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凋零

湮滅的白光瞬息閃落!

丹羽青膚收刀,他漠然地低着頭,雙手握刀,刀尖點在地上,蜿蜒的鮮血從刀鋒慢慢滑下。這樣的殺人夜一定要有些與衆不同的天色,但這個傍晚這樣美好,無風無雨,殘霞把最後的光映在所有人的身上,像是恩賜。

可空氣中簡直躁動地令人發指。

丹羽青膚半跪下确認那美國少校已經咽氣,随即提着刀割開他的皮手套,一刀斬斷五根手指,刀鋒一抄一挑将之裹入布囊裏,身後埋沒在黑暗裏的小厮立刻接過,血珠滴落在地。

他起身,武士長衫貼合在他身上,披上厚重華貴的和服他是豔名滿京的太夫,而此刻換上這麻布長衣,增添了幾分堅毅冷漠,像是被歲月風幹的花瓣。

“可以了。”

丹羽青膚揮手,小厮立刻引燃手中信號煙的栓子,沖天而起的爆破聲和剎那綻開的花火渲染了将晚的夜色。

與此同時,西之丸宮殿處,家臣模樣的武士默默回頭看向孤獨而坐的,低沉說:“殿,第六朵櫻花隕落。”

“沒有用。”藤原小笠冷冷說,“通知口器,立刻帶領忍者組刺殺坎貝爾總指揮官。”

家臣輕輕蹙眉,低下頭勸谏:“毒的效果也許會更出色吧?”

藤原小笠冷笑:“他是很好。”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氣,忽而陰郁低喝,“帶上我的刀劍,去會面那櫻蕊吧!”

家臣肅然擡頭:“殿要親身前往?”

藤原小笠半張臉埋沒在陰影裏,手指森白有力:“不親自去,怎麽能确認我最美的毒會不會背叛我啊!”

栖息在櫻花中的蜘蛛,卻一直未曾讓最近的花蕊毀滅,你什麽時候學會這麽保護過一個人了?丹羽青膚,你真的是要抛棄大義于我而不忠了麽?

……

駐日美軍指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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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現在簡直是一個頭六個大,他早有預感這場巨大暴亂,不動聲色地設立了一個個關卡限制住江戶城,每一個關鍵的點都派遣了軍隊。這戰役剛打響時,雖然美方被搞了個措手不及,但因為早有準備占了地形優勢,戰況很快膠着,并未造成太大損失,而且在米勒的指揮之下,訓練有素的軍隊進退得當,隐隐有鎮壓之勢。

但當第一個将領失去聯系後,米勒就知道要糟。

一個小時不到,已經有六位将領失去了聯系,六個關卡戰況混亂不明。

米勒知道這是敵方有高手出動了,他讀過一些日本傳記的翻譯版本,知道日本史上有那麽一些高人比子彈還厲害,萬軍中憑一把冷兵器直接取将軍頭顱,雖然抱着一種半信半疑的态度看完,但還是覺得應該是歷史,不過寫書的人誇大了一點。

但是他現在覺得也許沒誇那麽大,所謂高人,真的很高。

怎麽辦怎麽辦,米勒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強迫頭腦冷靜下來繼續指揮。

“坎貝爾少将!少将!”突然間的一聲急喝,打斷了他的思考。

“混賬!!”米勒低聲咒罵,但仍是壓制住暴躁的心情高聲喊,“出了什麽事?”

外面再沒有回答。

米勒眯起了眼睛,手默默按上了桌上的槍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握緊。

有人入侵指揮部,是那個高手麽?效仿古代戰場上千軍萬馬中劍尖直指君王的壯舉,來取他的命?

可你們……真的以為這還是冷兵器的時代麽!

米勒垂下湛藍的眼眸,漠無表情,像是在等待什麽,又像是已經疲憊地睡去。

“沒有人來迎接我麽?”

純正日本口音的聲線被風送入,含着漠漠大雪般的笑意,和藏在雪原裏淩厲的殺機,光影被遮住了一半,看來是那個高手出現在門口,用身軀擋住了光。

迎接他的是一顆子彈。

米勒坐在指揮官的高背椅上,翹着腿,冷漠擡眼,他手中的槍仍然按在桌面上,桌面被淺淺犁出一道彈痕,槍口在微弱的光線中飄着若有若無的硝煙。

門口的男人很輕松側身而過,鬥笠上的輕麻像是水中暈開的墨。

“你是哪只?藤沖?平一郎?綱方?野田?”米勒報出一系列“蜘蛛”裏家臣的名稱,他的日本話并不明晰,要花很長時間分辨那些發音奇怪的名字。

年輕人随手摘下了鬥笠,俊秀的眉眼含着刀劍的清光。

“都不是,你剛才說的那些名字,都在和你的屬下在戰鬥。”

他擡手,刀鋒直指米勒:“藤原小笠。你知道我吧?”

米勒當然知道,只是略微錯愕,那個傳說中的高手難道就是“蜘蛛”的領袖?這場戰争首領居然領先于局面而對峙,真是匪夷所思。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這是極其危險的時刻,但也是最好的機會。這個傳奇一般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只要殺了他,那麽這次幾乎歷時一年的戰争将要結束。

米勒舉槍傾瀉下一彈夾的子彈,子彈間的距離近得幾乎要摩擦彼此,閃現出一系列金屬的微光。

藤原小笠身形卻猶若鬼魅,雙手上長刀旋轉揮舞!

子彈被呲啦打得四散,像是金色的種子灑向四面八方。

米勒凝視藤原小笠飛速而來,刀幾乎要割裂空氣。他一拍桌面,勃朗寧手槍震離桌面後被他牢牢握住,進而瞄準。

輕微的嗞聲。

米勒沒有用手擦脖子上的血痕,雖然透着刺痛。剛才他也許可以擊中藤原小笠,卻在藤原小笠長刀割喉的那一刻沒有扣下扳機。

他反應并未遲鈍,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如果,如果藤原小笠不死,而美軍傷亡慘重指揮官亦負傷,那他是不是可以用駐日指揮官的身份和重傷靜養的理由拒絕那份調遣回程令?

真是想一想都會心動的事情。

那就不用說再見了。

于是下一剎那的刀光燃燒時,米勒放棄了手中的槍,在感受到劇痛的同時,心底蔓延開的居然是一絲莫名的喜悅,像是千古釀制的甘泉,緩緩滲入龜裂的泥土。

青膚。

他輕輕念着這個名字,像是要将那個少年含在唇齒間。

“少将!!快支援少将!”

“叫軍醫備命!指揮官負傷!”

嘈雜的聲音和腳步重重疊疊,米勒知道自己要的只是重傷而不致死,努力摸索手邊的槍,收縮手指迸出幾枚子彈阻撓藤原小笠的下一次攻擊。藤原小笠輕易地蕩開了子彈,而此時門外已全是趕來救援的軍隊,正緊張地端着槍瞄準那個舉刀的男人。

“進去救援!”

沉怒的聲音低低響起,打碎了這一場對峙。

急火攻心的美國軍人們根本沒注意這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立刻條件反射遵從命令魚貫而入,在這同時,一道黑色的身影貼牆閃過,寒冷的刀光直接劈向藤原小笠!

指向米勒胸膛的刀被格開,藤原小笠擦了一下臉,抹掉一絲血痕。

“蛛毒啊……”

他漠漠地笑起來,眉梢染上了猙獰,就像是蜘蛛君王的真正狂怒,要将自己的叛部全部捆起來沾粘在網上,來日方長,慢慢風化成灰。

那個少年身上的黑色武士長衫在冷風中慢慢翻卷,他束起一頭黑發,瞳仁裏失去了櫻花凋零般的柔美空靈,剩下的,只是堅硬。

如石碑的堅硬,填滿了空洞。

“真失望啊。”藤原小笠輕聲重複,“我真失望。”

丹羽青膚沒有動,在他身後是将有些昏迷的米勒運走的美軍,而他此時垂下了眼,沒有回頭,也沒有直視藤原小笠。

藤原小笠默立良久,從衣襟裏扯出一根櫻花枝,那是丹羽青膚作為藝妓的“舞扇”,對于藝妓那麽重要的東西,如果給予他人,就像是一個承諾,承諾會為那個人付出一切。

丹羽青膚默默看着他,藤原小笠将櫻花枝擲到了地上,然後舉刀對着他:“我們是敵人了。”

……

“快快!這邊!!”

“那邊防線被攻破!軍醫都調遣開來了!”

“少将的傷不能再拖了!!”

嘈雜聲中,米勒暈暈乎乎被擡着走,心想這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戰争污點,如果還能回國一定将這場戰役真實狀況全面封鎖千萬不能讓家裏老頭子知道。正在這麽亂七八糟地想着,忽然聽到耳邊一聲震喝:“殺了!”

什麽殺了?殺了誰?

米勒勉強擡起眼,在沖天的火光中看見自己的部下押着一個穿着簡短和服女孩,其中一個正舉槍準備射殺。

“住手!”米勒喉嚨間突然發出一聲嘶啞叫聲。

離他最近的那個親衛驚愣了一下,随即欣喜:“少将!少将清醒了!”

那個被制住的女孩拿着一枝櫻花,沖米勒大聲喊了幾句話。米勒勉強能聽懂一些,立刻示意手下将她放開,女孩提起和服上前,将櫻花放在米勒手中。

米勒苦笑:“在我家鄉,死人就是這個姿勢然後手握鮮花。”

他是用英文說的,女孩沒聽懂,只是說:“哥哥送給你的。”然後她轉身招手,“我知道有一條路!我帶你們去海邊!”

……

殘留在指揮部的美國官兵們毫不放松地端着突擊槍,但汗水沾濕了軍盔,但沒人敢扣下扳機,那交纏的雙方仿佛銅頭鐵臂,每一次攢射的子彈都會被毫無意外地反射向四面八方,他們手中的長刀像是鋒利的铠甲,沒有子彈可以穿透而傷害到他們。

能傷害他們的,只有彼此。

藤原小笠和丹羽青膚都棄了第二柄刀,雙手握住唯一的長刀,震耳欲聾的刀劍相擊,雙方被反震力退開後又重新上撲,他們周身湧動着狂風,武士的長袍獵獵作響,這一剎那仿佛天地都靜止了顏色,有人在這燦爛的畫卷上潑滿青灰,一片蒼茫中唯有明月血紅!

“還記得你說過的話麽?還記得你說當你束發行走,當你手握權勢,将斬天下人為刍狗麽?!”藤原小笠冰冷咆哮,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如此溫雅美麗的臉,卻異常淡漠。

“我記得。”

“那這樣又算什麽?又算什麽!”

“我只是想明白了。”

“明白什麽?生死由天命由我主麽?丹羽青膚!背叛我,天下何有你容身處!”

“我沒有背叛殿,我的命仍是殿的。”

“你在開我玩笑麽?!”

“我沒有,我的命是殿的。”丹羽青膚忽然在發力前一秒撤刀,任憑藤原小笠的刀鋒依照慣性猛地刺入他的胸腔,他長發散下,襯得臉色蒼白如雪,“但我犯了個錯,我不能給殿我的一切。”

藤原小笠猛地擁抱住他,長刀透體而過!丹羽青膚沒有反抗,只是吐出濃沉的血,他疲倦地靠在藤原小笠身上,手中的刀頹然落地。

“什麽一切?你的命都給我了!”藤原小笠憤怒道。

“但是殿,我的一切,比我的命還重要啊。”丹羽青膚聲音輕柔如初,濃腥的血從他口中湧出,染紅了他的牙齒,眼瞳中的堅硬似乎像石灰牆般片片剝落。

“……所以我與殿決鬥,只是為了支撐到這一刻,想和殿說完這些,我沒有抱歉,因為我的命沒有交給他人,只是向殿要回了我的一切。”

“從此我命,将歸于殿。”

“唯一切永在我心。”

藤原小笠擁抱着那個少年,仰頭望着鮮紅的無極蒼穹,目光空洞。他忽然想起自己每次夜裏在西之丸宮殿點上萬千蠟燭,卻仍舊孤獨的時候,戴上鬥笠配上劍,飲着清酒緩步走向絡新婦,看那裏櫻花飄落,院子裏總會有一個少年,穿着繁瑣的和服,眉目婉約如畫。他喝多了酒辨不清來人,卻常常本能地喚出一聲青膚,于是那個黑夜中的人影就提着燈籠走出來,像是恭候多時,等你回家的那個人,溫柔地笑道:“殿親自前來,是思念青膚了麽?”

……原來我一直在思念你麽?

所以我的一切又是什麽?這複國霸業?還是黑夜中提燈籠的你?

“青膚?”他将臉貼在懷裏少年的秀發上,輕輕喚道。

再沒有人回答他。

天地俱靜。

作者有話要說: = =呃,小青膚終于翹辮子啦。。。

我知道這個題材很冷。。。但沒必要冷到這種程度吧= =這種歷史我覺得寫得很累但是文筆算是最好的一種。。。難道我寫逗逼文才有看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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