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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做不做 第八章

梁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總之無夢。醒來的時候,周珉順微涼的手掌正覆在他的額頭上。

“醒了?”

梁辰緩緩地眨了眨眼,算作是回答。周珉順爬上床,坐在被子外面,左手支着頭,用帶着胡渣的下巴蹭了蹭他的面頰:“怎麽回事,發燒了幹嘛不去醫院?”

“發燒了嗎?我都不知道。”梁辰的語氣淡淡的。卻配合着周珉順的姿勢,調整了一下睡姿,“吃了藥就能好,小感冒的,去醫院做什麽。”

“也不知道燒幾度,不去醫院,小感冒轉成肺炎就不好了。”

梁辰難得孩子氣上來,用手環住男人的脖頸:“肺炎就肺炎嗎,反正死不了。”

男人無奈的笑了笑,握着他的手,又塞進被窩裏:“我讓醫生過來。”

說着,便下床,拿手機打電話。梁辰拉着他衣角:“別麻煩了。”

“那麽怕醫生幹什麽,都幾歲的人了。”周珉順笑話他。號碼撥通了,在梁辰聽來大概又是什麽小弟,周珉順讓他立刻把一位“徐醫生”接過來。打完了電話,周珉順又坐回到床上來。

梁辰看着男人漸漸靠近的面龐,嘴角揚了揚:“你這兩天不是忙嗎,怎麽想起我來了。”

“幸虧我想起你來了,不然,你要是病倒在家裏了,我可心疼死。”

梁辰依然笑着。漂亮話、深情地話以前他自己講的最多了,想着當初,自己也說過這樣子的話來哄人。風水輪流轉,倒是轉到自己這兒來了。講得多自然也就明白,有些話能信,有些話,連屁話都不如。他用指尖撫過周珉順手掌的骨點:“心疼了,就別忘了我。到被窩裏來吧。”

“我身上涼,算了。”

周珉順握着他的指,俯下身來,親吻了病人的唇。梁辰的體溫偏高,連唇瓣都是溫熱的。唇舌交織,深情一吻也不過如此。分開後,身下的人微眯着雙眼,慵懶的看着他,沙啞着嗓音道:“會傳染的你知道嗎?”

“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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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辰側過了頭去,卻笑的愉悅:“你最好別感冒。不然你那位助理估計要怪我了。”

“怪不到你身上來。”周珉順笑着替他拉了拉被子,從床上下來。“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好。”

周珉順關了門下樓。梁辰聽着他低沉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迷上眼睛,把身體往被窩裏縮。空調果然又被打開了。床頭櫃上放了一杯溫水,梁辰支着身子起來喝了些,又躺了回去。

醫生來的時候,周珉順的粥倒還沒有煮好。帶着他來的是位穿西裝的年輕人。梁辰隐約有點印象,就是他和周珉順第一次見面時,站在Amanda身邊的那個。家庭醫生姓徐,五六十歲的樣子,雖然看着有些幹癟衰老,倒也精神,不似一些老人垂暮巍巍的。他似乎是周家的家庭醫生,給梁辰看過之後,留下些藥,并給他挂上了鹽水。

“受涼發的燒。吃點藥,燒退了就好。”醫生邊說邊收拾自己的診療器具。周珉順坐在床沿:“謝謝了,徐伯。還有什麽要注意的嗎?”

徐老醫生看看周珉順,又看看床上靠着的大男孩,便補了一句:“別做激烈運動,大順啊,好好讓人家養病。”

聞此言,梁辰別過臉去偷笑,周珉順大咧咧的對那老人家道:“徐伯,您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你是你老子親生的,有什麽老子有什麽樣的仔。”那徐老斜瞥了周珉順一眼,“我還不知道你小子?”

“行行行。您保證他沒事兒啊。”

“一個感冒,能有什麽大事。”一旁的年輕人忙過來幫老人家拎醫藥箱,“有時間回去看看你爸。別氣他,他血壓一高要中風了,我可不替你照顧他。”

“是是是。景修,替我送送徐伯。”

老頭看了看他:“那我走了。要有問題再叫人來接我。”

“徐伯慢走。”梁辰在床上朝老人家微笑,“等我病好了,我陪您下下棋。”

“好。你看着就是個聽話的孩子。”

周珉順跟着着景修送老人家下樓。徐伯臨走前,忽然轉身對周珉順道:“這個小男孩的體質不大好,有些貧血。那麽年輕,身子骨卻跟個上了年紀的人似得。大順,你可沒對別人做虧心事吧?”

周珉順一聽,眉頭皺了皺,話便記進去了:“我自然是好好照顧他的,就怕我不在的時候,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哼,你好好照顧他。”徐伯面露鄙夷,“你小子,要好好照顧的人多了些啊。”

“徐伯,您路上小心,我讓景修慢着點開,別颠簸了您。”周珉順陪着笑臉把老人家送上車,老人家末了,又想起一句話來,他疑惑地看着周珉順:“不過,你讓我來看病的,這個小子,還是頭一個。”

周珉順并不接話,朝車上的人揮了揮手,景修朝老板點了點頭,把車開了出去。

周珉順轉身進屋,上了樓。走進卧室,梁辰正坐在床上看書。周珉順把門虛掩着,走到床邊來:“你怎麽知道徐伯喜歡下棋?”

梁辰靠在枕頭上,視線仍停留在他那本書上:“他那個年紀大多都喜歡下棋。又是做醫生的,這種愛好,在老知識分子之間挺通的。我爺爺也喜歡。”

“你爺爺?”

見周珉順露出疑惑的神情來,梁辰想着,這大約是他沒查到的吧。也是,怎麽可能一個人的生平事事都查得到,那樣也不免太厲害了些。梁辰放下了手中那本岩井俊二的小說,擡頭看他:“他去世很多年了。我小的時候,去他那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學的象棋。”

“那你技術怎麽樣?”

梁辰又拿起自己的小說看了:“一般啊。小時候學的,還能記得多少啊。”

“你爺爺也是老知識分子?”

“差不多吧。”梁辰答道,“他原來是做數學老師的。後來被我爸活活氣死了。”

聽着他這樣輕描淡寫的說着自己家人的變故,周珉順不知為何,心中說不出的不快。梁辰翻過一頁書,忽然對周珉順道:“你不是要給我做吃的嗎,還沒好啊?”

周珉順親了親他的額頭:“好了好了,我下去給您老端上來。”

“快去,我餓死了。”

看着周珉順走出門去的背影,梁辰緩緩放下了手上的書。

他開始有些不懂男人的溫情了。明明是各取所需的利益關系,卻因為對方擅自加入的這些溫馨而有些變味。這樣被人珍惜的感覺,梁辰其實并不喜歡。因為這種感覺一旦喜歡上了,要是哪日忽然抽走,手足無措的人,只能是他。

溫暖的房間,溫柔的問候。一層又一層密密麻麻的針腳編織的圍巾,對有的人來說是抵禦寒冷的寶貝,對于他來說,也許就是勒死他的兇器。

周珉順的粥煮的很稠,梁辰稍微吃了一些,胃口并不好,也就剩了半碗下來。周珉順把碗和托盤就放在床頭櫃,自己這次倒鑽進被窩裏來了。

梁辰靠在他臂彎裏。周珉順的身材很好,而且比他好,這點梁辰不得不承認,對方這一身腱子肉,戳起來硬邦邦的。聽男人自己說,還沒出國念書的時候,先被家裏的老頭子一腳踹去軍隊呆了兩年。留學的時候,學習、打工忙得不可開交,等到回國後,因為有那麽一位“特殊助理”在身邊,周珉順在格鬥上的練習一直沒有放下過。

“你知道嗎,我最怕就是小感冒轉成肺炎。”

梁辰擡頭看了男人一眼:“怎麽,你小時候得過啊?”

“不是。”男人收緊了手臂,“我母親就是肺炎去世的。一開始,也只是小感冒。”

梁辰有些費解:“你母親?好歹你們也是大戶啊,總不至于一個感冒都治不好吧。而且還有家庭醫生哎。”

“我母親去世那年,我才七歲。徐伯是我十歲的時候才來我們家的。”周珉順的下巴抵在梁辰的頭上,握着他另一只沒有打針的手,捏在手心裏,“老頭子當年被條子追,帶着我和我媽躲在汕頭一個小村莊裏。那個村子很偏,警察找不到,可我們也出不去。”

“我媽以前身體不太好,那段時間四處颠簸,受了寒,生了病。那裏那麽偏,連感冒藥都沒有。我爸看她不行了,拿着qiang從村子裏闖出去,背着我媽,徒步去醫院。”梁辰靜靜地聽着,男人的表情難得的認真,“我爸幾個兄弟說好了,要替他攔住已經聞訊追來的警察。結果,有個人沒有攔住。警察追了過來,我爸只能繞道。”

“本來從村莊,跑到縣立醫院是一個小時,繞道之後,雖然路途相差不多,但終究還是有差。最後還是遲了十分鐘。”

“十分鐘。送到醫院,醫生說,感冒轉肺炎。送來太遲了。我媽當時已經沒得救了。他們說,就算早五分鐘也好。可是遲了。遲了。”

周珉順感覺到懷裏的人擡頭親吻着他的下巴。他低頭,看見梁辰那雙眼睛靜靜地望着自己,深深的眸子裏是說不盡的溫情。他回應着梁辰的吻,細碎的吻之間,梁辰聽見男人繼續述說道:“老頭子說:‘一個男人連愛的人都保護不了,又有什麽資格說愛她’Happy,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他哭。”

梁辰用手掌緊貼着男人的面頰,他的目光緊緊注視着對方的眼睛:“珉順,至少我不會讓你流淚。”

男人反倒是笑了,他把梁辰的手放在唇邊,用牙輕輕啃着他的手指:“當然。我會把你保護的很好的。”

梁辰笑了。可他知道自己這一次到底沒有真心去笑。即使對方的甜言蜜語簡直能把他淹沒,但梁辰不知道為什麽,始終無法就此愉悅。他到底不是那些他這些年來哄騙的女人,辨別真假的水平太高也不是好事。明明是這樣柔情的句子,聽進自己的耳朵裏,比“你吃了嗎”一類的好不上多少。這讓他反而忽然覺得有些難過——又不是誰欺騙了誰,不過是調節氣氛的情話,為什麽他漸漸失去了可以共舞的反應力了呢?他警惕的望着四周,卻像已經落在網上的小蟲,無處逃生,自己的掙紮只是讓蜘蛛絲纏繞的更緊。

勒死自己的,往往是自己。

而織網的人,也許根本就是無心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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