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功法

晏雪空和晏文佑走到門邊,就見槐山在院子裏閉目打坐,而葉歡歡搬了張桌子坐在樹下,正專注地提筆寫着什麽。

聽到動靜,葉歡歡連忙起身:“太子殿下,您怎麽來了?”

槐山也睜開眼睛,拱手見禮,頗為驚奇地打量着幼崽。他一路往中洲而來,的确是為了求生路,卻沒想到街上碰到的小娃娃竟是大晏太子,還成了他們兄妹的救命恩人。

晏雪空揮手打招呼,笑眯眯地叫了聲“歡歡姐姐”。

葉歡歡心中一暖,唇角上揚,連忙放下筆,進屋去準備茶點。

晏文佑四處打量,眼尖地瞥見她桌上未幹的墨跡,便狀似好奇地走過去瞧了瞧,随即瞳孔微縮,心中喊道:“師父,這是……”

殘魂語氣欣喜:“九天聖蓮決!小子,你運氣真不錯!”

晏文佑沒忍住心中激蕩的情緒,正想拿起來看一看,卻見槐山走了過來,随手将之合攏,笑道:“這位就是鴻王世子吧?真是年少英武。”

晏文佑:“……”

晏雪空繞着桌子轉了兩圈,踮起腳尖,好奇地問:“歡歡姐姐在寫什麽?”

槐山伸手抱了一下,讓他坐在桌上,而後将墨紙鋪開,放在他手中,說道:“是她想送給殿下的禮物。”

晏雪空看到紙上畫了很多小圖,小圖旁邊寫滿了注解,不禁困惑地眨了眨眼。

葉歡歡端着茶點出來,見此,低眉笑了笑,一邊斟茶,一邊解釋:“我本想親自走一趟,正好殿下過來。我與兄長身無長物,唯有這功法值得一提,可惜歡歡愚笨,只将功法練至三層,這是我多年修煉的心得,哪怕殿下年幼,亦能看懂一二。”

晏雪空茫然地偏頭,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

葉歡歡從袖中拿出一個血紅色的珠子,送到幼崽跟前,聲音低而柔和:“這是九天聖蓮決的功法,我那位師父抽取我的血脈,為的就是這個。殿下,我雖不知葉家功法究竟有什麽秘密,但我相信以殿下的聰慧和天賦,将來定能找到答案。”

幼崽盯着血紅色的珠子,臉上的笑容忽然漸漸消失了,他背過衆人,抱住膝蓋,将頭埋進手臂中,悶悶地喊:“不要不要,晏晏不要。”

“太子殿下?”

葉歡歡無措地與槐山對視一眼,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晏文佑沉默着,心情複雜的想,世上之事,難得公平,就像小堂弟,什麽都不需要,卻總能輕而易舉得到別人想要的一切。

他伸手搭在幼崽的肩上:“晏晏,這不是壞事。”

“這是不對的!”

晏雪空擡頭,瞳仁中仿佛燃燒着金色的火焰:“歡歡姐姐流了好多好多血……好疼啊,晏晏流了一滴血都好疼好疼!”

葉歡歡怔住,血色的珠子在她掌心輕輕顫動。

很多時候,當痛苦成為常态,人會将自己僞裝得無堅不摧,假裝那些痛苦已經不會再對自己造成傷害。

可世上又怎會真有無堅不摧的心。

葉歡歡露出溫柔真摯的笑容:“太子殿下,早已不疼了,是你給了歡歡第二條命,你忘了嗎?我輩修道之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如今大仇已報,就算胧後娘娘沒有要求,我也想留在殿下身邊,殿下會嫌棄嗎?”

“不會。”晏雪空看着她:“可是,為什麽?”

葉歡歡忍不住摸了摸他如月華般的銀發:“因為……讓人喜歡和信任也是一種天賦,殿下有這個天賦。”

晏雪空收下了這份特殊的禮物。

他将東西放進了腰間的小福袋裏,在此之間,晏文佑一直盯着他的動作,随後,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兩人沒有在這裏停留太久,出門後,晏雪空問:“堂兄去不去書樓?”

“晏晏,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晏文佑頓了頓,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望着幼崽天真爛漫的面容,最終咽下了到口的話。

晏雪空低着頭走在路上。

“既然你不想要,為什麽還要收下?”謝禦塵出現在他身邊,淡聲道:“以你的身份,沒人會逼你做不喜歡的事。”

晏雪空捏捏小福袋,擡起頭,緩慢的講道:“劍靈哥哥,晏晏在書上看到一個故事。從前,有個人貧困潦倒,鄰居見他可憐,時常送他吃的,但日子久了,他開始疑神疑鬼,懷疑鄰居這樣是想毒害他,謀取他的傳家寶。直到有一天,鄰居家發生大火,他冒着危險沖進去救了人,之後,鄰居再送他什麽,他就沒有再懷疑過了。”

這麽長的一段話,從一個四歲稚童的口中說出來,竟條理通順,邏輯清晰,沒有絲毫磕磕絆絆。

謝禦塵沉默一瞬,道:“看來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藏書樓那麽多書,沒有白看。”

“當然啦,晏晏是全天下最聰明的太子!”

晏雪空蹲在路邊,輕輕碰了碰花朵上停留的一只蝴蝶,回頭時,淡金色的眼眸比正午的陽光更燦爛。

走到藏書樓,院子裏空無一人,向來喜歡躺在那的殷執不見蹤影。

“殷伯伯,殷伯伯?”晏雪空邁着小短腿跑了一圈,沒找到人,便拉着謝禦塵跑去了二樓,找了個舒适的地方,拿出小零食,繼續之前的看書大業。

他趴在地板上,腳丫子一晃一晃,惬意極了。

謝禦塵看了眼:“我記得你帶了毯子和枕頭。”

晏雪空側身,露出小福袋,撒嬌道:“嗯嗯。”

“嗯什麽嗯,我是你侍衛嗎?”

謝禦塵随手從儲物袋裏翻出柔軟似花瓣的絨毯,甩開鋪好,幼崽歡快地在上面滾了滾,然後将後腦勺枕在他的膝蓋上,銀色的長發散如月華:“是晏晏的家人呀!”

謝禦塵:“你有枕頭,不要得寸進尺。”

晏雪空:“劍靈哥哥,晏晏想吃糖果,啊——”

謝禦塵:“……”熊孩子還是打死算了。

晚上,花月胧特地親自下廚,準備了一桌菜肴。

“從今天起,君禦的身份就算過了明路,”花月胧拉着處理完公務的晏淵坐下,沖兩個孩子笑了笑:“晏晏,我已對外宣稱,他是你血脈較遠的表兄,以後就是你的伴讀,不必再躲藏起來。”

晏雪空開心地點頭,又去看晏淵:“爹爹?”

晏淵故作無奈,摸了摸兒子的頭:“你娘都發話了,爹還能說什麽。”

“太好啦,劍靈哥哥,啊不對,是表哥,”晏雪空歡呼一聲,偏過頭,笑彎了眼睛:“君禦哥哥!”

謝禦塵垂眸,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高興。

在遙遠的記憶中,似乎也有過這樣的場景,一家人坐在一起,夫妻和樂,兒女自得,人類的悲歡情誼譬如朝露,沒有絲毫意義。

“晏晏,還有一件事。”晏淵輕撫着兒子細軟柔順的銀發,溫和道:“原本等你引氣入體後,應該去大晏學府歷練,可你直接就築基了。你天賦過于出衆,已經不适合去學府,爹想讓殷執單獨為你授課,你願意嗎?”

“好呀,不過今天晏晏去書樓,沒看見殷伯伯。”

幼崽對上學沒什麽特別的興趣,宮裏有太傅專門教他念書,爹娘閑暇時也會教他,他從不認為自己缺什麽。

“殷執沒教過學生,一聽叫他教你,連夜跑去求助府長了。”花月胧盛好兩碗湯,分別放在兩個孩子跟前,莞爾道:“不過他有些本事,年輕時極負盛名,偏愛看奇門異典,見識廣博,又在藏書樓待了十幾年,若不是……”

說到此處,花月胧意識到失言,笑着跳過話題:“總之,你有什麽問題,盡管問他。”

晏淵颔首道:“幹兒子他是別想了,教個徒弟還可以,反正他閑着也是閑着。”

晏雪空眨着眼睛,見爹娘含笑的模樣,乖巧點了點頭,他是無所謂誰教的,而且殷伯伯一直很疼他,比府長爺爺和氣多了。

“爹爹,娘親,外公怎麽還沒來呢?晏晏想他了。”

“他去了靈洲鳳族,你外祖母那脾氣可不好惹,恐怕還得過幾天。”

幼崽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低下頭吃飯,他還沒見過外婆呢,真想看看外婆長什麽模樣,一定跟娘親一樣漂亮。

晚膳後,一家人在花園裏散步,眼見着天色已晚,花月胧像往常一樣抱起兒子,坐在床邊唱了會搖籃曲,直到幼崽雙眼漸漸合攏,才輕輕走出去帶上了門。

幼崽翻了個身,睜開了眼。

他在床邊按了按,天花板上忽然出現了一片深邃美麗的星空,星空漸變,變成了純白無暇的雪夜,再次變化,又成了綠意盎然的春景。

“睡覺。”謝禦塵出聲。

也就是大晏帝後太寵兒子,才将這九洲美景刻錄下來,做成了屋頂,供幼崽欣賞玩樂。足不出戶,便能盡覽天下奇觀。

晏雪空伸出手,點了點上空虛幻的雪花:“睡不着呀。君禦哥哥,你出來陪晏晏說說話好不好?”

“有什麽好說的。”話雖冷淡,謝禦塵還是現出了身形,被幼崽一把抱住。他盯着纏過來的小娃娃,無言片刻,從床上堆滿的抱枕裏随手拿了一個塞過去。

幼崽扔開抱枕,稚氣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嫩生生的問:“君禦哥哥,外婆為什麽不肯理外公和娘親呢?如果晏晏去見她,她也會讨厭嗎?”

掌心的觸感柔軟極了,葉歡歡說的對,讨人喜歡也是一種天賦。

謝禦塵的聲音低了下來,縱然無情,也被變幻的星空襯出了幾分暖意:“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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