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花妖

卿月想了想，自從離開幻境，她就沒主動跟謝君宇說過一句話，甚至刻意避免視線相觸。她傳音道：“抱歉，大師兄，你別對我好。”

“我喜歡你，是我的事。你可以不給任何回應，你沒有做錯什麽。但是不要刻意躲避我。”九百年前，謝君宇就意識到：卿月只把他當個玩伴。可能還有種一手帶大小龍崽的護犢子情懷。他在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幫卿月混進沈府內宅，親自将她送到沈绛雪的面前。想想就吐血三升。

“好，我記住了。”

卿月回憶幻境中的日常，不得不承認——她的疏遠、冷漠、拒絕并不能改變大師兄的态度，只會讓大師兄加倍傷心，卻依然默默守護。

她想給大師兄敬酒，被秋慈伸腳一絆，險些摔倒，不小心打翻酒盞。

謝君宇扶住卿月，一盞酒全灑在他的腰間，弄髒了劍穗，順着佩劍往下滴。卿月突然抽回手，他怔了一下，緩緩擦拭佩劍，把沾染了深色果酒的劍穗收起來。去隔間換衣裳。

卿月用餘光瞥了眼在座的師弟師妹，發現大家似乎沒有特別關注這邊，剛暗暗松了一口氣。就對上蘇穆辰似笑非笑的視線。聽見他的傳音：“管管你師妹，伸這麽長的腿絆人，給大家看笑話，她要是主峰的弟子，早被我打斷腿了。”

塗山青對秋慈怒目而視，龇牙低吼。

李無憂順着小狐貍的毛：“坐好，卿月自會處置。”

卿月是個不肯吃虧的，回座位的時候，輕輕一掌按在桌子上，其他人的杯盞都穩穩當當地擺在原位，唯有秋慈面前的茶杯跳起來，一杯靈茶盡數潑在她的衣襟上，“秋慈，筆試結束，回鑄劍峰面壁思過三天。”她是鑄劍峰的首席弟子，有權利管束師弟師妹。

秋慈不服：“我又不是故意絆你的，小心眼。”

卿月：“我不管你是故意還是無意，對師姐不敬就要罰。再附加一項：門規抄十遍。”

她傳音給秋慈：“比你強，你看不順眼的人多了，這種小動作最好不要再有。我若不是你師姐，沒準兒會把你的腦袋敲開花。趁着面壁，好好想想，就算這世上沒有我，已經修成應龍，壽命極其漫長的大師兄會跟你在一起嗎？他娶你，然後将來年年給道侶上墳燒紙，掃墓三萬歲？你回頭看清楚：別的築基弟子都坐在哪裏？我在場，你才會被安排在這一桌。你真的有志氣，先修成金丹，憑實力站在大師兄身邊才是正經！”

修真界弱肉強食。原書中，鑄劍峰的長老趙玟、首席弟子趙卿月先後出事，秋慈被欺負的很慘，連門派發的月俸都被克扣。秘境試煉，別人肆無忌憚地盯着她搶資源，踩死她的靈蝶，廢了她一只手，還截殺她。因為不會有人特意為她出頭。導致她後期徹底黑化。

卿月觀察了一段時間，認為秋慈的本性不算太壞，可以搶救一下。

秋慈捏着衣角，築基修士的壽元，理論上有兩百歲。但平均壽命只有一百二十二歲，因為無論是秘境尋寶、仙魔大戰，還是門派紛争、江湖恩怨，築基修士的死亡率都是最高的。大師兄的确不怎麽喜歡結交築基期的修士，因為好友離世，他會難過。秋慈還在築基期，她能和謝君宇有交集，其實是沾了趙卿月的光。被直白地說出來，她的自尊心受到刺激，從此發奮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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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有彈琴的，有唱曲的，還有賣花、賣畫、賣符箓的。

卿月買了一張绛霄仙君沈玉塵的畫像，身高八尺，身寬也是八尺，威武雄壯，活似三頭六臂的白熊精。據說将畫像貼在門上，能辟邪……

她只不過想見識見識修真界第一高嶺之花的風采，中州的畫師，畫風為何都如此奇葩？

映雪劍發出一聲輕笑。

賣畫之人心情甚好，滔滔不絕地介紹：“這位沈仙君，修得是無情道，‘一劍霜寒十四州’1。”

卿月：還真有無情道？

“你怎麽知道他修無情道？”

“沈仙君成名數百年，男人抵不過他一劍，女人架不住他一笑。‘郎豔獨絕，世無其二。’2多少粉黛佳人對他思慕如狂，求而不得。聽說天機閣掌教，吃了他的閉門羹，閉關很多年了。還有那些潛入绛霄宮、流光閣偷窺他的女弟子，都被他一袖子呼飛。是真飛，朝游北海，暮至蒼梧，比禦劍飛行還麻溜。”

“如果不是無情道，哪能這般拒人于千裏之外？”

卿月：有道理。

她忽然想起那條被一袖子掀飛的小蛇妖。還真是詭異的相似。

映雪：“才不是無情道！”

卿月摸摸劍鞘：“聽個樂子而已，他是不是無情道，跟咱們沒關系，別太較真。”

映雪：“……”

散場後，卿月回屋，研究了一會兒《三生萬物訣》。對着兩個劍穗糾結許久，最終還是決定賠償一個給謝君宇。

子夜時分，她披上外袍，不理打滾兒耍賴轉圈圈的映雪劍，去隔壁敲門。

映雪劍從身後追上來，自動挂在她腰間。

卿月的手剛擡起來，還沒觸碰到雕花木門，就聽見屋內傳出蘇穆辰有些暴躁的聲音：“哪裏來的小花妖？龍尾巴摸不得，男人的腰碰不得，你不知道嗎？別亂吃豆腐，我、很、生、氣！”

小花妖如果只勾搭蘇穆辰，沒準兒他是樂意風流一回的，但這花妖一會兒去摸龍尾巴，一會兒來調戲他，這就相當過分。

謝君宇的聲調聽起起來一如既往的平靜，“她雖然很像花妖，但她是咒術師。”

“大師兄，這樣不成，快讓開！”

下一刻，一聲轟然巨響，牆壁上炸開一個人形的大洞。

煙塵四散，一個身穿藕荷色紗裙的女子翻滾出來。她衣衫半褪，發絲淩亂，嬌喘細細，微眯着眼，雙肩暴露在空氣中，狼狽地蜷在地上。

居然是南宮芷！

卿月的本命劍不知怎麽回事，在乾坤戒指內發出不受控制的嗡鳴，吵鬧得厲害。幸好這動靜別人聽不見，這個時間，擾人清夢不太好。

卿月退開幾步，劍鳴聲減弱。

她知道這是哪段劇情了——十五月圓之夜，南宮芷修煉殘缺版本的《三生萬物訣》，意外化作一只喜歡吸食純陽精元的小花妖。人山人海中，她偷窺許久，盯上了相貌最俊、修為最高、精元最純的謝君宇，夜裏投懷送抱……

原書中，趙卿月養傷，沒有來淩霄不夜城。謝君宇是單獨住一間屋子。然而現在謝君宇選擇和蘇穆辰擠一間房，讓卿月獨占一間房，睡得舒适一些。城中的客棧全部爆滿，天虞派弟子衆多，這已然是傷員特有的待遇。

謝君宇耗費十年的修為，幫南宮芷恢複意識的劇情并沒有發生。因為在床上打坐的是蘇穆辰，他直接用一道符将南宮芷給炸飛了。

透過牆上的破洞，只見一條小黑龍盤在房梁上，尾巴垂下來。蘇穆辰面色潮紅，衣裳微亂，立在床邊。半空中，一道斬妖符箓緩緩燃燒，化作灰燼。

誘人的清甜花香彌漫開來，是南宮芷身上的味道。

謝君宇甩了一下尾巴：“你真粗暴，難怪沒有道侶。”

蘇穆辰幹咳一聲：“搞得好像你有一樣。”

卿月：說好的同門友愛呢？兩位師兄，請不要互相傷害。

雖說中州不乏衣着大膽奔放的女魔頭，還一度流行又輕又薄又性感的齊胸襦裙，但仙門這邊，女弟子的服飾還是相對保守的。卿月懷着複雜的心情，解開外袍的系帶，打算替南宮芷遮一遮。這時，謝君宇化作人形，一把扯下窗簾扔在南宮芷身上，垂墜感十足的布料，蓋住南宮芷全身，包括面部。

南宮芷要掀開身上的窗簾。

蘇穆辰丢出一條蛇，哦不，是蛇形偃甲。偃甲蛇游走，纏住南宮芷，繞了好幾圈，把她跟窗簾綁在一起，裹得像個大粽子。被蘇穆辰收進了煉妖壺。

卿月默默地将外袍系好。與此同時，她的本命劍終于安靜下來。

這場景，好像不太适合串門，但來都來了，總不能就這樣回去。

“大師兄，穆辰師兄。”卿月大大方方地行禮，然後對謝君宇說：“請大師兄出來一下。”

如霜的月光鋪了滿地，卿月走到回廊邊，示意謝君宇伸手，把劍穗挂在他的手指上，“這個給你。”

“送我的？真好看！”

謝君宇攥着劍穗，許久才收起來，他設置了一個隔音結界，“我在逍遙島的藏書樓找到了關于奪人靈根的記載。”他去過天機閣的藏書樓、樂游谷的典籍庫，合歡宗的文淵閣，這次終于在逍遙島的藏書樓找到線索。

天魔一族特有的神秘古老邪術——掠奪天賦，可換靈根，也可換仙骨。靈根的等級，由高到低是：天地玄黃。給人換靈根，唯有天靈根是最佳選擇。因為天靈根足夠強韌，換“容器”之後還是天靈根。假設奪取地靈根移植，抽離的瞬間，會扯斷一部分根系，導致地靈根降級變成玄靈根。玄靈根和黃靈根比較脆弱，一扯就斷，無法從經脈中剝離。所以，金世離盯上趙卿月的天靈根，不是偶然，而是蓄謀已久。

那些投靠天魔的人類修士，如果多次立下大功，又被自身的天賦限制，修為難以突破，就有機會被獎勵一個天靈根。由于條件苛刻，九百年間，只出過兩位竊取仙門至寶，喪心病狂地殺盡師門，投靠天魔的叛徒。他們雖然獲得了天靈根。但被九大派和鎮魔司合力追殺，都沒撐住。

換靈根之後，身體會出現排異反應，靈力運轉不順暢。修煉化形一類的術法非常容易出岔子，無法随心所欲。

卿月：原來南宮芷每逢月圓之夜随機變成非人物種，不是因為殘缺的《三生萬物訣》有問題，而是因為靈根的排異反應？

謝君宇壓低聲音：“誰占用了你的天靈根，誰就可以驅使你的本命劍。”

卿月順水推舟：“剛才那個變成小花妖的咒術師，我從她身旁走過，本命劍有異常感應。而且，我在鑄劍峰見過她，好像是新弟子選拔的時候。”卿月和南宮芷初次見面的時候，她才得到映雪劍，為了跟映雪磨合，那兩天都沒把本命劍帶在身上。

謝君宇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他沉吟片刻，道：“本命劍借我，我想辦法驗證。這幾天，你先用映雪劍。無論你的本命劍有什麽異動，你都不要牽引召喚。”

卿月乖巧點頭。

卿月一走，庭院瞬間變得寂寥，謝君宇心事重重地回屋，将劍穗系在劍柄上，輕輕摩挲賞玩。

蘇穆辰賊兮兮地問：“大師兄，你偷笑什麽？這個劍穗很特別，好像是件法寶，讓我瞧瞧。”

謝君宇把劍舉高，不讓師弟碰。過了一會兒，他又破天荒地耍了個劍花，随後，生怕弄壞弄髒劍穗，幹脆解下來，用精巧的靈玉盒子裝着，妥善珍藏。

“我知道了。”蘇穆辰笑得促狹，走到窗前，指一指天邊皎月，“佳人相贈，見色忘友。”

“別鬧，有正事和你商量。”

謝君宇跟蘇穆辰密談片刻，配合演戲。

蘇穆辰扮演得理不饒人的狗劍修，想把事情鬧大，讓南宮芷的師尊前來領人，公開道歉。

謝君宇将南宮芷放出來，拿出一半對待卿月的耐心，用丹藥幫助南宮芷恢複人類的意識，為了維護她的顏面，一本正經地給蘇穆辰丢了一個禁言術，罰他去挑水，輕松将事情擺平。

禁言之後，依然可以傳音，因為傳音不需要開口。

蘇穆辰提着木桶出門，連續傳音。

“大師兄，你玩真的？”

“給我解開！”

“會悶死人的。”

“救命！”

“我去辦事，不能說話多不方便？”

真聒噪，謝君宇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動，将禁言術解除。

南宮芷神情柔弱，肩背顫抖，聲音都帶了哭腔：“謝謝你，幸虧遇見你。剛才我真以為自己是花妖，控制不住，要是碰上心術不正的，以後都沒臉見人了！”

謝君宇忍住也丢給南宮芷一個禁言術的沖動，一如既往地沉穩：“我送你回去。”

他的态度算不上溫柔，但因為強大的實力，給人一種安全可靠的感覺。

十裏長街，燈火如晝。淩霄不夜城晚上也照樣熱鬧。許多青年男女結伴賞燈。

謝君宇借口替師弟賠罪，帶南宮芷逛街、吃夜宵，親手替她剝大龍蝦。飯後一起猜燈謎，贏下最華麗的一盞花燈。

就在這時，他收到蘇穆辰的傳音：“大師兄，我找鑄劍峰的執事弟子确認過，南宮芷曾經參加天虞派的新弟子選拔，她當時的測試結果是僞靈根，但白琇瑩可以确定她現在是天靈根。”

謝君宇安撫着狀态異常的佩劍，傳音道：“請天機閣方旭、合歡宗溫娘娘、神隐宗桑落、涿光劍宗桑小剛，杏花谷施半仙、西昆侖姜雪怡、逍遙島明夷道人過來，做個見證。”

南宮芷提着花燈，昏黃的光暈中，謝君宇的面容冰冷俊美，儀态峻拔端方，淺色的瞳仁，繁複的禮服，更顯出一種不可冒犯的赫赫威儀。

說好送她回去，謝君宇卻陪着她逛了大半個淩霄不夜城，就是不提分別的話。

南宮芷欣賞着近在咫尺的奪命細腰，一顆心開始躁動，她楚楚可憐地撒嬌：“我走不動啦。”

南宮芷：背我，背我！

謝君宇微微偏頭，兩邊是高低錯落的屋舍，南宮芷恰好站在一家茶果鋪子前。他拉開座椅，請南宮芷坐下，示意她随便點。

南宮芷點了一杯木瓜橙汁。

“這怎麽夠？”

謝君宇也入座，這種藤椅對他來說有些低矮，一雙大長腿簡直無處安放。他随手抛給店小二幾枚上品靈石，“這裏的招牌特色，都端上來。”緊跟着，他收到卿月的傳音：“南宮芷不能吃桃花酥。”

卿月和蘇穆辰分頭行動，她請來溫娘娘和明夷道人，還給方旭、桑落傳了訊。出于禮儀，便先來等候。

通過白琇瑩的遭遇，卿月猜測——南宮芷對桃花酥過敏。她只想拿回自己的靈根，女人不為難女人。既然在場，就提醒一句。

謝君宇信任卿月，根本不問原由，直接補充道：“不要桃花酥。”

清靈茶、香藥葡萄、荔枝奶凍、雕花梅球兒、雲腿酥餅……各色茶點将一張方桌擺滿。

南宮芷越發篤定，謝君宇對她有幾分意思。她的膽子頓時大了許多，借着添茶的動作，假裝不小心，碰了碰謝君宇的指尖。片刻後，又故意踩謝君宇的腳。

謝君宇一動不動，冰冷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無措。他的領口和袖口都束得十分嚴實，露出這種神态，莫名撩人。

南宮芷逗他：“你不是要送我回房嗎？”

“嗯。”

就在謝君宇感覺演不下去的時候，他聽見蘇穆辰的傳音：“都已經到齊，開始吧”

作者有話要說：

古詩引用“貴逼人來不自由，龍翔鳳翥勢難收。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氣冷，風濤動地海山秋。東南永作金天柱，誰羨當時萬戶侯。”——《獻錢尚父》唐代僧人貫休。

出自樂府詩集《白石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