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辭別

黑袍少年被砸了個踉跄, 這未含靈力的一擊并未傷到他,只是令他的外袍裂開了口子,氣息再不能隐藏。

他回頭時, 面具掉落, 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龐。

赫然是晏文佑!

晏雪空往前跑了幾步, 忽然身體一軟,大戰後的空乏與疲憊全湧了上來,他往下倒去,被謝禦塵穩穩接住。

晏文佑竟然也沒繼續跑, 保持回望的姿勢,用複雜的語氣輕輕喚了聲:“晏晏,好久不見。”

在晏雪空出聲之時,葉歡歡已反應過來,身形一晃, 便追上晏文佑, 只是剛要出手綁住他,卻見他身影如黑霧散開。

“修羅九變——換日!”

呼嘯的狂風吹散黑霧, 夾雜着鵬鳥揮動翅膀的聲音。

葉歡歡抓了個空, 蹙眉擡頭,只見天邊白雲散亂, 顯出鵬鳥飛過的痕跡,不愧是鲲鵬血脈的坐騎, 當真是天上地下無人能及的速度,快得讓人無法反應。

“大魚,還風筝!”晏雪空氣呼呼的喊。

遠方傳來嘎然長鳴, 有風送來歸還之物。

金紅色的風筝悠悠蕩蕩地飄來, 徐徐落下, 正好落在幼崽的身旁,被他一把抓住,定睛一看,風筝上竟還黏着一片深藍色的羽毛。

那羽毛瑩瑩發光,極為漂亮,晏雪空拿起來一揮,削鐵如泥。

“殿下,世子……叛賊所修功法,應該與修羅族有關。”葉歡歡走過來,神情有些凝重:“他上回逃走後,陛下與娘娘已下令九洲通緝。他此刻敢出現在這,混入丹試,我猜是與冒充薛長風的修羅族商議好裏應外合,徹底掌控長生殿。”

梁藩當年能用秘法勝過天賦更好的薛長風,晏文佑未必不能用同樣的手段打敗薛存意,到那時,他就是長生殿少殿主。

只是,或許是梁藩後悔與他們沆瀣一氣,他們也沒料到遠在皇都的小太子來了靈洲,以至于計劃被全盤打亂。

但讓葉歡歡疑惑的是,晏文佑怎麽會與修羅族搭上了?好歹也是正統的皇室子弟啊。

晏雪空将風筝和羽毛都收進小福袋,一點兒也不想考慮這些,趴在謝禦塵的肩膀上打瞌睡:“回去告訴爹爹和娘親。現在晏晏好困了。”

也不能說修羅族的計劃完全沒成功。

鳳染看着痛哭不停的雲裳,看着捂臉哽咽的薛存意,看着茫然若失、仍然回不了神的靈洲王,無聲嘆了口氣。

長生殿中啓丹試,修羅族現靈洲殃。上古神器借威勢,丹榜一二成絕響。

三天後,寶華閣。

谷華子醒來後就被各種消息砸暈了頭,閣中的買家賣家、大街小巷裏的行人,每個人都在談論着丹試中發生的事情。

“……那小崽子真是大晏太子?”

“沒錯。所以前輩,你收徒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程琉講了半天,發現谷華子完全不關注重點,什麽丹試和修羅族加起來,也比不上幼崽的身份讓他震驚。

也對,器榜第二雖然厲害,但對于那位小殿下來講,選擇可太多了。

程琉同情地看着谷華子,谷華子跳腳道:“他人呢?”

“梁藩與薛長風一死,長生殿內部大亂,誰也不服誰。靈洲王和梁藩關系暧昧,也被排斥在外,小殿下剛醒來就被叫過去……哎!谷華子前輩,你別亂跑啊!”

谷華子聽到一半就跑了,去的方向正是長生殿。

程琉望着他的背影,饒有興趣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一代天驕一代人,這九洲,又要熱鬧起來了。”

長生殿中,争執未休。

起因是梁藩與薛長風下葬,薛存意為父親立的衣冠冢能入後山墳地,與長生殿歷代殿主長老為鄰,而梁藩也是雲裳立的衣冠冢,卻不允許入內。

“郡主,梁藩是修羅族,犯下大錯,罪該萬死,我們怎能再讓他驚擾歷代先輩?”

“他這些年來為長生殿的付出你們都看在眼裏,縱然他有錯,這些功勞就要被完全抹殺嗎?他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你們就當可憐他死無歸所。”

雲裳白衣素缟,模樣憔悴,長生殿衆人攔在前方,滿臉為難。

“裳兒,”就在僵持不下之時,雲瑛忽然出現在她身旁,摸了摸她的頭,神情複雜地問:“你不恨他嗎?”

雲裳鼻子一酸,撲到她懷裏大哭:“娘,我想恨他,可他連恨的時間都沒給我啊!”

她小時候沒有父親,也曾羨慕過旁人,期待過,失望過,後來怕惹娘傷心,漸漸的就不問了,但這不代表她不在乎。

記憶中的梁藩,是個極為溫柔的人,與她沒見過幾次面,可每一次送的禮物,都是她心頭所好,每一次看她的眼神,都讓她覺得溫暖可親。

現在她才恍然,原來,那是一個父親的眼神。

“他最後救你,也算盡了父親之責。”雲裳沉默着拍了拍女兒的背,眼中淚光一閃而逝,緩緩道:“既然你不恨他,就将他的衣冠冢擡回王府,以你生父之名,以我王夫身份下葬。”

雲裳淚流滿面地擡起頭。

這些年來,她極少聽娘提起她的父親,她甚至懷疑他們并不相愛,直到如今,才從點點滴滴之中,察覺出那份從未放下的感情。

“靈洲王,你好歹顧及一下自己的名聲,你這麽做,中洲皇都那邊怎麽交代?”

“已經交代了。”

幼崽稚嫩的聲音響起,只見晏雪空身後跟着一群人走了過來,衆人連忙行禮,再不多言此事。雲瑛松開雲裳,十分慚愧地俯身,認真道:“多謝殿下成全我的私心。”

晏雪空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倘若梁藩沒犯錯,就算是修羅族,也不影響跟雲瑛在一起,他娘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不問種族出生,只管善惡對錯。

眼下令幼崽困擾的是另一件事:“方才過來,很多人問晏晏,長生殿接下來由誰管,晏晏也不知道。”

在此地的長生殿長老面面相觑,齊聲道:“還請殿下決斷。”

他們內部反正是解決不了,而且,他們其實也不太樂意讓鳳族來管。

無論如何,修羅族的冒牌貨有句話說中了他們的心思,現在是人族的天下,理應由人主見證長生殿的更疊。

鳳族與長生殿最好的關系是結盟,而不是管理和依附。

“丹試進行到第二輪,薛存意為第一。”雲瑛看了看鳳染,道:“按規矩來講,該由他接任少殿主之位。”

鳳染笑了笑,道:“此事由我鳳族少主決斷。”

雲瑛狐疑道:“鳳族少主?”

鳳染雲淡風輕道:“早在丹試開始之前,殿下已成為鳳族少主。”

雲瑛:“……”

實話講,她不太相信,鳳族不是向來不待見胧後娘娘嗎?換了小殿下就變了立場?小殿下也有龍族血脈啊。

雲瑛看向鳳嬈,臉色微變道:“鳳嬈長老,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鳳嬈知道她的意思,平靜道:“這是鳳族上下的意思,非我力推。”

雲瑛無言,晏雪空卻點點頭,仿佛扔掉了一個大包袱,舉起小手道:“那就存意哥哥管,不要再問晏晏了。”

于是,從墳地裏出來的薛存意還沒緩過神,就被一堆長老圍堵了。

鳳嬈将手放在幼崽頭上,語氣比之往日的冷清,多了些柔和:“我們要回鳳族了,你跟不跟我們一起?”

“晏晏想爹爹和娘親了。”晏雪空抱住她,蹭了蹭,軟軟道:“外婆,你什麽時候去中洲玩?娘親也很想你的。”

鳳嬈靜默片刻,說了句:“以後去看你。”

晏雪空笑眯眯地道:“那下次去不要偷偷看了,一定要讓晏晏知道呀。”

鳳嬈:“……”

他們正說着話,谷華子被人領着帶了過來,遠遠喊了句“小崽子”,話音未落就被所有人瞪了,誰啊,一點規矩都不懂!

晏雪空揮揮小手:“前輩,你醒啦。”

谷華子一臉不自在,別扭的問:“你喜歡煉器嗎?”

晏雪空仿佛知曉他的意思,笑道:“前輩,你很厲害,可是晏晏有師父了,不拜師的。”

“我也沒說要你做我徒弟。不過你既然是大晏太子,将來和古聖宗的太陰聖女必有一戰,拜不拜師都無所謂。”

谷華子嘴上這麽說着,臉上還是露出了失望之色,拿出一本冊子遞給他:“這個送你了,沒事多看看,別下次煉到一半又他娘的喊不會了。”

小小的一本冊子,卻是谷華子半生傳承與心血,記載了他的獨門手法和心得感悟,以及許多關于煉器的奇思妙想。

晏雪空并不接,仰臉問:“前輩,你和古聖宗有仇嗎?”

“我少年時不服輸,總去古聖宗挑戰那個老怪物,九戰九輸,後來的一次,我終于要贏了,卻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那個老怪物說,他的煉器之道為正統,已有了最好的傳人,哪怕他千萬年後化骨成灰,也有人代代傳承,而我自視過高,旁門左道,注定走不長久。”

谷華子自然氣不過,怒而尋訪九洲,然而,他看上的煉器天才最後都選擇古聖宗,想拜他為師的,他又看不上。

似乎真應了那句“注定走不長久。”

晏雪空聽完,輕輕點了點頭,卻道:“但是前輩,那是你和古聖宗大長老的矛盾,晏晏跟聖女姐姐沒有架要打的。”

“現在沒有,十年後未必。”

谷華子直接将冊子往他懷裏一塞,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走了,你以後有空去南洲玩。”

晏雪空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将冊子放進小福袋裏,跟謝禦塵傳音:“君禦哥哥,世上真有命中注定嗎?”

謝禦塵道:“你不是有天命書嗎?那上面寫的,就是命中注定。”

晏雪空想了想,終于想起被他丢到犄角旮旯裏的天命書,他沒有翻出來看的打算,好奇道:“天命書是誰寫的?元辰天尊嗎?天命,就像娘親說的劇本嗎?”

謝禦塵拎着他後領,走到回程的靈舫上,将他肉嘟嘟的臉捏成一團:“你哪那麽多問題,回家問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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