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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回家,我爸一如既往地爛醉如泥。我媽走後他就一直這副逼樣,我半工半讀養活他和我弟,他就拿着我的辛苦錢買酒喝。我把我弟趕到隔壁發小家,回來把門關得死死的,當着我爹的面,把一屋子的酒全搬到院子裏去了。我爸破口大罵,要出來搶,嘴噙着一只瓶子沒命地灌啊,紅腫的小豬眼睛混沌不堪。

“你就這麽對我,小逼崽子,我是你爸。你們都該我的,欠我的,懂嗎?操你媽的,敢跟我得瑟……”

我的眼睛紅了,低聲道:“把話收回去,你敢罵我媽。”

“操你媽逼的,她欠老子的,死那麽早,老子想吃口熱乎飯都沒得,我操他媽逼……”

他的話在半道拐了個彎,戛然而止了。街坊鄰居都探頭出來看,我爸的小豬眼睛滑過一絲被迫清醒之後的恐慌。

我突然暴起,把那些酒全當着我爹面,用盡所有的力氣狠狠砸碎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砸,砸完一箱砸另一箱,玻璃片崩得到處都是,我感覺有粘稠的血色流進眼睛裏,手心鑽心地疼,卻根本停不下手,直砸得滿院子都是酒氣,沒有一個完好無損的酒瓶,才抹了把額上的血,氣喘籲籲地撐着膝蓋。

“申屠——”我發小急匆匆地吼出聲,牽着我弟弟向我沖過來,擋在我和我爹中間。他長得很高大,當兵回來之後壯了很多,我爸蔫了,慢吞吞往屋走去,嘴裏不幹不淨地嘟囔道:“真他媽的操了,把酒都給老子砸了,千把塊錢呢,敗家貨,媽逼的……”

我弟抱着我的腿,使勁把臉埋到我小腹上。我用雙手捂住我弟的耳朵,顫抖着說:“我打了一寒假工,每天給酒店刷盤子刷到兩點,之前怎麽保證的,我給申屠小語的生活費你又用來買酒……他才十歲,你讓他吃什麽?喝什麽?他一套破校服都穿得漏窟窿了,瘦得和個鬼一樣!我要是再不回來,你想喝死你自己,再餓死我弟嗎?”

我爹裝作沒聽着,仍然罵罵咧咧的:“就是因為這個逼崽子你媽才沒的,我給他吃?我他媽就要餓死他。”

我的眼淚一下子逼出來,拳頭生風,打到他臉上,他的鼻血糊了一臉,驚愕又惱恨地看着我,似乎還沒回過神來。我發小攔住了我,怕把老酒鬼揍出事來。

我弟抻了抻我的衣角。我爹四下看了看探出頭的街坊鄰居,找到出口一般大罵道:“看你媽逼啊?兒子打老子了,都看樂呵了?我操你們媽逼!”

我發小盯了他一瞬,他不吭聲了,鑽進屋裏了。

我摸摸我弟的頭,把他一把抱了起來,就像他小時候一樣。小語個子不高,小樹袋熊似的摟住我的脖子,像小時候一樣,很依賴我。

他靜靜地看着我,擡起小手想給我擦眼淚,我發小制止了他,皺眉道:“去我家處理一下。”我的臉被玻璃渣子劃破了一道傷口,正在流血,我凝血障礙,他家裏常備着凝血酶。

我發小給我處理傷口,把凝血酶幹粉撒在創面上,他很熟練。我發小他媽心疼地看着我:“這孩子,你爸就那樣,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把自己弄成這樣,你有凝血障礙,不能碰那些尖銳的東西,你這孩子就是不加小心。”

我嘿嘿一笑,臉上的淚漬血漬被處理幹淨了,我知道我笑起來又是一條好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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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最疼我了,我真愛您,”我習慣性地對她猛男撒嬌,“我們小語總在您這兒吃飯,您對我倆太好了,以後您老了,我們哥仨兒一塊養您。”

發小媽撲哧一聲笑出來,有點不好意思似的在圍裙上擦擦手,說道;“你們歇着,我去看看鍋,菜該好了,你最喜歡阿姨做的紅燒肉了。”

我從沙發上彈起來,輕輕地按着她肩膀,開小火車一樣颠颠兒地推着她往廚房走。“吃紅燒肉咯,我來撿碗。”我發小跟過來,幫着拿筷子,睫毛垂着,嘴角的弧度勾起來。

我弟和我吭哧吭哧地吃起來,像一大一小兩頭小豬。

我發小習慣性地給我夾菜,溫聲道:“就知道吃肉,蔬菜也要吃。你總口腔潰瘍,眼睛還容易幹,就不愛吃蔬菜水果。”

我應和着,把胡蘿蔔戳了戳,埋在米飯下面。我發小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裝作沒發現。

晚上吃完飯,我們到廚房洗碗,拖幹淨廚房地面,在沙發上嗑瓜子看電視,唠嗑。小語窩在我懷裏,他好久沒見到我,一直悶頭跟我膩歪,到了八點半,我要帶小語回家了,發小按住我的手,搖了搖頭。

“今天晚上住這兒吧,明天你爸醒酒了再回去。”

我沉默一瞬,露出一個笑容,摟了摟他肩膀,頭頂了一下他的頭。他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繃緊,又迅速放松下來,伸手回抱了一下我。

發小家不大,兩個卧室,我們仨男的住在發小卧室,他展開一張單人床,從衣櫃裏抱出一套被褥,又把大床上的涼席卷了起來。“小語小孩兒怕涼,壞肚子就不好了。”我發小從小就這麽細心。

雖然天很熱,但是小語仍然抱着我不撒手,我慢慢摩挲他細順的栗色短發,給他唱媽媽教給我的搖籃曲。我哥倆長得像,都随我媽,我媽是是少數民族,深目濃睫,嘴唇紅得從來不買口紅,三十多仍然高中生喊她小妹想要個電話。我爸年輕時也好看,現在胖得像頭在酒池裏泡發了的老豬。

第二天中午我帶着小語回去,我爸已經醒酒了,院子裏那堆玻璃碴子被他掃幹淨了,他的頭發亂蓬蓬的,眼睛裏流露出自責和難受來,扇着自己巴掌:“我是混蛋,我不配做你們父親,你們媽媽忌日快到了,我沒忍住,就喝了幾杯……”

我打斷他:“進屋吧。”

他愣了一愣,手無力地垂下來,慢慢地踱了回去,背影縮縮着,一點看不出昨天的嚣張模樣。可能清醒的時候越窩囊,醉了就越張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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