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亂世局,誰為棋

第15章 亂世局,誰為棋

在謝玹與十皇子二人回宮後不久,李缙便從永州回到了汴梁。

到達李府時已是半月之後,領事連忙迎上去,李缙卻目不斜視,徑直越過一衆相迎的人,踏進了一間屋子。

屋內,李郁早已等候多時。

李缙将遮風的大氅脫下,随手遞過去,問道:“你在信上說,太後有動作了?”

“我不确定。”李郁接過大氅,面露擔憂,“只是爹你回永州後,便真有人來府上拜訪。”

“哦?是誰?”

“謝端和謝玹。”

李郁站在暗處,頭上的傷好了大半,那日綁在頭上的繃帶便也拆除大半,露出完整的臉後,也愈發教人覺得氣質陰沉。

“謝端受寵所以恣意跋扈,太後派他來試探無可厚非,謝玹是什麽人?”

皇帝謝青山纏綿病榻,而皇子們大多庸碌無為,于是太後把持朝政。叫得上名號的皇子謝端算是一個,其他人,不過是他們操縱之下一顆不起眼的棋子。

李缙不答。片刻後,他走入屋子的東南角,在一幅山水畫上輕輕一按,牆上便有暗格彈出。

暗格裏躺着一封信。

字跡清隽有力,筆鋒銳利。但有些筆畫卻又軟弱無力,好似寫信之人寫了一半忽然将慣用的右手換成了左手。

信的內容很簡潔,唯一句而已——“謝十三身份有異,我曾試圖取他性命,未果,你當自察。”

李郁來回看了兩遍,才輕聲道:“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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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李缙無聲的應答,李郁蹙眉道:“若剛開始收到這封信我倒不會理會,可當謝玹真的來李府之後,我便有些懷疑了。爹,你說謝玹會不會真如蕭陵所說,是太後的另一枚棋子?”

“說了多少遍了,不是證據确鑿的事,不要貿然定論。”李缙不悅道,“蕭陵與我們雖是盟友,但保不準何時會反水倒戈。想要掌握主動權,就必須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誰才是真正的棋子。”

“那……”

“謝玹那邊自有人去盯,而你,給我把李徵看好。”

說到他那位不肖子孫,李缙眉心的紋皺得更緊了。他回身問李郁:“近日他可有異動?”

“不曾。”李郁搖搖頭。忽而他動作一頓,“不對,半月前謝玹來府內時,曾在我眼皮下消失過一段時間。”

李缙目光幽深:“謝玹……”

據十皇子回憶,餘杭秦氏是文人世家,雖也是跟随謝氏先祖打下這片江山的功臣,但到如今這一代已然沒落。權勢旁落之際,唯有嫡系一脈仍留在汴梁,其餘的早已移居故裏杭城,做起了蘇繡生意。

秦家人在大周,猶如舊時的王謝二家,世代出文士之大儒,亦有功高之權臣。

而在一衆書生為主的秦氏子孫之中,當代家主秦槐序的存在,就顯得猶為出挑了。

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他文武雙全。因幼時喜愛看大俠行走江湖的話本,被愛子的父母送去蓬萊山學了一身的功夫,十歲家族遭逢變故,故趕回汴梁,繼任家主之位。

便也與遍地之乎者也的秦家格格不入。

少年時便為一世家之主的英姿,令汴梁城中諸多女子心馳神往。

然而就這樣一個霁月清風的人物,偏偏愛喝酒。

“愛喝酒有什麽稀奇的,我也愛喝。”謝玹道,“若有機會,我要令天下所有精于釀酒的手藝人同住一屋,我天天去夜夜去。”

“……”十皇子無言,憋了半晌憋出一句,“那你和他還挺志趣相投。”

謝玹故意逗他:“你怎麽對這些坊間傳聞如數家珍?這些年淨翹首搬弄人家的是非去了是吧?”

“?”十皇子怒道,“我這是未雨綢缪!在提前為皇祖母分憂做準備!”

謝玹笑了笑,原本目視前方的他忽而面色一靜。

長長的隊伍裏,六皇子本來走在首位,眼下卻調轉方向,朝着他們走來。

寂靜的宮殿裏唯有他們這群人走在日光之下,這是去往上陽宮的隊伍——皇帝又病了。

這一回他的病亦是來勢洶洶,也比之前格外兇猛,然而宮內上下卻少有人慌亂,皆有條不紊地坐着自己的事。

按照慣例,皇子們需要被傳喚到上陽宮,跪在殿外聽候指示。大多數人都知道,皇帝因這一身的病,手上的權勢早已旁落,分散在各個權臣與太後的手中。

皇帝,本該是紫鸾殿上發號施令的人,如今卻成了關在籠中的精致的鳥。

而鳥兒,總有被折斷翅膀的一天。

他羽翼之下護着的幼崽,便是這四方眼睛盯着的香馍馍。

皇帝謝青山的病情總是反複,既不會奪他性命,也不會讓他多麽好受。一來二去,皇子們再遇到這例行慣例的時候,也不見得有多緊張。

然而六皇子此時卻站在謝玹二人身前,聲色俱厲:“絮絮叨叨的說什麽呢!父皇生病,你二人卻還顧得上嬉笑打鬧!成何體統!”

這架勢,俨然是把自己當成兄長了。

謝青山原本育有十三子,謝玹是最小的一個。除去四位公主,剩餘的都是能争奪皇位之人。只是皇子大多不長命,數年以來,有害病離世的、未長大便夭折的、甚至有睡夢中離奇死亡的。算來算去,如今也只剩下五位仍健全地活着。

六皇子是僅存之中,年歲最大的。

可這皇子二字的分量,可不是按照年紀來稱量的。

他話音剛落,十皇子當即反唇道:“六哥生好大的氣,我竟不知六哥這般關心父皇的病情。前些日子春獵,是誰不顧父皇體弱,偏要父皇拉弓引箭,說什麽彰顯天子之威的?”

“春獵之事,本就應由天子開弓引路,祈求來年豐收,我有何錯?”

“六哥,我看是你另有圖謀吧。”十皇子故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譏笑道,“知道父皇身體不好,所以找借口讓自己代替父皇開弓,可惜打錯了如意算盤。”

春獵之時,謝玹還沒重生,對此前世唯一的印象就是鹿肉的味道不錯。

當時自己為了躲避是非,連春獵的隊伍都沒上。春獵結束後,只聽說皇帝的春咳又嚴重了些,但也不忘将打獵來的東西分發到各個宮中。

另一邊十皇子見六皇子氣得七竅生煙,卻偏偏說不出一句話,愈發嚣張道:“皇祖母亦為謝氏皇族,為何皇祖母就不能做那開弓引路之人?六哥,野心勃勃是好事,但也要當心害自己走上萬劫不複的道路。”

六皇子額頭青筋暴起,低吼道:“區區一女眷……”

謝玹驟然出聲打斷他:“六哥,慎言。”

隊伍中的皇子們雖眼觀鼻鼻觀心,但耳朵卻豎得一個比一個長。六皇子在暴怒中竟然敢說出這樣的話,也是他們沒想到的。

待謝玹出聲一提醒,皇子們便紛紛轉過頭,權都當作自己耳聾眼瞎。

六皇子也反應過來,他看着十皇子得意的神色,心道上了當。當即閉了嘴揮袖離去,臨走還不忘扔給十皇子一個陰狠厲的眼神。

隊伍繼續浩浩湯湯地往上陽宮行進而去。

十皇子收斂表情,轉過頭與謝玹咬耳朵:“你不知道,當初在練武場……”

“就是他激将你讓你殺我的?”謝玹道,“猜到了,你倆半斤八兩,誰也別嫌棄誰。”

十皇子:“……”

謝玹又問:“你知道他為什麽在這時突然發難嗎?”

“還能為什麽。”十皇子滿不在乎道,“我與他雖親如兄弟,他卻恨我如仇人。我那句‘為皇祖母分憂’戳到了他的痛處呗,可那又如何,皇祖母寵愛我,我亦愛戴敬重皇祖母,這般情意,豈是他這種滿腦子都是權勢的人懂的。”

見謝玹不語,十皇子以為他亦生出如六皇子般的心情,忙安慰道:“其實比起他們,我更喜歡你。雖說你偶而開口就能把人氣得半死,但比起虛僞的諸位兄長們,你要真實得多。”

邊說,十皇子邊摟着謝玹的肩膀,哥倆好似的拍了拍:“你放心,只要你不與我争,我便對那些過往既往不咎了,只拿你當幼弟愛護着。”

那手掌貼在肩頭,猶帶人體滾燙的熱度。

謝玹垂眼看去,看見一雙未經世事,未嘗苦痛的少年的手,一如他那天真的話頭。

迎着春日和煦的陽光,他們一行人終于到達皇帝的寝宮——上陽宮。

一進殿內,從後院吹來的幽冷氣息便如同穿堂風般,裹住了所有人,也将室外的溫暖盡數隔絕在外。

王太後已到達多時,她坐在殿上,手中握着一杯茶盞,身後不時有宮女于裏屋與大殿之間進進出出。皇子們到達之後,她也不說話,以至于一時之間,不知是身體上更冷,還是心理上凍結得更嚴實一些。

許久之後,六皇子終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皇祖母,父皇的病情如何了?”

王太後正在飲茶,聞言放下手中茶盞,淡淡道:“你父皇向來如此,說不上好與壞。”

六皇子點點頭,臉上還未做作地露出寬慰的表情給她看,就聽得王太後又道:“太醫說,若沒在春獵中耗費心神拉弓,今日這兇猛的病情,你父皇或許還能扛得住一二。”

“噗通”一聲,六皇子徑直跪了下去:“皇祖母恕罪,孫兒并未……”

“這麽緊張做什麽?”王太後笑道,“我又不曾怪罪于你。”

她一颦一笑雍容又華貴,豔麗如初的面孔看起來便是真的所說如所想——但所有人都不敢篤定。

皇祖母掌權多年,雖為少有親政的女子,但依舊将朝廷上下打點得井井有條。無論是朝中制衡權臣,還是朝外盡心于民,都絲毫不遜于皇帝親自上陣。

若沒有點手段,如何能教上下服氣。只是近些年來,到底還是有些蠢蠢欲動的心思浮上水面。

在一片壓抑的氛圍中,王太後又開口了:“謝端。”

“孫兒在。”十皇子挺直腰板,“皇祖母有何吩咐?”

“你去殿內看看你父皇如何了,可有什麽需要搭把手的。”王太後道,“為兒為臣,當盡心盡力。”

“是。”

十皇子一掀衣袍,預備起身離去。

當朝無太子,是因為立了太子,就等同于承認如今尚且年輕的皇帝即将不久于人世。更是在對外宣稱,如今我大周朝的皇帝不過是病秧子一個,連能繼承大統的人都平庸無幾。

十皇子從小便被王太後抱養在膝下,為的也是告訴世人,十皇子就是那個即将繼承大統之人。他在剛出生之時,便已被選擇了。

雖無明說,但對此,朝中內外早已心照不宣。

進殿照顧皇帝,身份、禮節上十皇子都是最佳人選,無可非議。六皇子雖心有不甘,但也只得默默吞下嫉恨,接受事實。

然而也正是這時,謝玹忽然出列,規規矩矩地站在王太後面前:“皇祖母,孫兒有話想說。”

王太後眼露詫異。

但很快,她收斂心神,饒有趣味地颔首道:“何事?”

謝玹俯身跪拜:“請求皇祖母準許孫兒入殿侍奉父皇。”

大殿之內靜谧如許,視線卻如夾帶聲音的利刃,刀刀劃在謝玹的背上。諸多目光中,唯有十皇子的,最不可置信,也最為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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