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子母蠱

溫初弦混沌了一夜, 斷斷續續地做噩夢。

翌日清醒過來,身上粘稠的血腥已蕩然無存,想是半夜謝靈玄給她擦淨了。至于什麽時候擦的, 她全無知覺。

溫初弦如一具死屍般恹恹歪在床榻上,醒來了也不欲起身。雖一時死不了,但活着也沒滋味。

謝靈玄仍想跟她做恩愛夫妻, 對于昨晚的争吵并不多提及。遠在她睡意惚惚之時,他就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字字懇摯聲聲泣血, 說他錯了,求她原諒他。

他甚至落淚了, 冰冷的水珠砸在她的手背上,脆弱而易碎, 她醒着時從沒見過他這般軟弱。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這些話恰似午夜的魔咒絞纏在她不安的夢境中, 溫初弦煩不可耐,毫不留情地将他甩開。情蠱的控制失效後,跟他有一丁點肌膚接觸都令她惡心。

天色泛起微光之時,她徹底被他弄得沒了睡意, 丢給他一句話,“滾下去。”

但凡她的意識恢複, 決不能容忍與他同床共枕,他若不下床去她就下去。

謝靈玄的眼眶微微顫,有些恻動, 悵然猶豫了半晌, 還是下去了。

走到今天這一步, 純屬他活該, 自己作的。

他當初決定用蠱時就想到,若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她定然會恨毒了自己,反目成仇,睚眦必報,兩人連表面夫妻都做不成。

但他還是做了。

他最一開始浮現這個念頭,是溫初弦和那戲子蕭游跑了時。他設計殺了蕭游将她帶回來,表面上輕飄飄原諒了她,暗地裏一顆心卻雪埋冰凍,失望至極。

情敵實在是太多了,沒有了張夕還會有蕭游,沒有了蕭游還會有謝子訣,雨後春筍,撂倒一個又來一個,永無止境。所以他才思忖了個招兒,直接給她下情蠱,讓她打源頭根深蒂固地愛上自己,依賴自己。

如此,便可以一勞永逸。

Advertisement

她若是愛上了他,自然不會再跟其他男人跑。

情蠱是從湘西帶回來的,分為子母一對,子放入她體內,母則種給他,待養成成蟲發作起來,男女動情同甘同痛,感同身受,勁道極猛烈。

他對她說了謊,這些日子他其實一直沒讓她喝避子湯。那所謂的避子湯根本不是避子湯,而是普通的療養藥汁,裏面摻了蠱卵。

另外她的飯菜中也摻了蠱卵,只不過含量甚微,令她無法察覺罷了。飲食中所含的奇異甜味,其實都非是甜,而是蟲殼的味道。這些蠱物吃一兩日沒關系,若是長久地吃,毒素就會在體內累積,不出半年就會孵出成蟲。

避子的任務則一直由他擔着,那避子丸他每日都用,從沒斷過,所以他們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從最初的養蠱到現在已經歷了月餘的時光,子母蠱已完全成年。蠱毒這東西天生就無藥可解,對于子母蠱來說,一旦種入人的身體就終生不可剝離,除非母蠱死亡,子蠱才會跟着消亡。

反過來子蠱死亡,卻不會損害到母蠱,母是統治子的,子只能聽從于母,依戀于母。母可以擁有無數個子,子卻只能由一個母供養。

放在男女情愫上,被下了子蠱的一方就會無比愛眷于母蠱的一方——這是種能改變精神、使人上瘾的愛,無論這兩人之前有什麽深仇大恨。

種有子蠱的一方,恨可以不要,親情、骨肉、廉恥都可以不要,眼裏只餘對上位者狂熱的愛忱。

這些細節,在前幾個月溫初弦的種種異樣中都可以覓得端倪。

子母蠱雖有強大的制衡力量,但同樣對人施以不可逆的反噬,這反噬主要體現在母蠱上。

子蠱只是附屬物,除非母蠱發號施令,否則只是在人體內虛張聲勢,弄出點手指發紫、頭暈目眩一類的輕症,不會造成太嚴重的損害——這也是他之前懈于給溫初弦請太醫的原因。

母蠱則不同,一旦使用,往往要以折壽數十年為代價。他近來常常咳嗽,咳得五髒六腑都嘔出來,半夜啼血,并不是緣于溫初弦刺他的那一簪子落下的舊疾,而恰恰是母蠱反噬于他,時日無多了。

用今生數十年的時光換須臾的歡愉,從外人看來實在不值得,可他卻不後悔。她愛他的時光他曾經體味過,就很值得了。

諸般惡果已然釀下,如今他能對她說什麽呢,只有一句句對不起。只要他願意,随時都可以催動她體內的子蠱,令她不顧一切地奔赴于他。

彼時天未大亮,還不到晨起的時辰。在外守夜的汐月見謝靈玄出來,尚不知他是被溫初弦轟出來的,連忙上前殷勤詢問。

“公子怎地如此早就起了?”

謝靈玄半披散着漆發,搖搖頭,一言不發地往露臺去。

清晨的露臺風很大,濕冷濕冷的。

他那一身白袂随風翩翩而動,清削的身姿,蕭條蹒跚的腳步,顯得他的背影甚是孤寂凄涼。

他自嘲着自己怎麽如此糊塗,也不細加想想,即便她動了情,名義上愛的也是名為“謝靈玄”三字的男人。而他是謝靈玄麽,他不是。

他是誰呢?溫初弦曾問過他這個問題,當時他沒回答她,并不是因為他蓄意隐瞞,而是他真的弄不清楚自己是誰。

他是一個沒有名字沒有戶籍的人,只記得幼時生長在貧民窟中,與一群乞丐和野狗搶食。

後來,他做過雜工當過馬夫,什麽下三濫的活兒都做過,那時候最大的願望也就是能像達官貴人老爺一樣,風風光光活着。

貧賤的出身并不影響他成為谪仙公子般的謝靈玄,他有着超乎常人的記憶,凡事不管從前有沒有接觸過都一點即透。

在揣摩人心和使陰招兒上,他似乎有過人的天賦。這不能說他生性本惡,只是每個人的天賦都不一樣,他的天賦恰好在這兒罷了。

謝子訣是個書呆子,謝家雖家大業大,底細還是被他摸清了。

改變容貌和聲音,對他來說是再容易不過之事。貧民窟中的人魚龍混雜,水比朝堂還深,什麽易容術、情蠱都是他幼時就知曉的。

秋殘冬近,遙望蒼穹一天霧氣,滿目霜華。

肩膀忽然被人披上一件外袍,謝靈玄恍惚,竟下意識以為是溫初弦披的。前些天她也确實怕他着涼,常常如此無聲無息地給他披衣衫。

回頭一看,卻是汐月。

汐月擔憂說,“霜寒露重的,公子別在這臺子上站太久了,仔細着涼。”

謝靈玄心不在焉嗯一聲,還沒從遐思中褪出來。他是被溫初弦給趕出來的,現在回屋也是徒惹争吵。

又在露臺上站了甚久,待紅日東升暖回大地之時,水雲居卧房的門才開了。樂桃招呼汐月過去,說是夫人起了。

謝靈玄也随她們過去,單薄的白紗衫已落滿了霜。

屋內暖如春,丫鬟們來來回回地端水遞釵,服侍溫初弦梳洗。

見他踱進來,溫初弦無言注視了他一眼,然後繼續上妝。她的眸子染了寒香,除了在床榻上因情蠱發作而無可奈何外,其餘時光與他形同陌路,連施舍給他一個眼神都帶着鄙夷。

謝靈玄吩咐句,叫丫鬟們都先退下了。

他散漫坐在了羅漢榻之上,把玩她丢在上面的一只團扇,前日她剛用這只團扇擋臉來主動吻他。當時濃情蜜意,現下只餘一片涼薄酸苦。

四下無人。

“我一會兒回溫家去。”

溫初弦靜靜道,“東西已經叫樂桃收拾好了。”

謝靈玄氣息略滞,沉默了片刻。

“這麽突然。”

“事情到了這份上,也沒必要彼此湊合過下去了。”

她比昨夜鎮定了許多,語氣也更加生硬。

“和離吧。不然,你休了我也行。”

再無挽回的餘地。

因為中毒,溫初弦不眠不休了多少個日夜,又多少次被死亡的陰影籠罩,到頭來毒竟是自己的枕邊人下的。她無法接受,寧願被情蠱疼死,也絕不再忍氣吞聲委身于他。

謝靈玄阖了阖眼,深深吸一口氣,“我不允。”

“我沒在和你商量……”

“我也沒在和你商量。”

她聞此眼圈紅了,卻寸步不讓,“若我一定要走呢?”

謝靈玄面上悄然無波,冰冷柔膩的手指輕輕撚了撚。

“……”

“那我只能找根鐵鏈子把你栓起來了。”

溫初弦一時語塞,瞳孔圓瞪,布滿了猙獰的血絲。

她硬聲喚道,“樂桃!”

骨子裏的傲氣被激發出來,從樂桃手中奪過包袱,起身執拗地往外走。

謝靈玄也沉沉道,“來人。”

兩個遍身铠甲的魁梧護衛擋在水雲居門口,手裏真的拿着鐵鏈子。他們将鏈條抻了抻,聽主吩咐,只要溫初弦敢再往前踏一步,手裏的東西就會纏上她的身。

溫初弦攥緊拳頭,骨頭都快捏碎了。她不得不扭過身來,複又回到這間壓抑閉塞的卧房。

“你別逼我。我要去告你,把你的罪行一樁樁一件件都抖落出來。”

她最後忍無可忍,刻毒威脅。

謝靈玄唏噓,緘默半晌,又淡淡一笑。

“随便你。”

新婚兩載,放在別人家都是正如膠似漆、子嗣初至的時刻,能龃龉成他們這樣的,也着實蓋天下罕見。

溫初弦心下一片灰冷,不解問道,“你到底圖什麽?”

痰卡肺腑,謝靈玄蹙眉咳嗽不止,捂着心口有些虛弱。他懶得答她這種蠢話,信然說道,“還能圖什麽,錢和色呗。”

“別的呢?我不相信你就為了這些。”

謝靈玄不耐煩,“告訴你溫初弦,我就是個凡人罷了,愛酒色,愛雪月風花。你既然曉得自己中毒了,就最好乖乖的別惹我,否則我把你玩夠了還丢到私窠子裏去。”

他那張嘴傷起人來從來有如利劍,不過這話若細聽,多少有些自相矛盾。

圖財,他分家時散盡了家財。圖權,他又辭了官。圖色,天下比她漂亮的美女數不勝數,偏生他後院又清淨得很。

溫初弦不再問下去,瞧着自己青紫的指尖,凄然揚了揚唇,“謝靈玄,真有你的。”

謝靈玄又猛咳了幾聲,擦去嘴角的一抹猩紅。

他緩了緩,卻又浮起後悔。自己習慣了用鋒利的語言傷人,卻不該也這般傷害她。

還是放柔了語氣,“娘子,過來。”

母蠱的無上統治力量,透過他低迷沙啞的喚聲傳過來,懾住她,使她無論願不願意都得過到他面前。

謝靈玄一把掐住她的細腰。

沒人知道他有多喜愛她,多瘋癫執着地沉溺于她,根本不需要什麽情蠱的加持。

“好好留在我身邊,”他卑微仰望她,眸中溢出星星點點的淚光,“求你了。”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