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國舅
百姓們沒有重臣們的憂慮。
前幾日師無命上任,京城百姓就已經聽說,西北可能又要打起來了。
這一打仗,日子就不太平。雖然京城離得遠,可是這幾日,京中的糧價還是跟着漲了幾文。
畢竟都知道打仗是要耗費錢糧的,朝廷的糧食送去了西北,京城說不定就會缺糧。再加上糧商們囤積居奇,限制每日售糧數量,百姓心一慌,便忍不住哄搶,反而越發将糧價擡了上去。
現在這些慶州商人積極送糧,百姓們看着看着,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此一來,是不是不需從京城往外運糧了?”
“哎喲,可不是!”一個大娘聞言悔得直拍大腿,“前幾天糧價上漲,我怕以後買不着,才買了十鬥,比平時貴了好幾文呢!虧了虧了……”
“我也買了。”周圍的人紛紛附和,又說,“這也不怪我們。我天天從糧店門口經過,看到那售罄的牌子,哪能不心慌?”
“對,都怪這些奸商,想必是看要打仗了,想屯着高價賣給朝廷吧?”有人憤憤不平。
這種事以前沒少發生,因為對自己的生活造成了影響,百姓們自然頗有微詞,不過那些商人勢大,升鬥小民胳膊擰不過大腿,要吃飯,就還是得買糧。
如今發現這些糧商可能吃了虧,自然覺得痛快。就有人說,“他們的算盤可是打錯了。如今朝廷有了慶商捐的錢,哪裏還會買他們的糧?屯着自己也吃不了,再過一陣子秋糧下來,那就是去年的陳糧了,更加賣不上價。”
“到時候糧價說不定會降。”有精明的立刻打起了算盤,“我家裏還有些存糧,将就吃吃,等秋後再買。”
“省下來的錢正好今日買點實惠的好東西啊!”旁邊擺攤的小販突然開口招呼,“正宗的慶州貨,沒剩幾件了,再不買,下次再想買,就得等我們東家再從慶州補貨了。”
就算是見多識廣,能夠準确辨別出消費陷阱的現代人,也抵抗不了這種“限時促銷、尾貨清倉”的套路,何況古人?
衆人便都圍攏上去,挑那攤子上的東西。
也不知道慶州人是怎樣的手巧,做出來的東西件件都是一樣的标準,哪個看着都好。還有人替那小販舍不得,“這麽好的東西,當真就便宜賣了?”
“這不是我們東家要回去籌備糧食嗎?時間緊任務重,我們這些人都要跟去,東西留着沒地方放,也沒人看着,就都便宜賣了。”小販笑盈盈地道,“這種好事,幾年也不見得有一回,諸位可要抓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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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東家仁義!”有人贊嘆道。
“我們東家說了,國事為重。”小販說,“只要咱們大越國泰民安,生意什麽時候不能做?要是西北被攻破,誰都沒有好日子過。”
“這話在理。”衆人都點頭。
不知是誰突然說了一句,“聽聽這話,跟人家慶州的商人一比,咱們京城這些……是不是有些小家子氣了?”
這話一出口,京城的百姓們心裏都有些不舒服。雖然他們剛剛才抱怨過糧商奸詐,可是那畢竟是京城的商人,被人這麽踩,就好像自己也跌了面子似的。
可是人家那話也沒有說錯,慶州商人都知道要送糧,京城是天子腳下,難不成還不如這些外地人?
又有人找補道,“這布告不是才貼出來嗎?咱們的人或許還沒有收到消息呢……”
“是啊,朝廷也不白要他們的東西,不是說可以抵稅嗎?”又有人說,“這是好事,想來咱們京城的商人也不會錯過。”
京城的商人們其實早就派了人過來打探消息,這也是他們的習慣,一個新東西出來,總要觀望一陣,才好決定該怎麽應對。如今百姓們這麽一說,倒是把他們架起來了,難免令人不快。
這會兒,京城的大糧商們正聚集在一處商議此事,聽到傳回來的消息,頓時有人怒道,“好沒道理的事,我的糧食,不送給朝廷用,倒也有錯了?那些百姓這般積極,怎不見他們把自己家中存糧送去?”
“你與那些小民置什麽氣?”有人勸他,“他們那三瓜倆棗,送去了也不頂事,終究還是要看咱們。”
“看什麽咱們,人家慶州的商人早就包圓了。”有人陰陽怪氣。
“這些慶州商人,着實可惡。”衆人立刻找到了可以同仇敵忾的對象,你一眼我一語,将慶州的商人貶損了個夠,心裏才爽利了一些。
其實他們的不滿,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自從慶州商人跟着皇帝進京,這段時間可沒少搶他們的生意。
雖然他們這回帶來的貨物不多,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沖擊到整個京城的大市場,但在場的人看得明白,那也不過是早晚的事。——不說慶州是今上潛邸所在,必然會有傾向,就說他們拿出來的東西,或是物美價廉,或是新奇有趣,就連在座的家裏都買了一些,這樣的勢頭,誰能擋得住?
那些慶州人竟還不知足,還要捐什麽糧食,邀買名聲。他們這回要是不去送糧,以後生意還怎麽做?
所以罵完了人,衆人便都看向了坐在上首的人,“國舅爺,這事該怎麽辦,可得您拿個主意。”
上首坐着的是個長相陰柔的男子,一眼看不出他的年紀,說是二十也可以,說是三十也可以。他衣着華貴,渾身上下點綴了不少飾品,這會兒正斜靠在鋪墊柔軟得椅子裏,手裏拿着一面慶州出産、造型精致華麗的鏡子細細把玩。聽下頭的人開口詢問自己的意見,便漫不經心地道,“送,都去送。”
“當真要送?”有人不甘心。
葉一憲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怎麽,放了那麽幾年的陳糧,你還心疼嗎?”
衆人聞言,頓時眼睛一亮,“妙啊!我們怎麽沒想到?”
他們這些大商人,手裏的存糧數量,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有的時候,寧可糧食堆在倉庫裏發黴,也不能拿出去,就是為了維持市面上的糧價。這麽一存,難免就有一些放了好幾年的陳糧,留在庫中,一時難以處理。
以往,像這樣的陳糧,一般都是用來釀酒,又或者低價折給葉國舅,對方有地方出手。
朝廷收糧一向是按照新糧作價,正好可以把這些陳糧清空,把倉庫騰出來。
念頭一轉過來,他們立刻不覺得給朝廷送糧食有什麽不好了,一個個迫不及待地起身告辭,準備回去統計自家倉庫的存貨。——既然要送,最好還是趕在今日,也免得讓那些慶商出盡風頭。
但也有幾個人沒有走。
這些都是世家大族在商場上的代言人,敏銳度自然不是其他人可比。等到房間裏只剩下他們,這幾人對視一眼,才由其中一人開口問道,“國舅爺,朝廷是不是又要有什麽動靜了?”
以往朝廷讓商人們輸糧,一向都是發放鹽引茶引。雖然他們做這門生意,不需要這一點東西。可這種細節上的變動,卻讓人心裏不安。
改成用糧食抵稅,是不是要加商稅了?
“動靜肯定會有。”葉一憲搖晃着手裏的鏡子,笑道,“換一個主事的人,就換一個氣象嘛!”
“那咱們……”
要知道,他們都是背靠世家的,以往無論朝廷怎麽收稅,對他們影響都不大,總能設法少交甚至不交。就算上面有了變動也不怕,總有葉一憲這個得寵國舅爺頂在前面。
可是現在,皇帝換了一個,連政事都交給了皇後,這先帝朝的國舅,就不那麽管用了。
這段時間,下頭蠢蠢欲動的人不少,只是宮中還沒有動靜,而葉家也是大世家之一,這才暫時按捺住了。但局勢确實與從前不同了,他們這些人,也該早做準備才是。
“慌什麽?”葉一憲嗤笑一聲,“我是不如從前了,但葉家就算沒有一個貴妃,也還是葉家。上頭的人再怎麽變,咱們這些世家都是穩當的。再說,現在主事的那位,對商人一向十分優容。看看現在的慶商就知道,說不定,咱們的好日子也要來了!”
衆人聽他這麽說,都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葉一憲端茶送客,等人都走了,他臉上的笑意卻猛地一收,将手中那面價值百金的鏡子用力扔了出去。
“嘩啦”一聲,玻璃碎裂,殘片四濺。
因為要議事,這房間裏沒讓人伺候,這會兒也沒有人勸他,也沒人過來收拾,葉一憲就狠狠盯着那些碎裂的鏡片,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
就在這時,外間忽然傳來了管家的聲音,“國舅爺,宮中有消息!”
“什麽事?”葉一憲臉上的表情立刻收斂起來,又是那個漫不經心的國舅爺了,“進來說。”
管家進了門,對一地的碎片視而不見,徑直走到葉一憲身邊,湊近了,壓低聲音道,“說是宮中要放還先帝所有無子的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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