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七情六欲
幻境一陣死寂沉默。
大概是盛焦氣度太過“無情道”,柳長行根本沒意識到盛宗主的沉默到底代表什麽,還在滿臉慈母愛地注視着盛焦。
期待指尖血。
盛焦:“……”
盛焦面如沉水,微微偏頭。
奚将闌蜷縮成一團,心虛地從雙臂間探出一雙眼眸來,恰好和盛焦的視線對上。
奚将闌:“……”
奚将闌滿臉慘不忍睹,赤着的腳都在瘋狂蜷縮,咬着牙無聲地對盛焦比口型。
「給我閉嘴!」
盛焦:“…………”
柳長行察覺到盛焦的視線,一偏頭見奚将闌兇巴巴的在那龇牙,當即冷冷道:“奚絕兒,把腦袋給我埋進去!你還有臉瞪別人,你自己做得那叫什麽事兒?!”
奚絕兒滿腹冤屈無法宣之于口,悶悶地将腦袋埋進雙臂,不吭聲了。
柳長行沒察覺到不對,還在等待無情無欲的天道大人破陣。
盛焦沉默半晌,冷淡道:“讓他将靈力還與我,我便破陣。”
正在偷偷摸摸露出一雙眼眸往外看的奚将闌一愣,匪夷所思看着他。
“啊?”柳長行蹙眉,“絕兒封了你的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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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柳長行不太懂這兩人的愛恨情仇,蹙眉道:“不過就算還給你,你也無法在逢桃花動靈力,我拎劍試過,連棵樹都劈不開……”
盛焦冷冷道:“那是你。”
柳長行:“……”
柳長行眼淚又落下來了:“你竟又如此羞辱我。”
盛焦冷漠閉上眼睛,一副油鹽不進不給靈力就不破陣的模樣。
當年他被整個諸行齋排擠,看來也有原因。
柳長行但凡被中傷“劍術太差”,肯定要哭上一遭,但盛焦根本對他的眼淚無動于衷,他只好滿臉淚痕地走到奚将闌面前。
“絕兒,快将靈力還給盛宗主。”柳長行坐下來,強忍着罵他的沖動,勸說他,“荀娘還在外面不知生死,咱們先出去這裏再說。”
奚将闌眼眸都瞪大了,沒想到盛焦竟然會算計他,不可置信道:“我……他!我就算給了他靈力,他也劈不開這幻境。”
“誰讓他劈陣法了?”柳長行奇怪道,“他已答應,拿到靈力就會用指尖血破陣。”
奚将闌:“…………”
奚将闌急得不行:“你怎麽知道他的指尖血有用?!”
柳長行不悅地道:“你以為人家和你一樣,小小年紀就因享樂失了精元嗎?”
奚将闌:“???”
奚将闌第一次嘗試到啞巴吃黃連的滋味,氣得眼圈通紅,那顆紅痣幾乎要瘆出血來,嘴唇哆嗦着語無倫次道:“他……可他!我……我!”
奚将闌都要十分柳長行的哭了。
盛焦這個罪魁禍首卻晏然自若打坐冥想。
“我不給!”奚将闌嘴唇發抖,口不擇言,“我死也不給,我們一起死在此處好了,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柳長行捏住他的耳朵尖往外輕輕一揪,不悅地道:“不要耍孩子脾氣——你若擔心盛焦的天衍珠會害你,哥哥在此保證,就算豁出去這條性命也會護你平安無恙,不讓他傷你分毫。”
奚将闌急得直蹬腳,他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種“明知道是坑卻被人硬逼着跳,甚至都也無法解釋”的憋屈。
見給他挖坑的人還在神态自若的打坐,奚将闌一狠心一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冷冷道:“天道大人明明也早失精元了,就算還他靈力也無濟于事。”
柳長行一愣,偏頭看去。
桃花紛飛,天道大人腰背筆直,一派沉穩凝然,哪怕被人如此“構陷”依然沉心靜氣。
盛焦明明是被申天赦的雷劫硬生生劈去七情六欲,心如槁木,十三州卻紛紛揣度他是不是真的無情道大成。
單看這副無情無欲古井無波的氣質,全然想象不出這等如同雪山冷石的高嶺之花動欲是什麽模樣。
那不得日從西方出,天崩地裂天衍滅啊?
只猶豫一瞬,柳長行轉頭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誰都會,就盛焦絕無可能。絕兒,你自己道心不堅定,未守持精元,怎麽還想拖無辜之人一起下水挨罵呢?”
“盛無灼丢沒丢精元,難道我還不清楚嗎?”奚将闌也要氣得落淚了:“他他!——盛無灼,說話!”
少年奚絕當時單純得很,只覺得盛焦無情無欲,讓他主動親自己一回已是鐵樹開花、天道垂憐,其他別奢想太多,湊合過吧。
直到那個雨夜……
他像是葉子似的被暴雨打了一整晚,第二日爬都沒爬起來。
那時奚絕這才知道,原來盛焦這不解風情的木頭雖七情全無,六欲倒是齊全。
盛焦對此不置一詞,眼睛都沒睜,只說:“給我靈力。”
奚将闌氣得要撲上去打他,罵道:“我給你大爺!”
柳長行忙攔住他。
“他真的!”奚将闌死死抓着柳長行,這次的可憐根本不是裝出來的,眼圈微紅道,“哥哥,你信我。”
“哦。”柳長行說,“你這個小騙子嘴裏沒有半句真話,我不信。”
奚将闌:“…………”
奚将闌沒想到自己平時做的孽,竟然像是回旋镖直接紮到自己身上,紮得他滿臉痛苦、有苦難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三個人根本湊不到兩滴童子指尖血。
柳長行不敢和盛焦硬碰硬,只好撺掇奚将闌趕緊答應天道大人的條件,還了靈力取盛焦指尖血破陣才是正道。
奚将闌此等睚眦必報的脾氣哪裏肯受這種憋屈氣,冷冷地一振衣袖,盤膝坐穩。
“就這麽耗着吧。”他冷冷道,“看誰能耗過誰。”
柳長行蹙眉:“你我三人都在幻境中,荀娘孤身一人,怕是會有危險。”
奚将闌漠然道:“我管她死活。”
“……”柳長行詫異道,“你剛才不是還保證,會保護她和奚明淮嗎?”
奚将闌似笑非笑地說:“我這個小騙子,嘴裏還有一句真話,當然也是哄騙她的。”
柳長行:“……”
柳長行驚愕看着他。
奚将闌對上柳長行的視線,愣了好一會,偏過頭笑着譏諷道:“我的本性你們不早就一清二楚嗎,天衍珠斷我罪斷得沒錯。我此番本就是為了奚明淮記憶而來,既然記憶已拿到,我還管她死活做什麽。在你們心中,我不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險小人嗎,你現在又……”
接連不斷自嘲的話好似一把未帶劍柄的鋒利劍刃,傷人的同時自己也遍體鱗傷。
奚将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想要驅除心中難言的難堪羞恥。
哪怕用痛苦去填他也甘之若饴。
但話還沒說完,柳長行突然伸手将他單薄身軀緊緊抱在懷中。
奚将闌一愣。
柳長行身量寬闊,沒怎麽長個的奚将闌幾乎被他擁了滿懷,熱淚簌簌從臉頰滑落,滴落在奚将闌發間,胡亂滾落在地。
“好絕兒。”柳長行淚流滿面,哽咽地道,“你可吃了大苦了。”
年少時的奚絕倨傲矜貴,驕縱狂妄,柳長行從未聽他說過這種自輕自賤的話。
奚将闌呆了好一會,眼眶微微一紅,抖着雙手環抱住柳長行寬闊的背,将臉埋在柳長行懷中,嗚咽道:“哥哥……”
柳長行摸着他散亂的發,溫柔道:“嗯。”
盛焦冷眼旁觀。
奚将闌渾身微微發抖,聲音都帶着哭腔:“你信信我吧,盛焦真的也是個貪圖享樂的色胚。”
……享用的還是人人觊觎卻求而不得的花魁蘭嬌嬌。
柳長行:“…………”
柳長行幽幽道:“絕兒,你又找罵是不是?”
奚将闌頓時嫌棄地推開他:“不信算了,那就在這兒幹等着讓荀娘從外面将陣打開吧。”
柳長行蹙眉:“我怕她也自顧不暇。”
“我留了人保護她。”奚将闌擦掉臉上虛假的眼淚,冷冷瞪了盛焦一眼,“就算不用天道大人尊貴的‘童、子指尖血’,等上一刻鐘也照樣能出去。”
盛焦默不作聲。
頭頂桃花瓣簌簌随風而落,被風卷着飄入望不見的天幕。
“真桃花啊?”「逢桃花」外,黑貓化為少年,蹲在木雕桃花畫旁邊捏起一片花瓣,“這個季節哪來的桃花?”
偌大內室已經一片廢墟,前來暗殺荀娘的靈力已接連被黑貓撕毀吞噬,美滋滋地飽餐一頓。
荀娘坐在角落調息重傷的經脈,不置一詞。
無盡期明明化為人形,卻還像是貓似的蹲在那,優雅地舔了舔爪子,酷似奚将闌花魁臉蛋的眉目間浮現好奇:“他們什麽時候能出來呀?”
荀娘閉眸,輕聲道:“這個陣法難進,但很好出。他們尋到儲存記憶的琉璃球,不出片刻就能出來。”
無盡期說:“哦。”
他變回黑貓繼續舔爪子,但是四只爪子都舔了個遍,也不見裏面的人出來。
無盡期從未離開奚将闌這麽久,像是失去依附的纖細藤蔓,不安地嘚啵道:“怎麽還沒出來?他不會出事了吧?奚将闌?将闌!”
它跑過去蹬着後足伸爪子去拍那木雕畫。
荀娘終于調息得差不多,輕輕睜開濃密羽睫,蹙眉看向桃花畫。
這都過去快半個時辰,按理說早該出來了。
難道那三個人都湊不齊兩滴指尖血嗎?
荀娘愣了好一會,突然唇角一抽:“你主人……”
黑貓炸毛:“他才不是我主人!”
荀娘從善如流:“奚絕和盛宗主……當真是道侶?”
黑貓嫌棄地舔爪子:“你聽他瞎說。”
如果奚絕真的和獬豸宗宗主是道侶,這些年何苦淪落這般田地?
荀娘蹙眉,本想埋怨奚将闌哄騙她。
但轉念一想,不是道侶才好,否則這陣法怕是死也打不開了。
黑貓拍畫,等不及似的:“不能直接讓他們出來嗎?”
荀娘搖頭:“這個幻境是我用來藏奚明淮記憶的,開始布時就沒打算讓人進去。就算是我也很難同一天強行打開第二次。”
黑貓蹙眉。
“再等等吧。”荀娘道,“應該是有事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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