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小孩兒要是個啞巴多好啊
這是付同學第一次住寝室,學校統一熄燈就寝,付晟嶼在鐵架子床上輾轉反側,然後吊在床邊上,腦袋伸出去。
“丹增同學,睡了嗎?”
丹增尼瑪啞着聲音回答:“沒有,你在上面野豬拱地一樣,我睡不着。”
“你那包辣條沒過期吧?”
“不知道啊,你問小賣部老板去。”
付晟嶼肚子一陣翻江倒海,咕嚕咕嚕叫。
他套上外套爬下床往外面沖。
……
傅謹言批改完最後一本作業,整齊後放在書桌一角,準備關燈睡覺時有人敲門。
打開門,是那個鬧騰的城裏小孩兒。
他看樣子是來得急,沒戴帽子,碎蓋兒頭,乍一看挺精致的。
“哥,我想拉……噗噗。”
傅謹言迷惑了一秒鐘,看他滿臉通紅還流着汗就明白了。
他一定是剛來學校,迷路了。
“廁所在教學樓出來拐一個彎再下坡。”
“我去過公廁了,沒敢進去。真不是我不克服困難,我就沒見過這麽大的蚊子,我剛到門口就扒我身上嘎嘎抽血,我要上個大號出來指定幹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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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同學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手舞足蹈比劃。
他回想那個旱廁,還嘴唇哆嗦,心有餘悸。
“我問了,全校就您的房間帶洗手間,哥,救命……”
傅謹言不想讓他進入自己的房間。
但校長說,城裏小孩嘛,是嬌貴一些。
傅謹言拒絕不了他哀求,正如拒絕不了那只眼神無辜求撫摸的大金毛。
“謝謝哥!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回頭給您當牛做馬,任你鞭打……”
付同學擠進去,直奔洗手間。
傅謹言坐在餐桌前等了一會兒,付同學出來的時候神情明顯輕松了許多,跟街溜子一樣參觀了起來。
“哥,你宿舍這真不錯,幹淨衛生。”
這是校長對下鄉支教老師的優待,一室一廳帶廚衛,還置辦了小家電。
付晟嶼跟自己家似的,打開冰箱門拿出一盤西蘭花炒肉。
“能吃嗎?”
傅謹言覺得這個提問是多餘的,因為他已經捏了一塊肉往嘴裏送了。
“冷的,剩菜。”
傅謹言把盤子搶過來。
他怕小孩吃壞了肚子。
付晟嶼砸吧了下嘴,可憐巴巴地望着傅謹言。
“家裏還有吃的嗎?哥。”
“你沒有吃晚飯?”
付晟嶼想了一下說:“辣條算不算?”
傅謹言提醒他:“學校有食堂。”
“那是人吃的?我已經發了毒誓,我付晟嶼就是餓死,也不會吃食堂裏的一口飯!”
傅謹言嘆了一口氣,這孩子根本沒體驗過一丁點生活的艱苦,完全就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少爺,家裏肯定把他當小皇帝寵的那種。
這節目組很有問題,短短一個月怎麽可能讓他變得吃苦耐勞?
除非他基因突變。
傅謹言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以前媽媽是怎麽做的……傅謹言轉身從冰凍層拿出一袋餃子,燒開水下餃子。
付晟嶼疊着手臂端正坐着,他上幼兒園小班都沒這麽乖巧過。
他的視線落在餐桌上的一個東西上,這世界上還有比保溫杯更自帶中老年氣質的嗎?
有,一個茶缸。
那種搪瓷茶缸,付晟嶼只有拍戲才見過的道具。
他不理解,長得挺現代的一年輕教師,為什麽生活習性仿佛剛剛出土。
“熟了,吃吧。”
一盤熱騰騰的餃子擱在面前。
拿到餃子,付晟嶼就開始狼吞虎咽,燙得龇牙咧嘴。
傅謹言看他吃東西,想起自己中學受到霸淩,中午的飯被校霸同學搶走倒掉,他每天回家吃晚飯的時候,就是這樣狼吞虎咽。
“哥,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餃子。”
付同學填飽肚子,感動得熱淚盈眶。
“吃完回寝室。”
“別急嘛,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付晟嶼如果還在海城,這個點他應該剛剛打扮好準備出門。
“明天還要上課。”
聽到這兩個字,付晟嶼腦袋一抽。
“哎呦我操……”
傅謹言看他捂着頭,連續喘了好幾口氣。
“怎麽了?”
“頭疼,哥我得躺躺。”
“你……”
付晟嶼跌跌撞撞進了他的卧室,倒在了他的床上。
傅謹言滿眼絕望。
他很不喜歡被人侵犯私人空間,但付晟嶼一天之內什麽都做了。
上了他的洗手間,用了他的餐具,在他的被子上打滾,白天被口水打濕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洗。
真是……一團亂麻。
要不是付晟嶼的臉色蒼白,傅謹言一定覺得他為了不回寝室,故意裝病賴在自己床上。
“你現在什麽感覺?”
付晟嶼喘了幾下好不容易緩過氣來。
“天旋地轉的,頭疼胸悶,渾身難受。”付晟嶼哼哼唧唧道,“哥,我是不是被蚊子抽貧血了?”
“你只是高反了。”
這是剛來高原多數人都會有的反應,一般和感冒差不多,也有嚴重的情況。
“我身體倍兒棒,感冒都不多,怎麽會高反?”
傅謹言問:“你劇烈運動了?”
“從寝室跑到公廁,再跑到你這兒算不算?”
“今天洗澡了嗎?”
付晟嶼以為他嫌棄自己躺他的床。
“洗了,哥,我不髒,不信你聞聞我身上臭不臭。”
“我不聞。”
他扇了扇自己的衣服,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撲鼻。
意外地,傅謹言覺得氣味不錯,他對香水一無所知,只覺得像海水沙灘一樣,挺符合這個年紀小孩開朗熱烈的氣質。
傅謹言不說話,這孩子咋咋呼呼的,百無禁忌,不高反才怪。
高反跟身體素質沒關系,甚至越常鍛煉的人越易犯,所以初來高原,不能劇烈運動,最好也不要洗澡,這是常識。
“哥,我能不能在你這裏留宿一宿?好嗎好的,哥你真是一個好人。”
付晟嶼自問自答,已經翻身一卷鑽進了被窩。
傅謹言猝不及防。
“我只有一張床。”
“沒事兒,咱倆一起睡,這被窩這麽大,咱倆在裏面打滾都行。”
傅謹言是絕對不會和陌生人一起睡覺的,從來沒有過。
他轉身去抽屜裏面找藥,希望小孩吃了以後痊愈,然後趕緊滾回寝室。
但是,高反藥吃完了。
傅謹言把空盒子扔進垃圾桶,發了一會兒呆。
再看付晟嶼時,人已經睡着。
小孩兒輕輕抿着嘴,鼻子高高的,五官裏透着被嬌慣的稚氣,但英俊已經初具雛形。
校長說他是個影視明星,不得不承認,老天爺并不公平,有些孩子就是得天獨厚。
這一刻,仿佛世界都安靜了。
要是這小孩兒是個啞巴多好啊。
傅謹言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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