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兮光殿下番外四

月老一聽,心知铉寺情況不太樂觀,遂也不多話,悶聲和他慢吞吞走着。直至澄瀾擡袖道先走一步,他方淡淡嗯了一聲,心道澄瀾既已回來了,那殿下那裏他也可以少走幾趟,何況姻緣閣事兒多,他挺忙的。

月老想的不錯,澄瀾一閑就往極宸殿跑,和兮光唠嗑,什麽都說,連鬼界一碗孟婆湯兒摻了什麽都一一道明。

兮光聽着,笑着,瞧了幾眼身邊的紅杏,遂撥了撥她的花瓣,很是愉悅道:“澄瀾,莫再說鬼界了,本殿在那裏呆得比你久,還有什麽是不知道的。”

澄瀾聞言阖了阖眼皮,模樣有點懶散。擡手揚了揚寬袖,他湊近兮光好奇道:“殿下,本君那日瞧見铉寺,和他聊了會兒,覺着他脾性和本君挺對的,故而一聽他有事,便下界去瞧了瞧,誰知鬼王冷着臉愣是封了玄冥宮,誰都不讓進。本君這一趟跑得挺冤得。”

澄瀾很少露出這幅模樣,他遇事大都風輕雲淡,似是什麽都提不起他的興致,故而殿下聽到這裏,瞥了他一眼,心中奇怪,遂直白道:“你這模樣可是瞧上小寺了?”

澄瀾愣了,頗有點不知所措的意味。他一向沉靜,哪怕月老和他說澄瀾我瞧着南門天守将不錯,要不你們談談,他都可以微笑着不以為奇,如今卻被殿下這麽一問給弄得心神一跳。

默了一會兒,他低眉拂了拂仙袍,再擡眼俨然一副淡定沉靜的笑模樣:“怎會?要知本君也不過見了他一面,即便對他感點興致,也是因着見的鬼太少的緣故罷了。”

兮光不以為然,也不欲與他多說,遂轉頭對紅杏笑笑,眉眼溫柔:“紅杏,你覺着小寺如何?”

紅杏揮揮花枝,卷卷花瓣,愣是多了幾分的羞澀,只瞧得澄瀾有點傻眼:“莫非你喜歡他?”

話落,紅杏抽了澄瀾一花枝子,澄瀾也不惱,只勾勾唇角,眸子裏冒出了一股的挪揄味:“若真如此,那你為何願意和我來鬼界?”

紅杏立時不動了,倒是兮光來了興致:“來了也好,和本殿說說話,本殿也高興。”

那一刻,澄瀾似是聽到了一聲女子的嬌笑聲,裹着大片大片的歡喜。眸色一沉,澄瀾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幾眼紅杏,似是明白了什麽,遂轉了話題,和兮光聊了點別的。

就這樣,聊着聊着,幾千年就那麽過去了,說快也快。

直到有一日,澄瀾一頭闖進極宸殿,手忙腳亂,可擡眼瞧見兮光安靜地坐着,他的面容隐在淡淡的光華中,渾身透出了淡淡的空洞。

殿下活着,卻跟沒了心似的。也不知怎麽的,那一瞬,原本滑到了嘴邊的話就那麽咽了回去,噎得他心裏很難受。

要如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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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帝座不生你氣了,還每日都來瞧你,可惜都是站在外面的,你瞧不見他。

殿下,五千年不短了,帝座卻日日來,他心疼你來着,你也別惱了。

殿下,帝座身子不太好,許是累的。

然後,還要說什麽?

殿下,你許是瞧不見帝座了。

殿下啊,帝座羽化去了。

不能說,也說不出,澄瀾一衆仙君瞞了殿下幾百年。

然後,等殿下出了極宸殿,知了此事,腦子一懵,又退進了殿內,揮袖間砰一聲關了殿門。

殿裏太靜,唯有紅杏發出了嘩啦啦的響聲,殿下表情吶吶地瞧着,拖着步子湊近花瓣,矮身嗅了嗅,霍地一笑,溫暖和煦的光能迷醉時光:“你……從來都這樣。”

那時候小,他很乖,聽了月老的話,傻乎乎沖着父上笑。父上呢,每一瞧見他笑,都愣愣的,然後板着木頭臉別過了視線,似是不欲多瞧他一眼。

他心中喪氣,想着許是父上不喜歡自己。等大了點,過了能撒嬌胡鬧的時候,卻總喜歡幹些惹他發火的事兒,他惱怒歸惱怒,卻也舍不得重罰,頂多嚴肅着面容說幾句。

等下了凡,歷了劫,心思便多了,想起他的木頭臉,心中好笑,不由想再氣氣他,遂跑去了鬼界,誰知遇着了黒硯。

兮光跪在紅杏前,歪頭想了想,方淡淡道:“紅杏,可惜你來得晚,不然也能瞧瞧他是什麽個模樣。他就是太悶,想要個什麽也不明說,我也猜得累。”所以,直到如今他都不曾說過,對于父上,即便有怨,那也是因為喜歡。一貫活潑的紅杏聞言默然,唯有安靜地伫立在那裏,安靜地陪着他。

瞧不見便瞧不見了罷,兮光關了自己幾日覺着不是個事兒,遂出了極宸殿,成了天界天帝。

做天帝也不過如此 ,管管衆仙的閑事兒,開個例會,挺無聊的,倒是每日和紅杏唠叨唠叨成了兮光的兮光。紅杏也歡喜,若兮光能多說話,凡是不往心裏堵,心情總要好些。

然,近日紅杏覺着殿下來得次數少了許多,她納悶之餘又琢磨不透,不由心中苦悶,這種感覺在今日瞧見進來的是澄瀾時更為強烈。

澄瀾進來是存了點心思的,瞧見紅杏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遂笑道:“都道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你也來幾千年了,本君可是一直等着你出牆的模樣呢,紅杏。”

紅杏沒出聲,連花枝子都不動一下。澄瀾啞然,緩步走近,認真道:“罷了,我也不逗你了,你對殿下那點心思,我也瞧得透徹。你也不必瞞了。”

這話落地良久,紅杏動了,只見一陣白光閃過,澄瀾面前出現一位紅衣女子,鬓間一抹杏花瓣,靈動活潑。她道:“真君莫要欺我。”

在天界幾千年,是株草也該修成人形了,何況紅杏極具慧根,只是她不願露出人形也是存了私心的。

“這些年殿下能與我說這麽多,想必也因為我是株安靜的植物,若我貿然成了人形,殿下怕是心生芥蒂,還請真君原諒紅杏欺瞞之罪。”紅杏微微一笑,煙雨朦胧,秋波浩渺。

澄瀾不置可否,只淡淡颔首:“本君明白,只是本君并未有讓你化成人形的意思。雖說你人形委實很美,但本君建議你化成了蝴蝶什麽的,不然本君怎麽領着你去見兮光?”若真領出去,不消一會兒,整個天界都會傳澄瀾真君有心上人了。

紅杏有點囧,只得化成蝴蝶,落在澄瀾的肩上。澄瀾眯眼笑笑,去了南天門。及至南天門,紅杏瞧見了門前并肩而立的兩道身影兒,豁然揮動五彩斑斓的薄翅,驚呼出聲:“黒、硯?!”

澄瀾微微颔首,語氣有點無奈:“是他沒錯。如今這狀況,你無非是從單戀變成失戀,也無須傷心什麽的,陪了他那麽多年你也算值了。”語罷,又将事情緣由說了一遍。

近日南天門新來了一位守将,将上了仙籍,據說是月老去北淵之地遛彎時給領回來的,名喚荀闊,其餘還好,就是性子悶了點,不知變通,硬是和天帝兮光杠上了。

那一日,兮光也是無聊,在天界溜了溜,就溜到了南天門,本欲瞞着衆仙偷偷下界,不巧被盡職的荀闊阻擋。

荀闊生得五大三粗,一手擎着長戟,一手橫在兮光身前,威武嚴肅:“請仙君出示仙符!”

兮光僵了身子,面上似笑似哭,一貫含笑的視線如利器般鑽入荀闊的黑眸,只欲挖出什麽要命的東西來。良久,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難聽,如砂礫磨上粗糙的紙面:“你,不認識我了?”

荀闊頓住,迷惑了片刻,長戟劃過一道銀白的弧線戳入地面,铿锵一聲,剛正無比,他道:“與本将湊近乎是沒有用的,請仙君出示仙符!”

兮光面了五千年的壁,心中泡了多少年的孤寂與想念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乍然一喜,不免心神呆滞,再被荀闊一刺激,唯有咬牙:“你這個呆子!本座不是什麽仙君!”荀闊一聽,面色愈發凝重,頗為認真道:“私闖天界乃重罪,你是哪個妖窟窿裏修煉的精?”

啊?

兮光默了,然後轉了轉眼珠,沒吭聲,揮揮袖子轉身走了。

身後荀闊一臉的迷茫。

待兮光的身影兒已遠去,月老突然出現了,神出鬼沒的。

荀闊問:“那是哪裏來的精怪,你們為啥不管管?”

月老很淡定,遂淡淡瞥了他一眼,語重心長道:“你将來,不知這妖的厲害,我們打不過他,只好由着他鬧了。”

荀闊很生氣,斥責了一聲:“身為仙怎能被妖壓制?!你們真是沒本事,沒骨氣,沒智慧!”

月老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突然覺着殿下眼光真是不咋地,怎麽瞧上了這麽個人物?!

于是,心窩子中箭的月老怒了,冷哼一聲道:“你要是有本事,就別讓他出南門天!”語罷,轉身乘風而去。

荀闊老實,重重嗯了一聲,吼着嗓子道:“月老放心,本将定會捉住他,到時你一定要帶本将去見天帝!”沒走遠的月老聞言身形一滞,歪了歪頭,立時被氣得從雲彩上栽了下來,可憐見的。

不遠處,隐了身形的天帝兮光彎唇笑笑,靜靜瞧着那門邊挺直的身影兒,可惜荀闊并不知,他已經有了新的任務:他要捉妖!

第二日,兮光去了,荀闊一瞧見他便揚起長戟要打,兮光覺着好笑,又覺挺新鮮,遂半真半假的和他打了起來,月老坐在雲彩上瞥見兮光的笑容樂得呵呵直笑。

一連幾日,兮光與荀闊一見面就開打,知了緣由的衆仙友偶爾圍觀一下,指點一下荀闊便該幹嘛幹嘛去了,對此荀闊很不滿,覺着仙怎麽能這麽不争氣呢?竟然被一個妖吓成這模樣?!太令他失望了!

故而待澄瀾帶着紅杏來時,荀闊正站在兮光面前皺眉不滿:“你說,這天界的衆仙怎麽不管事?竟任由你一個妖禍亂天界,豈有此理!”

兮光啞然:“……我,好像沒咋禍亂天界,你別給我按什麽亂七八糟的罪名。”

荀闊吃驚:“你一個妖來天界本來就不對,你有什麽好委屈的。”

兮光捂着心口,實在不想搭理他。

然,荀闊卻一直盯着他瞧,瞧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袋,扔了手中的長戟,一把歘住兮光的袖子道:“咱倆打了這麽久,你對我印象如何?”

兮光傻眼:“……挺好。”

荀闊一聽挺高興,遂道:“這樣吧,我來天界做仙也就這樣了,整日價守在門口,還不如你一個妖自在,不如你帶我去妖界如何?我跟你走。”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那時黃泉路上,他初次見勾魂使者勾魂,覺着很好玩,遂和那悶頭走路的使者道,這位鬼友,我看你勾魂勾得不錯,我也想勾魂,不如讓我跟你走。

那鬼擡眼瞧瞧,黑眸中盛滿了震驚。彼此對視,過了片刻,他別過視線,有點別扭道,随你。

他高興,繼續問:“敢問鬼友喚甚?”

那鬼低頭,悶悶的模樣:“……黒硯。”

紅杏趴在澄瀾肩上靜靜瞧着,良久,她聽到兮光笑着回答荀闊:“随你。”

好多年了,自喜歡兮光以來,她這是頭一次哭。

她撲棱撲棱翅膀飛到澄瀾掌心,道:“真君,我想去人界了。”

澄瀾瞧着眼前斑斓多彩的小蝴蝶,微微一笑:“去人界也好,熱鬧。不比天界多寂寥。我送你。”

紅杏嗯嗯了幾聲,忽地展翅飛了起來,澄瀾愕然,随後瞧見她飛的方向,唯有默然。

兮光正與尋闊交談,他側着頭,面容淡然,望向荀闊的目光卻綿軟又歡喜,一時也未注意到肩上飄落的小蝴蝶。

澄瀾望見這一幕,對突然出現的月老道:“他,終究是得償所願了。”

月老呵呵一笑:“這便對了。帝座原本就想讓殿下高興來着,即便落了個羽化的下場。還有那株紅杏,陪了他那麽多年,是朵好花啊。”

澄瀾不置可否,忽而想起铉寺來鬼界那日,他送铉寺到南天門。

铉寺鼓着包子臉問他:真君,當仙如何?

他不明白為何铉寺會這樣問,他覺着铉寺很熟悉,便對他溫和一笑,道:也不過如此,有多好,便有多寂寥。

铉寺微怔,擡袖撫了撫自己的眼角,道,那你不如再去人界一趟,再去轟轟烈烈一場。

他愕然,一時也未接話,只淡淡笑笑。如今再一想,澄瀾心中一動,望了眼南天門,心道再去一趟也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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