臉頰如潮之紅,就快要急出眼淚來了,謝靈玄綿綿将她圈住,輕語道,“娘子不想鈴铛發出聲音被外人嗤笑了去也好辦,今後就日日躺在床榻上等我,衣來張口飯來伸手,自然沒有叮當聲音。抑或娘子想出門的話,就等為夫抱你出去,你不必走路,也不會發出聲響來。”

溫初弦直想給他一耳光,不知他還是不是人,竟想出如此惡毒的主意。她愈增酸苦,戴着這濫響的可惡東西,以後她是沒法見人了。

臺上的《惜花記》雖好,溫初弦卻再沒一絲一毫的興致聽了。

……

半晌《惜花記》唱完了,整個戲班子的人都過來領賞。蕭游随衆人跪在底下,瞧着溫初弦仿佛并不快樂似的。

事實上,自從蕭游與她接觸以來,她除了當着外人的面幸福美滿,私下裏總是這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蕭游忽然有種想做她的知音,聽聽她的心事的沖動。

可她自有她的丈夫在,他哪裏配。

蕭游怕謝靈玄認出自己來,把頭埋得低低的,混在戲班子之中,妝也沒抹去。

謝靈玄果然連正眼瞧都沒瞧他一眼,只扶起溫初弦,“娘子可還能走路?”

溫初弦神情極度沮喪,黯然着不語。

她微微走了兩步,像個遲緩的老人一樣,伴随着一兩聲清脆悅耳的風鈴聲。

叮當,叮當。

作者有話說:

謝狗真是我寫過最作的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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