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祭祀[本卷完]
昨夜合家團聚, 人人盡歡,長公主特別恩準免了今日的請安,叫衆人都宿個懶覺。
可遠在晨光未明之時, 溫初弦就起了。全哥兒的事像一塊重石一樣壓在心頭,她怎麽能睡得着呢。
遙望天際,寒風如刀滿目潇潇, 天與地都是蒼白黯淡的。
溫老爺覺得全哥兒不是自己的骨肉,所以對全哥兒的死并沒什麽太大的悲傷,只是捐了些錢財給收養全哥兒的那戶人家, 仁至義盡。
溫初弦乘了馬車,直接趕往平民巷。
棺材匠已将全哥兒裝殓好了, 小小的一個人,安靜地躺在烏黑的厚棺中, 周圍放着數朵慘白的小花。
溫初弦倚在棺邊,撫着全哥兒烏青的雙目, 瘦削的骨骼。
聽棺材匠說,小孩子昨夜瞪着大大而空洞的眼睛,死不瞑目,臨斷氣前還在虛弱地喊着“姐姐”。
自從姐姐有了大哥哥後, 就忘記他了。
他獨身一人被養在溫家,大娘子排擠他, 姐姐卻也不來看他。
他被趕出溫家,姐姐還和他斷絕關系……
溫初弦心如刀割,淚如雨下。
她好後悔, 送全哥兒過繼本意是保護他, 怎麽就變成了催命?
憤怒開始淤積像搖搖欲墜的高廈, 是謝靈玄, 這一切都是因為謝靈玄。
她以後活着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謝靈玄死。
她與謝靈玄的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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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全哥兒名義上已是那對老夫婦的兒子,葬禮也不必多興師動衆。
雇了幾個腳夫,便将棺材擡走了,埋的地方自然也不是溫家祖墳,而是城北二十裏的亂葬崗。窮人家連口厚棺都買不起,哪裏有自己的祖墳呢。
溫初弦親眼目睹全哥兒被埋掉,悲由心生。
她母親的骨灰,是她費盡了千辛萬苦,才終于遷進溫家祖墳的。如今全哥兒卻孤零零地躺在這裏,成為荒郊野嶺一縷孤魂。
收養全哥兒的老夫婦看出溫初弦是富貴人家的夫人,勸她節哀,盡早離開這陰晦不毛之地。昨夜才剛剛過了歲首,哪個貴人願意在此逗留。
那對老夫婦也是苦命,一生無子,好不容易過繼個兒子,還這樣去了。
溫初弦掏了些錢給他們,叫他們好好過日子,自己則獨身在全哥兒的墳前發呆。
寒鴉亂叫,森森枯木,張牙舞爪,遮天蔽日。亂葬崗中盡是臭氣濁氣,時有蚊蟲來吸血,她也渾若不覺。
上上簽,她還真是抽中了個上上簽呢。
直到二喜過來催促她該回府了,她才木讷地往回走。
……
回到謝府,一切還是那麽按部就班。
全哥兒既過繼給了別人,就是別家的孩子了。溫老爺尚且和全哥兒斷得幹幹淨淨,謝家人就更沒必要沾染這種喪事了。
值此喜樂吉慶的歲首之際,謝府中連小厮都穿紅戴綠,唯有溫初弦一身素淨。
長公主見了,問清緣由,不悅地叫她脫下來。
非是長公主不通情面,而是這幾日前來謝府拜訪的客人實在是太多了。溫初弦乍然一身白麻,晦氣不說,還以為是她謝家出了喪事。
弟弟去了,穿素服遙寄哀思當然可以,但問題是全哥兒已不是溫初弦的弟弟了,名義上她穿不着。
溫初弦被訓斥了一頓,迫于無奈套了件顏色鮮亮的外袍,遮住那一身雪白。
頭七那日,她躲到後院太湖石後一處最僻靜的角落去,偷偷給全哥兒燒些紙。
在別處恐招惹晦氣,此處卻少有人問津。
汐月是在她百般求磨之下,才勉強答應替她遮掩。
“夫人記得一會兒早些回去,千萬不可叫公子知曉。”
有誰敢在年節裏燒紙的,怕不是咒主人家死,汐月怕極了。
溫初弦嘶啞着嗓子答應,“我會很快的。”
汐月急得直跺腳,暫時到外面去,幫溫初弦把風。
可越不想什麽越來什麽,溫初弦剛沒燒幾枚紙錢,謝靈玄就出現在她身後了。
他道,“今日頭七,我就想到,你會來祭奠你弟弟。”
溫初弦眉心微動,見了謝靈玄,剛剛平複的心緒又淆亂起來。
“你離我遠些。”
她存着虛弱的狠意說,“別髒了全哥兒的這塊地兒。”
那鄙夷的語氣,棄之如遺,仿佛在和一條狗說話。
謝靈玄也不快起來,凄清的月光灑下來,驀然映得他凹凸的五官顯得瘆人。
她不叫他過來,他卻偏走上前來,一腳踏滅了她生的柴火。
周遭頓時陷入一片昏黑中,紙錢紛飛。她被他拎起來,壓在了身後堅硬的太湖石上。
“整整七日了。”
謝靈玄的聲線很冷,冷得也像凜冽的夜風,“你已鬧了整整七日了。溫初弦,沒完了?”
若是他死,她會不會痛七日?
溫初弦雙手被他一左一右固定在石壁上,呼吸為艱。
慘淡的月光只能微微照亮謝靈玄的半副側臉,他的一只長眸中,是寒冷的火焰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楚的朦胧情緒。
像情意,但更像欲色。
溫初弦迷亂地笑了下,“你們謝家就是如此趕盡殺絕的嗎?我已躲你們躲到這裏了,你卻還追到了這裏。既然那麽嫌棄我,何不把我直接趕出去,叫我這晦氣之人露宿街頭,你不是更解氣。”
謝靈玄聽她撂下如此絕情之語,心下一涼,亦起了厭惡之心。
“你那倒黴弟弟死了,你以後就不活了是吧?萎靡不振,滿腹仇怨,你是時時刻刻都表現出來謝府淩虐你,殺你弟弟了?”
溫初弦定定質問,“難道不是嗎?”
那要命的肺病,不就是謝靈玄故意染給全哥兒的嗎?
是他往全哥兒身上潑髒水,讓溫老爺不認全哥兒,全哥兒才被迫過繼,落得個饑寒交迫而死的下場。
她們姐弟倆的劫數,就是從遇上謝靈玄的那一刻開始的。
“你是罪魁禍首。”
她嗓音發澀,丢給他幾個字。
說罷,便從他手下掙開,蹲在地上摩擦火折子,重新生火。
謝靈玄黑漆漆的輪廓伫立在她身後,猶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點點火星重新又燃起了紙錢,暖橘色的微光,映亮了溫初弦半張如美瓷般單薄脆弱的臉。
“……”
他似妥協了,放任她燒了一會兒,不時回頭望望,像是在給她把風一樣。
溫初弦恨他的殘忍和狠毒,給全哥兒燒紙,其實并不想讓他在場。
可她實不敢再一次驅逐這瘟神了,只得背過頭去,低低地啜涕。
她精神略有些恍惚,好幾次手指差點碰到火焰,她也渾然不覺。
謝靈玄長嘆一聲,矮身下來,也湊在了火焰之前。
溫初弦不怿,故意避開他一些,他卻奪了她手中的紙錢,丢在火裏。
溫初弦自嘲,“我連燒個紙錢也不得安寧。”
啪嗒啪嗒的淚珠落在火苗中,頓時被蒸成了熱氣。
他不理,只加速把手中紙錢悉數丢入火焰。想來他是在怕長公主發現,再發起怒來。
半晌便燒完了,謝靈玄再次将火苗踏滅,這次将火折子也踢到了湖中。
“起來。回房。”
溫初弦慢吞吞地起身,謝靈玄已喚了汐月,将炭灰和火圈打掃幹淨。
頭頂,七彩斑斓的煙花盛放,還是年味兒最足的時候。
謝靈玄抓了她的手腕,入手冰涼,連帶她的袖子都被攥皺了,将她拉回水雲居,不容抗拒。
他腳步那樣快,溫初弦在後面怎麽反抗捶打都是無用,她腳步踉踉跄跄,連一句放開我都來不及說。
到了水雲居,他将她關在卧房中。
爆綻的煙花将卧房內映得一會兒明,一會兒暗,溫初弦蜷曲地縮到了牆角中去。
謝靈玄一只膝蓋半跪在榻邊,伸手就要解她的衣裳。
溫初弦緊緊地捂住他的手,明明決定強硬以對,此刻還不免軟聲央求,“別在今日,我求求你。”
謝靈玄動作滞了滞,煩躁地撥開了她的手,仍把她外袍褪下去。
半昏半明中,溫初弦只剩下一件輕薄的亵衣。
她恥辱又痛憤地顫抖着,心如在泣血。
“你不得好死。”
低低咒了句。
不愧是大家閨秀,罵語都如此貧乏,同樣的話要罵兩遍。
謝靈玄早聽膩了。
“你就不怕冤魂找你索命?”
她嘴裏又蹦出一句,咬牙切齒。
謝靈玄終于淡淡反駁一句,“既然如此,那就該讓你弟弟在上面好好看着,你這最親密的姐姐,是如何在仇人手下谄媚合歡的。”
溫初弦一躲,“你混蛋!”
可他卻已撕下她的裏一層衣衫,咔嚓,衣袂的碎片翩飛。剛要吻下去,卻猛然被她裏面的一身麻白衣澆滅了熱情。
凄清的月光下,那麻白衣也像殓衣,充滿了沉沉的死人味。
溫初弦冷笑,自顧自地直起腰身來。
“謝公子對一個守喪之人也下得去嘴?”
她游移在他身邊,“碰我,你不覺得晦氣嗎?反正你娘覺得晦氣得很,連晨昏定省都免了呢。”
此時煙花的爆響聲暫時停歇,周圍實在太暗了,謝靈玄的神色一定不妙,但她看不見。
良久,謝靈玄僵硬的脖頸卻又松弛下來,他的唇貼她極近,從那凹凸的弧度上可以感覺出,他在笑。
“不晦氣。”
他的聲音濃烈而清晰,“白麻衣又算得了什麽,就算是你穿着殓衣,咱們也同樣是一對夫妻。”
冰冷的淚水滑在溫初弦粘濕的發絲上,她青灰色的雙唇不斷痙攣,仿佛要溺死一般,她閉上眼睛做好了承受屈辱的準備,半晌,痛苦卻并沒有降臨。
他将她用被子裹住,竟只是睡在她身邊,沒有其他動作。
溫初弦欲動,謝靈玄沉沉按住她的腦袋,陰聲道了句,“睡。”
溫初弦心有餘悸。
“明日不準再穿那件白麻衣。”
謝靈玄最後放下一句話,雜着無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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