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誰比誰卑劣
第50章 誰比誰卑劣
若真要追根溯源,與當今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唯謝玹一人。
倘若要認真追究死而複生這回事,就連謝玹自己也說不明白。他如今所經歷的一切,究竟是平生一場大夢,夢醒後他便要堕入陰曹地府;還是上天看他可憐,給了他一次逆天改命的機會。
在這場争名逐利之戰中,他看似勝券在握,實則孑然一身。
有時他也會想,或許是因為他前世造了太多殺孽,上天才會将他再一次扔到十丈軟紅中,讓他渡過倥偬一生。
但謝玹并不會輕易沉淪于自憐自艾的情緒中,若當真是神明垂憐,那也是他得了神明青眼,他便親自給神明看看,自己是如何在這條孤寂小徑中,踏出一條血路來的。
秦庭那日将他帶去“天階雪”,除了算計謝玹有幾分真心外,還帶給了他另一個消息。
“這汴梁城中,不日将會有一場熱鬧可看。小殿下若有閑暇,可前去一觀。”
城中熙熙攘攘,利益往來,每日皆有不少的熱鬧,也不知秦庭說的是哪一種。謝玹對看熱鬧沒什麽興趣,不久後,等太後手中的聖旨下來,他就要啓程前往永州,親自督辦永州至杭州的運河開鑿事宜。
可這聖旨還未到,謝玹便聽說,永州比鄰衢州的鄉道處,落了一窩山匪。他們攔路打劫,遇到壯年男性便綁去寨子裏,從則入戶安家,逆則就地斬殺。這般兇猛殘忍的收編方式,着實讓永州與衢州二州的州府頭疼不已。
若等這群山匪逐漸壯大起來,恐怕會危及地方朝廷和更多百姓們的安全。
永州的州府李景揚曾親自帶人去鎮壓,誰知竟也陰溝裏翻船,被這群山匪因地制宜狠狠戲弄了一番,面子丢到了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
眼看運河開鑿時日迫近,那群落草的山匪竟日漸壯大,如今到了州府也難以祓除這顆頑瘤的境地。
太後一道懿旨下來,勒令李缙速速離京去永州解決此事。
李缙作為一個一品京官,讓他去處理地方的叛亂,着實是有些繡花針當棒槌。可誰讓永州二字前面跟着一個李氏,又誰讓永州州府也随着他姓李呢?
不論李缙想不想管,這件事都要算到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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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李缙來說,天有不測風雲。
很快,他還沒來得及離京,這汴梁城中的悶雷,便徑直劈到了李缙的頭上。
彼時謝玹正窩在文宣門附近的那處院子裏。
在謝玹尚未得太後膝下寵愛的時候,宮裏宮外提到這位小皇子,明裏暗裏都嫌他晦氣;如今眼看他即将一躍而起,成為太子的最佳人選,紛紛後悔起來——最初沒能巴結一下,以至于讓文宣門的那位鑽了空子。
如今誰不知道,文宣門後的那處碎雪院,裏邊兒有位年輕的教院先生,姓蕭字明煜,如今正深受十三殿下恩寵。
院裏的幼苗錦鯉長大了許多圈,于池中搖首擺尾的好不快活,蕭陵偶爾扔一把魚食進去,他們便能歡快地游上一整天。
謝玹蹲在池旁,看着它們時不時地游到跟前,摸了摸下巴:“這些魚教先生這般呵護,不知道肉質是否也是一絕呢?”
蕭陵瞥了他一眼,略帶警告:“你不妨試試。”
謝玹彎眉一笑。
他拍拍袖口站起身來。
臨近夏末,院內的桃樹早已謝了,留下一片郁郁蔥蔥的枝脈。蕭陵素來喜愛在樹蔭下乘涼,不需要他去授課的時候,他能一躺便是一天。
好似消磨時光能聊以慰藉似的。
謝玹搬了個小板凳,挨着蕭陵坐下,想了想,又側身偏頭,整個人趴伏在蕭陵的腿間。
蕭陵身形一頓,到底是沒撤開。
青竹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
他瞪大眼睛,又抓耳撓腮,一時不知是走是留,在圓形拱門處來回踟躇,幾乎要把那方寸之地的草坪給踏禿。
“你在那做什麽呢?”謝玹遠遠看見他,揚聲笑道,“鬼打牆了?”
青竹:“……”
他小心翼翼地将蕭陵的神色端詳片刻,沒見着他家先生有不耐煩的跡象,才不情不願地走上前來行禮:“先生、殿下。”
他只當“龍陽之興”是先生為了便于出門的權宜之計,眼下看來,怎麽不是那麽回事呢……
這謝玹不會真的對先生怎麽樣了吧……
前不久先生還因為那日他在鹿鳴居的口無遮攔而罰了他,怎麽轉眼就變了樣?
青竹腦中思緒轉得飛快,卻又始終不得其解,不知覺地便走到了二人跟前。謝玹嚷完後又靠了回去,一面阖着眼,一面十分舒坦地享受着蕭陵這張“軟墊”,而自家先生眼也不擡,像沒看見自己腿上多了個人似的,繼續有一搭沒有搭地往池子裏扔着魚料。
“杵在那兒做什麽?”喂完半捧,蕭陵收回手看過去,“讓你辦的事呢?”
青竹如夢初醒,剛要開口,餘光一瞥落到了謝玹身上。
這事……恐怕不宜讓謝玹知道。青竹暗自想到,于是嘗試搪塞道:“屬下還未辦好,請先生恕罪。”
這般說,先生應當知道意思吧。
豈料蕭陵并未如往常一般颔首讓他下去,而是淡淡道:“直接說吧,不用避開他。”
青竹:“?”
糟了,這謝玹莫不是真的給先生灌了什麽迷魂湯了罷!
連這種關系到他們布置的事都不用避諱了?!
饒是青竹,如今也是一頭霧水了。他擡頭見蕭陵面色沉寂地望着自己,只好按捺住自己即将沖破心口的疑慮,低聲說道:“永州一事已安排妥當,安插在山匪中的眼線回報說,不日他們便要越過鄉道,往城中鬧事去了。”
謝玹一怔。
蕭陵輕輕“嗯”了一聲:“替我給叔伯們道一聲謝。”
“先生下一步想如何做?将軍們還在等您的書信。”
辦正事的時候,青竹身上那股莽撞勁兒便如同雲霧般消散不見,身姿一如勁松,挺拔而堅韌。他肅穆道:“屬下擔心幾番書信來往容易被人半道劫走,便改為口口相傳了,先生若有其他事,只需一應交代即可。”
蕭陵搖搖頭,半晌沒再開口說話。
青竹等了片刻沒等來回應,擡頭一看,見蕭陵正将謝玹披散而下的長發攏至一束,那烏黑的長發垂至池邊,打濕了半數的發梢。蕭陵擡掌運氣,掌心頓時催生出陣陣帶着波紋的熱度,瞬間将謝玹濕漉漉的發梢烘幹。
做完一切,蕭陵才擡頭道:“不必,餘下的事,我自有別的安排。”
青竹:“……”
幾次三番遭受沖擊,青竹心神搖晃,終是匆忙應下,行禮告退。
青竹走後,一直安靜聽着的謝玹才開口道:“永州的動亂是你做的?”
“我的手還伸不到那麽遠。”蕭陵面容淡淡,“不過趁機添了一把火罷了。李缙在眼前晃久了,看着便讓人心煩。”
不能直接斬斷他的家族根系,也要讓他暫時離開汴梁,焦頭爛額一陣子,才符合他蕭陵的為人準則。
謝玹眼神晦暗。
良久之後,他仰面躺在蕭陵膝上伸了個懶腰,由下及上地望着他:“那星瀾可以自作主張地認為,先生是在替我出一口氣麽?”
動亂二字,說大不大,說小,亦無法就此忽視。若連接衢州永州二處鄉道的山匪占山為王,不趁早剔除,發展起來恐有大患。而這大患,不單單是對李徵而言,對如今執掌江山的太後亦然。
李缙不好過,太後也讨不到什麽好處。
想明白其中緣由,謝玹不免有些得意翹起尾巴,趕在蕭陵開口前說道:“否認也沒用,先生就是因我飲毒一事耿耿于懷,想要替我出口氣。”
蕭陵捧着魚料的手一頓,而後才悠悠地将其撒進池面,“刷”的一聲,掩蓋了他幾乎微不可見的嘆息。是妥協,是無奈——亦摻雜了些更為複雜的情緒。
他俯首看向謝玹,問道:“身體可還有不适?”
謝玹眨了眨眼。
“這毒藥藥性并不烈,最初服下本不會有太大反應,你那日是特例。”蕭陵頓了頓,“而後每隔三個月,你都要服下一次解藥,方可緩解身體裏的毒性,否則你會覺得皮肉內外皆有千只螞蟻啃咬,屆時,你當生不如死。”
“你若離開汴梁,這便是王錦瑟控制你的手段,也是你選擇的路。”
他鮮少有這般話密的時刻。尋常人眼中的蕭陵,靜得像一汪凍住的湖水,只能映出匆匆路人冷漠的面容,從不見一絲波瀾。他能動手便不動口,能幹脆利落以殺止殺,他便會毫不猶豫地拔劍。
謝玹沉默地看着他。
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心狠手辣。
蕭陵冷情冷性,卻并非無情之人。前世亦是如此,在旁人認為蕭陵背叛君王罪無可恕時,只有謝玹能從他那張假面之下,窺見了幾分不忍的真心。
可惜在那一段過往裏,直到死,蕭陵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而現今的謝玹,一面揚言自己要悉數供出赤心肝膽,一面又利用着蕭陵骨血裏的善以達成目的。
與那群人比,誰又比誰卑劣?
蕭陵:“這毒我解不了,但我……”
“先生。”謝玹忽然打斷他,“先生那日說護着我,當真便一言九鼎麽?”
蕭陵話音一頓。
這般剖心置腹的話,在清醒時刻他可是說不出來的,于是蕭陵假意轉過臉,狀似沒聽到似的,繼續道:“但我有緩解之法,你……”
“謝玹!”蕭陵一句話未盡,忽而臉色一變,連音調都高了幾分。
因為瞬息之前,謝玹趁着蕭陵別過臉時,飛快地起身在他臉上落下了一個羽翼似的吻。
偷襲成功,謝玹也渾然不覺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妥,反而笑眯眯道:“先生不願說,那我便替先生答了,先生言出必行,從不妄言,說護着我,便是護着我了,要不……唔唔唔……”
蕭陵二指一并,在謝玹頸部正中線“啪啪”連點,頓時将謝玹點成了一個啞巴。
“再胡亂說話,我就把你沉進池子裏喂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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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