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分明是我栽在你手裏了

第58章 分明是我栽在你手裏了

夜靜更闌, 柳暗花遮,涼綢輕覆在眼上,勾出陸芍鼻梁流暢順滑的輪廓。

大抵是浸在黑夜的緣故, 眼睛瞧不見周遭光景,身上的感官便被無限放大。葵水染得襯裙到處都是,自然也印在了嬌嫩無暇的肌膚上。

血漬化幹後,一遍擦不去,需得撚着帕子擦上幾回。

靳濯元知曉她身子嬌嫩, 不堪重力, 生怕弄疼她, 只拿指腹裹着帨巾,一點點地擦去血污。

動作極輕,也給足了耐性。

屋內除了偶爾的撩水擰帕聲, 細微的鈴铛碰撞聲, 餘下一切的聲響都吞咽在陸芍喉間。

貝齒陷入飽滿的櫻唇,她斂聲屏氣, 羞惱難耐, 難受時, 雙腿緊锢靳濯元的脖頸, 不自覺地擰在一塊兒。

靳濯元手裏的動作一頓, 他攏了攏眉,敦促她:“松腿。”

陸芍非但沒有聽進去,還将渾身的力氣都使在了靳濯元的脖頸上,仿佛要将他的脖頸生生折斷。

靳濯元倒吸一口涼氣,怒極反笑:“你這是要謀殺咱家?”

一面威脅着,一面又拿她沒法,只好握着她的腳腕, 靜待了片刻,直至陸芍散力,才勉強将半裹的長指撤出。

髒污的帨巾被他丢至水裏,而後解開覆在陸芍眼上的涼綢。

斂阖的眸子輕瞬一下,在一張通紅的秀靥上落下一層疏落的陰黑,她緩緩睜眼,終于瞧見靳濯元那張俊美無俦的面容。

只瞧了那麽一瞬,便挪開眼,複又垂下眸子,将視線落在他泛紅的指腹上。

帨巾沾了水,碰上血污,容易暈染,方才替她清洗時,染了不少在指腹上。

還未待陸芍說話,他便将官帽椅上的人兒單手抱起來,扛在肩上:“你是幹淨了。過來替咱家淨手。”

淩亂的衣裳披挂在肩背上,還有些逶迤在地面,陸芍掙脫束縛後,赤足踩着地面撕碎的襯裙,背身将衣裳攏了起來。

差不多整理齊潔,才換了盆水,捏着靳濯元的指頭清洗起來。

陸芍心裏裝了事,初時還認真地替他抹去醒目的血污,洗着洗着,思緒渙散,柔弱無骨的小手捧着他一根指頭,來回搓洗了好半晌,久到指頭起皺,有些脫水,都尚未回籠神思。

靳濯元實在忍不住,說了聲:“你見過淨手只洗一個指頭的?”

陸芍這才松開那根被她磋磨慘了的指頭,合掌貼上他的手心,輕柔地清洗着,又拿帨巾替他擦幹。

原以為這下便能将逃跑的事揭過,直至二人上榻,他複又将兩根纏繞在一起的發帶束在各自的手腕上。

然後将一側的人兒撈至自己懷中,抵着她的肩頭,溫聲道:“自明日起,你要甚麽便同福來說,教他們送進來。沒有咱家的允許,不準踏出這屋子半步。”

語氣中分明不含怒氣,卻有種不由分說的威勢。

陸芍愣了一瞬,這是要将她禁足,拘于屋內。

她自幼長在集鎮,原先就是活俏的性子,饒是回了國公府,脾性稍斂,卻也沒有悶在後宅,不出府門的時候。

現下要在她身側豎起拘束的藩籬,陸芍心底隐隐生出一些抵觸,然她背對着廠督,有甚麽情緒悉數埋藏在暗夜中,只有些不快地問道:“倘或有事不得不出門?”

靳濯元嗅着她身上香甜的氣息,齒尖在她的肩上輕咬了一口:“你大可試試。”

陸芍聽着他微帶脅迫的語氣,心裏頭發怵:“那廠督要拘我到何時。”

身後的人不再說話。

她輕晃了晃廠督的手,不見他有反應,便在他懷裏翻了個身,瞧見那雙輕阖的雙眼,才低聲嘀咕着:“分明方才還在脅迫我,一彈指的功夫便睡下了。”

沒問着确切的時日,陸芍心裏也不暢快,不願對着他睡,又一點點地轉了回去。

月色清輝照進明瓦窗,薄薄的光霧籠着炭盆內最後一絲火星。不多時,赤紅褪去,低低盤桓着細碎的黑屑。

靳濯元緩緩睜眼,眸子裏少見的染上幾絲哀楚。自他掌權以來,如狼飲血,肆意狠戾,外頭都說,陸芍栽在他手裏,當是被他磋磨死了。

可誰能料及,從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有朝一日也會将‘死’挂着嘴邊了。

因真正無關生死的人,才不會計較這麽多。當他開始言說‘死亡’,那他也有了向生的念頭。

靳濯元也不知道,他這樣墜入泥地沒入黑暗的人,也能掙紮着往上爬嗎?

懷裏軟玉生香,清淺的呼吸聲自耳邊傳來。

整整一月衾寒枕冷,今夜縱使熄了炭火,渾身都流淌着暖意。他将自己的手,勉強塞入陸芍緊握的小手內。

一如頭回犯病,陸芍将溫熱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

認命似地自喃:“分明是我栽在你手裏了。”

正旦這日,極為應景地落了場雪。

院內名貴的樹木修了新枝,飛雪穿舞其中,很快堆在枝上,漆了層白。

陸芍醒時,身邊的被褥已經一片涼意。她輕喚了一聲廠督,屋內寂寥無聲,便揉了揉眼,喚流夏和雲竹進來替她洗漱绾發。

流夏見她神色疲倦,眼底染上一層憂切,她只疑心昨夜廠督有沒有為難她,卻又不好貿然直言,便只能兜着圈子問道:“夫人,你面色怎這般差?有甚麽不舒坦的地方嗎?”

陸芍搖了搖頭,只是捂着自己的小腹,寬慰她道:“大抵是來了小日子,面色差些也不奇怪。”

流夏這才點頭,接過雲竹遞來的香膏,在掌心化開。

正欲替她绾個精致的發髻,卻聽陸芍神色黯淡地說:“随意束一下吧,橫豎不出這屋子。”

流夏和雲竹互望一眼,大致猜着這是廠督下的命令。昨夜事出從急,流夏至今還沒弄清事情始末,趁着用晨食的空檔,聽陸芍複又講了昨夜所見之事,二人齊齊捂着嘴,睜圓了眼。

陸芍睡了一夜,頭腦條理清晰,雖然憶起昨夜的事,心裏仍有餘悸,卻比流夏和雲竹鎮靜不少。

雲竹來提督府的時日淺,來伺候陸芍之前,只是經手蜜餞采買的事。後宅裏呆着的侍婢,對公門堂前的事一概不知,也唯有聽了陸芍昨日的見聞,心裏才密密麻麻地爬過恐懼。

她面色煞白,替陸芍布菜的筷子陡然碰在碗沿處: “那夫人是怎麽想的?倘或夫人想要離開提督府,雲竹也跟着您走!”

屋門緊阖,外頭站着守衛。裏邊雖然只有她們三人,流夏卻忌憚番子打探消息的本事,立時捂住了雲竹的嘴:“切莫胡言。”

陸芍搖了搖頭,她昨夜便意識到,汴州到處都是東廠的人,只怕她一出屋子,下一瞬就被東廠的人拿下,這無異于是鳥入樊籠,自投羅網。

流夏雖捂住雲竹的口,然她心底也同雲竹一樣,油然生出幾分惶懼。

“不若将這些事同國公爺說,國公爺若是肯為夫人計謀...”

“你莫不是吓傻了。”還未待流夏說完,陸芍便笑着将話頭接了過來:“父親若是肯為我計深遠,我今日如何會出現在這兒。”

打她在喧阗鑼鼓聲中邁出府門的那瞬,心裏僅存的那絲期盼便煙消雲散了。

流夏愁着一張臉,又提心吊膽起來,好似回到初入提督府的那段時日。

陸芍默不作聲地抿着白糖粥,松神吃了幾口,陡然記起長公主的話來。

那日在寧安殿外,長公主神色肅正地同她說:“倘或是哪日你不想呆在這兒了,我走不得,你卻是有退路的。”

她眼裏逐漸浮現幾分動容,然經歷昨日精心密謀的刺殺後,宮內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大抵顧不上她的事,甚至連大姐姐一家也牽連其中,戰戰兢兢地聽候審訊。

陸芍端起瓷碗,将白糖粥當做熱茶連喝了幾口,暫時壓下心底的浮躁的想法。

“我若想探聽外邊的消息,府中的人未必肯說與我聽。明日便是初二,原先應當回國公府小住一段時日。我出不去,你便藉着這個由頭,備上幾份薄禮往國公府走一趟。”

流夏有些不明所以:“國公爺和夫人皆在宮內拘押,姑娘的禮是送予誰?”

陸芍點了點她的額間:“好姐姐,不是還有栖竹院的陳姨娘嗎?陳姨娘一病數年,每歲冬日,都要湯藥養着。輕則身虛體弱,重則卧床不起。這份禮一是盡女兒的禮數,二則探姨娘的病,哪裏會落人口舌?再者,送禮也不過是個由頭,我這廂出不去,還得仰着你出去探聽消息呢。”

流夏總算聽明白了,連忙應是。

總關在屋內,也不是個法子,起碼得将外邊的風聲扇至自己面前來,這樣遇事才不至亂了陣腳。

陸芍知曉,縱使探聽到甚麽消息,自己也沒有轉圜破局的本事,然她将将十六,總不能一直将囿于舒坦蔭庇下,沒點自己的主意。

她得邁出這個暖房,迎風順陽,自由生長才好。

只一想到這兒,她雪腮秀容的臉上便沾了些笑意。

“雲竹,你找福來公公要寫布帛絲線來,午間時候,我教你瞧些繡樣,也好打發時間。”

雲竹一直想學門手藝,聽聞夫人願意教她,立馬打起十二分精神氣兒。

二人正要出屋子去辦各自的差事,便見半敞的明瓦窗下,有人打傘踏雪,步履匆匆地朝院內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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