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夫人
今日國公府好生熱鬧,除了大姑娘沈淑回娘家外,久病不出的沈姨娘也穿了簇新的衣裳,坐在一側等陸芍回門。
陸芍一一見禮,國公夫人依照流程問候了幾句,見她獨自回來,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
滿廳的人也是各有各的神色,尤其她那二姐姐陸婳,險些就教譏笑寫了滿臉。誰都想問廠督的去處,卻是誰也不願做那打頭陣的。
好端端喜慶熱鬧的日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突然都緘默下來,一家子過成這般疏漠的模樣,放眼滿汴州也實屬難得。
陸婳坐在陸芍的左手側,時不時察看陸芍的面色,想從她眼裏尋出一絲狼狽的模樣,瞧了好幾久都未有捕捉到。
陸芍不動聲色地放下茶盞,扭頭對上陸婳來者不善的眼神:“二姐姐這般瞧着我做甚麽?”
陸婳出言諷刺道:“我瞧四妹妹倒是清瘦不少,想來是疲于照料,累了身子。”
流夏聽多了夾槍帶棒的話,早已見怪不怪,反觀雲竹,聽得一愣一愣的。
廠督脾性雖差,教人捉摸不透,可他說話從來都心口相合,心裏想取人性命,便直言要殺人。這國公府的二姑娘倒是生了張表裏不一的嘴,明着說些關切的話,實則暗暗讪笑。
才三日的功夫,哪裏瞧得出胖瘦,這分明是笑她提督府的日子難捱。就連今日回門都不見成對的。
陸芍笑了笑,一早猜到她要拿回門之事作文章,心裏有數,便也沒同她争執,只說了聲:“多謝二姐姐關心。”
這一拳軟綿綿地落在棉花上,陸婳覺得不快意,說話愈發得寸進尺:“聽聞督主昨日便醒了,怎地沒同四妹妹一道過來?”
王氏也佯裝忿忿替她抱不平:“這才成婚多久,便是宮裏事情再忙,回門這樣重要的日子,也不該留你獨自一人。”
陸芍正一耳進一耳出地聽她們唱戲,适才一言不發的陸淑倒是出聲圓場:“我官人也是如此,不過是都察院左佥都禦史,一日都瞧不見幾回,更何況是替聖上分憂的提督大人。只是四妹妹要規勸着一些,畢竟廠督重病初愈,仍是不宜操勞的。”
陸芍挪眼去瞧她那大姐姐。陸淑是陳姨娘所出,在她入國公府前便過定有了親事,二人相處的日子不多,一直交談甚少,卻也是相安無事地度過閨中日子。
她颔首道:“大姐姐說的,芍芍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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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不覺得有甚麽,可街坊鄰裏都瞧着呢,從來就沒有姑娘獨自回門的道理。”
陸婳就是這般不依不饒的性子,受不得別人高她一頭,非要将人踩至腳下,嵌入泥地,方才肯罷休。
往日在國公府,陸芍乖巧懂事,生怕父親操心,便是受了氣也極力隐忍。現下已從國公府出門,心裏的顧慮也少了許多,陸婳一再尋釁,她也不必退讓:“竟不知二姐姐這般有成見,管天管地還管起聖上的旨意來了。不若我回去同廠督傳達一下,就說我那二妹妹心裏頭憤懑,怪聖上不通人情,竟在回門之日将你召去。”
陸婳面上頓時一陣清白:“你少拿聖上壓我。自古便有回門成對的禮制,又不是我胡亂編纂出來的。”
“我只是如實傳達,又沒說這是二姐姐胡亂編纂的。”
眼瞧着低眉順眼的出氣包同她頂嘴,陸婳立時騰然起身,大為光火:“除非夫家對你多有厭棄不滿,這才寧可讓你被人指摘,也不願與你一同前來。”
這話說得難聽,相當于直接伸手去打陸芍的臉。王氏瞧見事态不妙,生怕陸婳那丫頭愈說愈不着調,忙起身給她使眼色:“這個時辰,你父親也快下值了,且去瞧瞧席面好了沒?”
正說着,便見陸齊華一身朝服邁入院子:“說甚麽呢,這麽熱鬧?”
陸婳知曉她那父親最愛臉面,忙将陸芍獨自回門的事說了一通:“說到底四妹妹也是從我們國公府出去的,今日獨自回門,國公府的臉都被她丢盡了!”
陸齊華扯開她的手,輕咳了一聲,忙轉身同身後的人賠不是:“小女說話口無遮攔,公公莫怪。”
陸婳這才發現父親身後還跟着一小太監,自己這副模樣被外人瞧見,這人又是宮裏出來的,難免有些不自在,她福了福身子以表自己人前失态。
那小太監只是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尖着嗓音道:“提督府不比二姑娘的一方天地,一眼便望到了頭。門庭闊綽的人家,雖有各司其職的人專門打理,卻也要當家的夫人隔三岔五地過問,咱們夫人初過手府裏的事,清瘦自然是有的。”
“夫人?”陸婳訝異地張了張嘴,這夫人喚得是誰?
她循着小太監的眼神轉身望去,小太監越過她,直接走至陸芍面前,弓着身子擡起自己的手臂。
廳裏的人一一起身,這小太監竟是司禮監的人。
陸芍眨了眨眼,也以為自己瞧左了:“福來,你怎麽來了?”
福來斂起方才的寒氣,輕聲慢語地問道:“夫人,回門禮可成了?廠督着咱家接夫人入宮,他在那等您呢。”
陸芍怔愣了許久,一時間又是“夫人”又是“入宮”,說得她懵頭轉向,茫茫然地搭上自己小臂。
臨走到府外,福來又頓了步子,轉頭同國公爺說道:“廠督最是讨厭說三道四之人,今日這話若是落入他的耳裏,咱家可不敢保證二姑娘是否還能齊全地站在這兒。”
清脆的巴掌聲陡然響起,陸婳跪跌在地,不可置信地望着陸齊華。
王氏吓得後退一步,想去攙扶,硬生生地被陸齊華瞪了回去。
陸芍也被突如其來地聲響吓着,不自覺地捏緊帕子。
“成日裏沒個高門貴女的模樣,甚麽話都胡說,愈發沒有規矩,還不同福來公公認個錯。”陸齊華朝福來拱手道:“望公公海涵,小女拙言,怎好污了廠督大人的耳。”
要向一宦官低頭,又當着陳姨娘和陸淑的面,這無異于是年三十讨蒸糕,丢人丢至別人家門口了。陸婳到底是怕靳濯元,扭捏了好一會,才支吾着開口。
她還未說完,福來就打斷道:“國公爺此言差矣,咱家不過是底下伺候的粗鄙人,哪裏擔得起二姑娘的禮。況且二姑娘又沒得罪咱家,要認錯,也該同咱們夫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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