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鬼門關兮光歸界

第十二章:

孤梵一口銜起棋盤,興致盎然:“同去瞧瞧?”

我嘆口氣:“再如何不對,小白,哦,兮光殿下也是他的兒子,天帝又何必做得如此之絕?”

孤梵不置可否,我瞧了一眼不受打擾安心泡澡的铉葉,遂放下心來,和他一起趕往鬼門關。

鬼門關一片寂寂,籠了一層淡淡的光華,躲在暗處湊熱鬧的小鬼們探頭探腦,生恐被王上發現降罪自己。

上空,層層壘高的雲梯蜿蜒而下,泛起了柔軟卻莊重的光芒。候在兩旁的天兵天将威嚴肅正,手中兵器迸射出呲呲的寒光,那整裝待發的模樣跟鬼界強娶了他家太子似的。

打頭的卻是淵止。他着了鐵色戎裝,棱角分明的面容,別有一番傲骨風姿。踩下最後一層雲梯,他躬身一拜,退了小白所有的路,“太子殿下,帝座在等着您。”

自小白與我說了他的身份,我便時不時打趣他,說什麽天界太子何等的姿容,可否容小的瞧上一瞧。可惜,縱怎樣的潑皮耍賴,他也不願換上真正的面容。

今日,我見了。不如不見。

這不是我所熟悉的小白。他,只是天帝之子,天界太子,兮光。

怕是與我再無半點的關系。

兮光負手而立,一身雲團似的仙袍灌滿了冥風,鼓起的衣擺飒飒而響,瞧着幾欲乘風而去。

他一貫溫淡的眉眼流轉出灼灼的光華,耀眼純淨,渾身更如泡在仙氣騰騰的浴池中,團團光暈顯得他近在眼前又高高在上。

側頭笑笑,萬千流雲盡收眼底,他道:“本殿在鬼界這段時日,有勞鬼王費心了。哪日若有用得着本殿的地方,本殿自會鼎力相助。”

鬼門關前,王上孤身不語,只單手撫了撫肩上跳來跳去的雪隼,眸色深深。

只要不瞎,都瞧得出來,他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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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于王上身後側的夙琉勾勾唇角,忙收了綸扇,迎上去道:“天子殿下言重了。殿下此番來鬼界觀光,不知可否盡興?”

私自厮混鬼界幾百年被他一張嘴說成了觀光,真給足了天界和鬼界的面子。我扯了扯孤梵的狐尾,壓低聲音道:“怎不見黒、硯?”

孤梵不滿,大幅度搖尾甩開我的手,狐爪子一把撈起從口中脫落的棋盤,淡淡道:“應是勾魂去了。不見也好。”

雖不厚道,我卻想瞧瞧黒、硯此時的表情。幾百年的相處,也算不短了,他卻硬是拖到了現在方表明心跡。丢了小白,也有他一半的錯。

心中嘆息,耳邊忽聞有聲音道:“小寺。”

我擡眸,入眼一張陌生的面皮,仙姿綽約,不由一怔,“兮光殿下喚寡人?”

話出口,我便後悔了。他難過,我又何必再刺激他?

他明顯一怔,眸光一閃,又笑笑,一如既往的溫淡如水,“小寺,本殿誠邀你去天界觀光,不知可否賞臉?”

我突然開竅了,什麽天界太子,什麽鬼界小白,不都是一樣的嗎?拍拍他的肩,我湊近他,想笑卻彎不起眸子:“寡人會去的,帶着他。”

大庭廣衆之下,天兵天将眼皮下,兮光與我咬耳根,親昵萬分,那笑意不達眼底:“小寺,做回兮光,我便不願見他了。”

我怔忪,那廂淵止與王上交談完畢,兮光拽了拽我的衣袖,一腳踏上祥雲,再也沒有回頭。

自此,鬼界衆多勾魂使者中,再也沒了一個喚小白的。

天界兮光殿下歸位。

淵止收兵,漫天的光華淡了下來,層層雲梯如潮水般褪去。

末了,王上冷然道:“淵止,替本王傳句話。告訴天帝,他欠本王的情,本王會親自去要。”

淵止颔首,又突然朝我道:“铉寺大人,若瞧見虞黛,請帶去本将的思念。”

語罷,足踏流雲,霸氣領兵而去,頃刻沒了影兒。

我笑眯眯點頭,瞧見身邊已沒了孤梵的影子,不由湊到夙琉身邊,安撫安撫他:“你諸事都好,偏有一點,喜歡多想。有甚好怕的,有王上在,安心吧。”

他捏了捏眉心,掏出腰間別的雪白綸扇,搖了幾下又無奈笑笑:“本殿也不想這樣。此事萬萬沒有這麽簡單,等黒、硯回界,瞧不見了小白,你說會怎樣?”

能會怎樣!大不了闖天界呗!我搓了搓指腹,眼角瞥見一邊的王上,猶豫了一下,便靠近道:“王上,黒、硯出界,是你安排的?”

這個時辰,不是黒、硯的勾魂範圍。王上側頭瞧我,半天也沒有挪開視線的意思,淡淡道:“今日這境況,他不适合在。”

滿意于他的回答,我笑笑,指了指夙琉,開了句玩笑:“你瞧夙琉,都快愁白了頭,王上,你若有打算,可不能瞞了他!”

夙琉雖風流,卻是個管事的風流鬼,只聽他憂心忡忡道:“王上,這事,你到底如何想的?”

王上拍了拍雪隼,雪隼跳了跳,撲棱了幾下翅膀,飛向了天際,大有一去不複返之勢。

我樂了,笑道:“它要是不回來,衆鬼合該普天同慶了。”

王上一怔,徒地抽了夙琉的綸扇,敲了敲我的腦袋,聲音裏流了絲絲的笑意,“它不過嘴快,也不知怎招惹你們了。”

我指尖一顫,腦子有點迷糊。夙琉意味深長的目光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劫回自己的綸扇搖搖,笑道:“看來王上已有了想法,那夙琉等命令就是了。還有事兒,先走一步了。”

王上點頭,“待黒、硯回來,你帶他來見面團。”

夙琉含笑而去。我道:“見寡人作甚?”

王上不理我,慢悠悠走着路。我也不急,學着他老神在在的模樣,走了一段,多嘴問了一句:“你莫非打算給黒、硯再找一個?這怕是不能。”

王上腳步一頓,黑沉沉的目光粘在我的面上。過了一會兒才撇開,很認真道:“夙琉擔心的不無道理。”

“本王讓淵止帶的那句話,無非是讓天帝明白此事縱與鬼界有關,也有他兒子大半的錯。他也用不着拿這個還本王人情,故而若黒、硯闖了天界,那天帝肯定不顧鬼界情面,給他苦頭吃。”

我愕然,不解道:“你為何要這麽說?若是能挽回小白與黒、硯,你這人情倒不如讓他還了。”

他一聽,臉色冷了幾分,掃了我一眼,轉了話題:“你見到黒、硯後,問清楚他的想法,不可馬虎。”

我深知不能問太多,便忙應了下來,随後又想起一事,有點慌了,“糟了,铉葉還在蒂靈池泡着呢。”

怕他有事,我忙加快腳步,不想被王上一胳膊扯了回來。他臉色更冷了,盯着我瞧了半響,方別過臉道:“你倒挺關心他。”

我納悶,揮開王上的大掌,笑笑:“瞧王上說的,寡人的子孫,寡人不關心誰關心?”

他倒不惱,片刻間神态恢複如常,饒有興趣道:“你的子孫?二十二薨的年輕國君,你何來的子孫?嗯?”

我腦子一懵,說話也不經大腦,玩笑道:“寡人是死得早,可不是沒娶過親。王上多想了罷。”

“哦。”他提步趕路,越過我時方意味不明道:“是娶過親,可惜大婚當日,太子妃就沒了。”

此話不假。他是鬼王,想了解一個鬼,自然易如反掌。只是,瞧着他愈來愈遠的身影,我心頓悟,莫非他是覺着我過于關心铉葉吃醋了?畢竟他看上的,合該他關心才是!

直到眼中沒了王上的身影,我方掉頭往蒂靈池趕,只希望铉葉好好的,別惹出什麽事端來。到了地方才明白,多想是自己。

铉葉披了單衫,活蹦亂跳地追着孤梵跑,想來依舊奢望着拔孤梵一把雪白純淨的狐貍毛,真為難孤梵了。

“铉葉,祖宗有話給你說。”我一把攬住去追孤梵的他,帶到一旁的石桌前,給他斟了半杯的清茶,方溫和道:“你告訴祖宗,是祖宗好,還是狐貍毛好?”

“祖宗好。”铉葉飲盡茶水,一點都沒猶豫。我心生歡喜,這孩子果真沒白疼他。這時,耳邊又聽他道:“可朕想要狐貍毛。”

孤梵憐憫地掃了我一眼,搖着蓬松松的狐尾鑽進花海補眠去了。我有點傷心,把心一橫,道:“要祖宗,就不能要狐貍毛。”

他簡直不要太糾結。我徹底傷心了,松開他望了望天,道:“寡人瞧着你魂也養好了,過幾天領你吃碗長壽面,你便可投胎去,重新做人了。高興嗎?”

他眼神暗了暗,埋頭鑽進我懷裏,咕哝道:“祖宗,朕沒說不要你。”

好孩子,是祖宗要不起你成了吧。我拍了拍他的腦袋,趁着這個機會,問他:“铉葉,有喜歡的東西嗎?”

他繼續咕哝:“有。祖宗。”

合着我就是個東西。不過,我心尖還是冒出了茲茲的歡喜,眼底酸了酸。這不能怪我,幾百年了,我身邊縱熱鬧萬分,可若論血親,只見了他一個。

“那有喜歡的人嗎?”我小心翼翼道。他擡起頭,小眼神亮亮的,“沒有。鬼算不?”

“……算罷,哪個?”我在心裏為王上捏了把汗。這可不好辦,若铉葉喜歡的不是王上,是其他鬼,王上也不好去搶啊。铉葉卻彎彎眉眼,天真少年模樣,“是狐貍孤梵,祖宗。”

我默默給王上掬了把同情淚,他合該是給屬下做嫁衣的命。頓了良久,我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铉葉,你不知。其實,孤梵心裏藏得有個妖。再說,你是鬼,他是妖。物種不同,怎麽談戀愛?”

他黯然,默了片刻,又笑笑,沒有半點的憂傷,“祖宗你騙人。你也說過物種不是問題的。朕,就喜歡了這麽一次。朕想努力努力。”

努力努力?傻孩子,孤梵努力了幾百年,那個他依舊未再出現。總要吃點苦,方知情來之不易,我遂拍拍他的肩,輕輕嗯了一聲。

他歡喜,刺溜一聲從我懷裏鑽出來,悶頭鑽進了花海。随後花海一陣波動,孤梵雪白的狐尾時隐時現,夾着氣急敗壞的吼聲。

看來我要找王上談談了。

起身回了玄冥宮,瞧見紅霰在偏殿學繡花,紅色衣擺匍匐一地,豔豔如火,眼波流轉間還真有幾分賢妻意味。

我悄無聲息瞧了甚久,想起淵止那次畫蚯蚓了,遂留了個心眼,琢磨了片刻,誇她:“紅霰,你這繡工不錯。這繡的可是?”

紅霰絲毫未被我驚到,頭也未擡,媚聲道:“要繡自是繡牡丹,國色天香,百花之首。”

聽聞,我心似被棒槌錘過,吶吶道:“甚好,甚好。”又聽她猶豫道:“你說王上會喜歡嗎?”

“他許是會喜歡罷。”我順嘴接道。這麽大的一朵狗尾巴花,擱誰身上都夠別致的,可還是善心地提了一個建議,“不如繡彼岸花?這是王上的花,他鐵定喜歡。”

紅霰眉眼一喜,特別感謝我,忙起身道:“說的也是。彼岸花是王上的,他不喜歡誰喜歡。你歇着,我先去花海瞧瞧,瞧仔細了再繡。”

目送她離開,我倒在軟榻上,總覺着有點凄涼。這沒有對手的日子啊。

“你這倒黴注意出的,本王可不希望她毀了本王的花。”王上身形忽地一現,居高臨下地瞧着我,遮住了我全部的視線,嘴角也帶了點笑。我猛地蹿起來,無奈左右再蹿也逃不過他的屏障,只得重新躺下,笑笑:“寡人難不成錯了?王上莫非不喜歡彼岸花?”

他沒答話,矮身伏在榻前,抻出的手臂頓在我面上。我一慌,腦袋一撇,堪堪錯過了他幽深莫測的目光。

“別動。”他冷冷道。僵持了良久,他又道:“铉寺,你幫本王一個忙。”

我渾身僵如石塊,抿了抿唇,回他:“王上可是瞧上了誰?寡人定竭盡全力。”

他笑笑,低沉的嗓音,緩緩鑽入我的心底,和心底埋葬了數百年的笑聲契合得天衣無縫。

他道:“嗯,看上一個。”

我轉頭,對上他的目光,勸他:“王上,專情并不是一味的好事。你與其看上一個,不如看上兩個。若這個不同意了,還有另一個。”

為人時,我似乎也說過這類的話。

我說,大将軍輔國,勞苦功高,一個怎麽夠?不如兩個。寡人給得起。

那人目光頃刻軟如絮,泛着柔和的光。他說,他一個,足矣。

偏殿裏太靜,我聽到王上似在咬牙,道:“他一個,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

下更。4月17號。

小劇場十

纣絕殿清珞一貫舌燦蓮花,每有鬼友與之交談,不過十句便掩面遁走,唯有明晨殿夙琉能與之秉燭夜談,且互相引以為知己。

一日,面團好奇,王上遂帶他潛入纣絕殿,偷聽牆角。兩鬼對話如下:

清珞:千百年了,這無窮無盡的光陰,熬着熬着,我總覺着自己只餘了這一張空蕩蕩的虛假人皮,沒意思的緊。夙琉,不過是應了我,你卻連裝裝樣子也不願。我求的,并不過分。

夙琉:……非我不願。可,梅生于我,從不同于旁的。若我應了梅生,便是欺了梅生一片真心。我做不來。沒了我,梅生還會有別的。

清珞:呵呵,有了你,又怎容得下別的?何況,從來就沒有別的。這偌大的鬼界,這無邊的寂寞,唯有你,也只能是你。夙琉,你如何不願意?你可想過,若有一日,我連這張皮也沒了,你又上何處尋我?

夙琉:梅生莫再說了。拳頭大的心,尖上的位置也不過那麽一點,總有空着的地方。梅生若願意了,大可以天長水闊地去尋。做鬼,終不同于人,何必執着如斯?

清珞:你,總是這樣。成了鬼,便真的是鬼。而我,不過還留戀着自己曾為過人。

對話如此如此,面團突然控訴:王上!為毛他們的畫風和我們不一樣!!!這蛋疼的小憂傷!這滿滿的酸澀味!!尼瑪為毛一到我們就抽風犯二風!!這不科學!!

王上默然:…………

雪隼淡定:不怕,作者這就轉過來了。

他們再去聽,對話成了這樣:

清珞黯然:你我相識不過六七百年,可這以後的長長久久,你不應我,我只當你不願來。

良久,夙琉憤憤然:我認輸!來,我們再戰!

清珞笑眯眯:呵呵,小樣兒,敢和我鬥!當年勞資舌戰群鬼時,你許是還穿着開裆褲在人界團泥巴玩呢!

雪隼真相:……僞清新僞文藝這蛋疼的小憂傷,就是這麽被毀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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