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秘密

午後金燦燦的陽光，映在河水中，一片流光碎影。

在卿月身後，金世離緩緩地收起陶碗中的靈石。

他傷得太重，回魔淵也只會被其他天魔吞噬。必須找個地方躲一段時間。看卿月的服飾，垂順的廣袖在手臂間堆疊出一種精致的華美，本地鎮魔司的副指揮使，很好，他就去鎮魔司養傷，那些修士絕對想不到。

天魔一族，以人性的貪婪、自私、妒忌、仇恨等負面情緒為食物，只要人心還有陰暗的角落，金世離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魔力，斷臂都可以再生，一個小小的傷口，按理來說不會留下痕跡才對。

可是，金世離解開衣襟，心口處本來早就應該愈合的傷，卻沒有完全消失，而是留下一個牙簽大小的血洞，隐隐作痛。

他忽然想起他娘親，娘親也是天魔，身上也有消不去的傷口，深可見骨。按照娘親的說法，純種天魔沒有好不了的傷，除非傷害他的，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親人，或者他喜歡的人。

金世離甩了甩頭，極其不屑地自言自語；“我才不可能喜歡卿月，人族只是我的食物來源而已。真好笑，狼會喜歡上羊嗎？哈哈哈……”

下一刻，他笑不出來了，因為他一笑，心口的傷就疼。

提起卿月，螃蟹背上的笑臉變成了一張橫眉怒目的憤怒臉，眼睛瞪得圓溜溜，小聲控訴道：“卿月那個壞女人，她用縛靈線綁住我，玩放風筝，把我放進了鎮魔司！”夜間的光線太差，笑臉蟹沒看清卿月的模樣。

金世離好奇：“什麽是放風筝？”

“凡人的一種游戲，今天有風，繁霜城肯定有很多小孩在放風筝，我帶你去看。”

金世離抓起螃蟹，身形倏忽隐沒，再出現的時候，已經站在繁霜城的朱雀街上。他用卿月給的靈石，買了一套新衣裳，去客棧沐浴更衣。剩下的錢不夠買風筝，只買了一卷風筝線。

然後，金世離看看笑臉蟹，把它拴在風筝線上，直接放上天。

螃蟹背上的臉直翻白眼：“金世離，你大爺的！”

金世離心情甚好，邪魅一笑：“死螃蟹，給你兩個選擇，要麽當我的魔寵，要麽我今晚加餐。你雖弱了點，做成花雕螃蟹，也是不錯的夜宵。”

螃蟹：凸(艹皿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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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不該饞那兩條魚。

“我只是一只小螃蟹，你難道不想契約一個厲害的魔寵，幫你戰鬥？”

金世離冷哼一聲，神色倨傲：“我金世離的魔寵需要戰鬥嗎？用不着，會吃就行。”

螃蟹背上的笑臉變成一張哭臉：“嗚嗚嗚，你怎麽可以這樣？我被天虞派的劍修抓住，關了好幾年，才放出來。”

“那你有沒有聽到天虞派劍修的秘密？”

“當然有，劍修最最愛惜他們的手、手臂。每天都要用護手膏，練劍也會帶上護臂，手或者手臂上受一點點傷，他們都要緊張地檢查手上的經脈，小心呵護，唯恐影響出劍的速度。”

金世離想起卿月那依然纏着紗布的右臂。昨夜，卿月一直是左手劍訣。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心口撞了一下。

卿月手指纖長，瑩白如玉。指甲沒有染過顏色，帶着素淨柔和的光澤。她變幻劍訣的速度很快，有一種富有節奏的美感。

卿月原本也帶着護臂。金世離假扮陸長庚的時候，想牽卿月的手，誰知卿月不僅避開牽手，還誤以為他喜歡那個護臂的樣式，把護臂取下來送給他了。卿月的右手劍，至今還是許多人心中一道璀璨奪目的浮世華光。卿月傷到右臂，第一反應卻是看他有沒有受傷。

金世離甚至想不起，他當初把那對護臂随手丢給了哪個屬下。原來，他得到過一個劍修最純粹的喜愛，又親手葬送了。

“蠢螃蟹，這算什麽秘密？今晚吃花雕蟹。”

“別，我選第一個，魔寵。”

天色漸漸昏暗，卿月追蹤塗山青，又回到繁霜城。聽了一耳朵沈公子一擲千金，包下五味齋點心鋪子的傳言。卿月最喜歡那家點心鋪子的冰糖葫蘆和桃花酥，還有牛肉幹。沒買到，不免有點小遺憾。大師兄給她帶的冰糖葫蘆，就是五味齋的。

她越走越偏僻。在月亮升起的時候，誤入了一處義莊。

稀疏的月光，落在庭前。

一開始，卿月沒意識到這是哪裏，只覺得這屋子的門檻格外高。随後，她看見滿屋的棺材，猛然被一個漂浮的鬼魂吓到，又不敢表現出害怕的情緒。強忍着，按住劍柄的手微微發顫。

巧了，突然闖進來一名劍修，鬼也很害怕。他大聲尖叫着，轉身就跑，一頭撞在牆上。

義莊的牆壁上貼着符箓，只見金光一閃，鬼被彈回來，大約是撞懵了，茫然地跌坐在地上。

幾具來不及收斂的屍體，就直接擺成一排，滿身血污和塵土，翻卷的猙獰傷口，起斑變色的皮膚。其中有一個，赫然是昨夜在小竹屋外，被卿月殺死的魔修。

卿月驚得倒退一步。

這時，她聽見一個溫和悅耳的聲音：“別怕，一切有我。”

卿月回頭：“沈師兄？”

鎮魔司丹芷堂統一的、樣式簡單普通的白色布衣，穿在沈寒酥身上，那種矜貴的氣質，已經不是任何一位錦袍玉帶的王孫公子能夠相比。

沈寒酥正巧買了棺材，跟着運送屍體的牛車過來。收斂所有曝屍荒野的修士、包括魔修，這是他加入鎮魔司以後，被安排的第一件事。畢竟，這些魔修基本都死在他的萬劍歸宗之下。

沈寒酥上前兩步，擋住卿月的視線。他使用法術，隔空給那些屍體整理儀容，讓他們不再面目猙獰。眨眼的時間，逝者變得整潔又安詳。

沈玉塵的母親是神族，父親是人族。父親死于九百年前的嘉和之亂、魔淵古戰場。被發現的時候，屍體嚴重腐爛，面目十分可怖，母親因此傷心欲絕。所以沈玉塵曾經試着給父親的屍體更衣、化妝，像照顧活人一樣幫父親整理衣冠，讓他看起來仿佛只是睡着了，讓母親好受一些。

時隔九百年，沒想到這手藝還能拿來哄卿月。

沈寒酥對待死人像對待活人一樣，平靜且溫和。他用了一個漂浮術，屍體漂起來，自動入殓。

那只鬼終于爬起來，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沈寒酥念了一段《太上道君說解冤拔罪妙經》，将鬼魂超度。

他的聲音非常好聽，卿月慢慢放松下來，內心不再恐懼。

“沈師兄不怕鬼？

沈寒酥搖搖頭，“這裏的鬼，也許還是誰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呢？”說這話的時候，他唇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

從這以後，卿月再面對鬼魂，心中就坦然許多。

他們一起移步義莊附近的草廬。

沈寒酥：“請坐。”

卿月：“有什麽我能幫忙的事嗎？”

“煮茶。”

卿月四下張望，找到一整套上好的茶具。還有一張食案，上邊擺滿了五味齋的小吃，綠豆糕、桃花酥、驢打滾，麻辣牛肉幹、五香小黃魚，還有冰糖葫蘆。

她默默地生火、煽爐。心想：不愧是一擲千金包下五味齋的沈公子，連茶具都是頂級法寶。

沈寒酥去內室一趟，出來的時候，已然換了一套淺藍色雲紋錦衣。他自然地接替卿月繼續烹茶：潔器、候水、溫壺……一舉一動都賞心悅目，說不盡的優雅。

爐火初紅，茶水沸騰，讓卿月有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沈寒酥給卿月倒上一杯靈茶。

“五味齋的點心，還有我自己采的野茶，嘗嘗看。”

“謝謝。”

茶煙袅袅，卿月小口喝着溫熱的茶水，這種靈茶的靈氣很足，忙碌一整天的疲憊瞬間消散，修為境界居然也松動了。再配上兩塊桃花酥，人生圓滿。

一只皮毛灰黑的九尾狐夾着尾巴溜進院子，在草坪上留下幾個黑腳印，貼在門邊探頭探腦。

卿月仔細辨認片刻，險些笑噴：“小青，你是去挖煤了嗎？

塗山青原本想進屋，看見沈寒酥，突然炸了毛，掉頭就跑。

作者有話要說：

QAQ我是怎麽做到十六章收藏不過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