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并沒能夠停止時間
林餘說完辭職那刻,“辭職”二字落到空氣裏,震了震,許久才着陸。
徐紹尋愣了十秒,才找回聲音:“有人挖你了?”
“是我自己想走。”林餘道,“我想去其他城市。”
“S市麽?”
林餘搖搖頭,說了一個城市的名字。
徐紹尋根本沒聽過:“這是哪?”
“X省的一座小城,多山,不太發達,但是一年四季都很濕潤。”
“可那裏根本沒有什麽互聯網企業,你找什麽工作?”
林餘平靜道:“先休息一段時間吧,不急。”
徐紹尋皺起眉,顯然完全不贊同。
“為什麽不留在這呢?”徐紹尋試圖跟他分析,“不是不讓你走,但你就算要跳槽也得找個好點的下家吧?公司好不容易步入正軌,你這時候走,前面約等于白幹了,很不值得。”
何止是不值,簡直是血本無歸。
但林餘又不是為了投資回報率來的。當初就算徐紹尋拿着小學生寫的策劃來找他,他也幹。
林餘說:“我都想過了。”他略微停了停,“我也……不會馬上走。我會把緊要的活跟完,其他的也會交接好……你可以把小楊提上來替我,如果人手不夠的話,我等你招到人再走也可以。”
林餘是個非常不錯的技術,但并不是無可替代。他們公司前景好,現在能開出的薪資待遇也不錯,能吸引到有本事的人。
林餘很慶幸自己的離開不會誤事。
徐紹尋神色卻仍然嚴峻,他望着林餘的眼睛,認真問:“林餘,你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林餘一怔。徐紹尋的口吻讓林餘有種錯覺,假如他說自己深陷校園貸,明天徐紹尋就能跑銀行貸款給他填窟窿。
“沒有,”林餘只能說,“你別多想。”
“那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我不想說。”林餘說,“是私事。”
徐紹尋深吸口氣:“你有什麽想法、有什麽困難我們商量着來行嗎,別一來就說要走,或許我們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呢?如果你需要休息,那放你假行不行?你想去南方大可以直接去,待夠了再回來?”
林餘沉默片刻,說:“徐紹尋,我真的盡力了。”
林餘說得很慢,幾乎是字斟句酌,仿佛每個字都讓他精疲力盡。
“如果我還可以堅持,我是不會走的。”林餘最終說。
他眼裏有徐紹尋看不懂的東西。
林餘拒絕協商的姿态很堅決,徐紹尋別無他法,只能用拖字訣。
林餘花了将近一個月給手上的項目收尾以及與其他人交接,眼見要滿30天,問徐紹尋,徐紹尋說人不夠。
過了一周,多了兩個新面孔,徐紹尋還是說人不夠。
林餘無奈了。其實他自從交接完就沒接手太多新活,一天的工作量不足以前一半。林餘一開始以為徐紹尋是為了避免他離開之後交接麻煩,後來才突然醍醐灌頂——可能是他之前說“想休息一下”,徐紹尋怕累着他。
這人,由着他把局面弄成想走随時能走的狀态,又不肯松口,又不忍心逼他,不上不下地綴在中間,弄成一筆昏頭轉向的糊塗賬。
但終究是不能拖了。
在其他人陸陸續續都離開的時刻,林餘推開了徐紹尋辦公室的門。
林餘說:“我們談談吧。”
徐紹尋沉默地合上筆帽:“你說。”
“我只是想問,”林餘語氣柔和,“你還想留我多久呢?我每天做的還沒新入職的員工多,別再說缺人了,我現在起的作用已經不大了。”
徐紹尋道:“我就想你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林餘輕聲道,“你不知道我考慮了多久。”
徐紹尋卻突然有點難受。他放任了心裏片刻的沖動:“你考慮了那麽久,卻一點也不讓我知道。
“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林餘臉色一白,沒有反駁。
徐紹尋馬上就後悔了:“我不是在指責你,你別那樣想。我只是……不好受,你知道嗎?”他站起來,想往辦公桌外走,但終究只是站在那裏,“我有什麽事一定會告訴你,但你根本沒跟我說過,就像……”
就像在防我。
林餘還能說什麽?滿腹心事湧到舌尖,又被他盡數咽了下去。
我多想告訴你。林餘想。但他只說:“對不起。”
空氣安靜了幾秒。徐紹尋輕輕吐出一口氣:“算了,當我沒說吧。你想走就走,想清楚了就好。”
徐紹尋說,不管怎樣,我總是支持你的。
林餘的飛機在周六早上,徐紹尋和施文一同到機場送他。
來的時候徐紹尋開車,施文和林餘坐後座,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多是施文說,林餘聽。兩個人好歹也做了三年舍友,氛圍倒不拘謹,只是徐紹尋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有偶爾的幾個瞬間,林餘覺得他們在後視鏡裏對視了。
又總是下一秒便錯開視線。
直到到了安檢口,徐紹尋話才突然多了起來。
他說:“你換個城市生活,錢夠不夠啊?不夠我可以借你,等你穩定了再說。”
仿佛物價高昂的是那座不知名的小縣城。
他說:“我那天說的你別在意,都是不過腦子的話,不作數。就算我們不一起工作了,也是最好的朋友。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說。幹什麽都行,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你。”
“聽到沒有啊,林餘?你得答應我。”
林餘仿佛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眼皮子淺,很輕易就喉間泛酸,想流淚。
但到底是長大了。他隔着時光忍住那些稚嫩的淚水,說別擔心、我知道、我答應你。
然後他微微垂着視線,沒有看任何人,說:“抱一下吧。”
雖然林餘真正想對着徐紹尋說的是,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林餘抱過施文,才轉向徐紹尋。他擁抱徐紹尋和擁抱施文同樣短暫,五年的想望按進一剎那的接觸裏,并沒能夠停止時間。
在最近的剎那,林餘在徐紹尋耳邊說:“我真舍不得你。”
徐紹尋一愣,那一秒裏只想讓他留下,林餘卻在下一刻松手,後退。
他與徐紹尋告別。在徐紹尋能夠挽留之前。
回程路上,換施文開。徐紹尋興致不高,靠着椅背,望向窗外。
施文看了他兩眼:“現在網絡那麽發達,想聯系總能聯系的,斷不了,別擔心。”
徐紹尋說我知道。
施文随口道:“想點別的,比如想想下個季度的目标。”
徐紹尋不答,施文也就安靜下來。過了會徐紹尋冷不丁問:“他為什麽先抱你?”
施文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徐紹尋說:“機場,他走之前,先抱的你。”
“啊?有嗎?我不記得了。”
徐紹尋堅持:“有,他一抱完我就走了。頭也不回的。”
施文:“可能我離得近呗。”
“不可能。”徐紹尋斬釘截鐵,“絕對是我離得近。”
“尋哥,”施文無語道,“咱至于嗎。林餘自己都未必注意得到這種細節,你還糾結這個。”
徐紹尋愈發郁卒,但轉念一想,覺得計較這個,自己确實是有毛病。
施文道:“我知道他這一走挺突然的,你也別想太多了。”
徐紹尋抹了把臉,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他依舊望着窗外。
在他視線的盡頭,又一架飛機機身向上,駛向遙遠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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