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你的欲望是什麽
第55章 你的欲望是什麽
在尋找盟友這一點上,謝玹從不願意與虛情假意合作。
如今的秦庭願意接近他、幫他,以“興盛”秦家為由,尚且能讓謝玹的滿意。那之後呢?倘若謝玹陷入危機,倘若他們兩方沖突,秦庭是否也會權衡利弊,以此在謝玹與利益之間求得一個平衡,選擇一個得失?
謝玹不允許這般在自己掌控之外的東西出現。
可惜秦庭看似風流無狀,談笑間真假虛掩,亦有他不可割舍的風骨。
不能掌控,寧願舍棄。
一牆之隔的李府,不知何時忽而冒起一陣濃煙,許多人叫嚷着跑出來,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這場面,打斷了二人靜默的對峙。
秦庭驀然站起身來。李府的另一側,葉一悄無聲息地現身。他背着一柄長弓,俨然剛從李府中出來。
“家主大人。”葉一低聲道,“李徵的位置屬下已知悉,但時間不多,小殿下……”
“小殿下?”葉一愣了愣,回頭看向仍舊穩坐在茶水桌上的謝玹。
這是怎麽個意思?不救了?
不是說是太後要李徵活嗎?
突發意外,販賣酒水的小商販都紛紛離開自己的攤位,跑去看起了熱鬧。那張被扣在桌面上的信因謝玹方才的動作沾染到了些酒水。
他将紙張從酒盅下解救下來,紙張上的字跡依稀可以辨認。
裏面的內容在那和尚剛扔下匕首就走時,他就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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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何日下永州?鳳九淵留。”
謝玹看了那行字片刻,直到酒水将墨跡緩緩暈染開來,謝玹才猛得收緊手掌,将信紙揉進掌心。
他擡起頭,略過秦庭直面葉一:“如何?”
葉一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他偷偷瞄了秦庭一眼,見自家家主依舊是一幅笑顏,只好俯身對謝玹道:“李徵被關在李府最深的一個別院裏,李郁也在,屬下的幾個弟兄正埋伏着,小殿下是要親自進去還是讓小的代勞?”
“我自己進去救人,多謝。”謝玹将信裝進袖擺,不再看秦庭,“我有多長時間?”
“半刻鐘。”葉一道,“李府到底是歸屬于李家,李缙雖離開汴梁,私兵仍在,小殿下要抓緊時間。”
謝玹點點頭,背影毫無留戀地消失在二人的視線之中。唯有葉一左看看右看看,結果一不留神撞進了秦庭冰冷的視線裏。
他家家主一直秉承着待人如沐春風般的原則,鮮少有這般陰郁的時刻。葉一不敢多言,正思忖着是進府幫謝玹善後,還是留在原地待命,便聽得秦庭道:“你知道他剛才對我說什麽嗎?”
葉一心顫了一下:“……屬下不知。”
“他說想要我的真心。”
葉一:“……”
他心顫得愈發厲害,頭一回覺得,披着暗夜殺人比現在直面秦庭的情緒要自在得多。
正忐忑着,葉一聽見秦庭笑了一聲。
這笑聲不似歡愉,亦不是冷然,葉一一時不知用什麽詞去概括。半晌之後,他才依稀想起,這大約是來自家主大人避無可避的自嘲。
李缙的算盤打得很響。他最初想要讓太後将李徵關押在刑部。李徵總歸是要死的,死在刑部,他們還可以借此向刑部侍郎發難,找找保皇黨的麻煩;若死在李府,作為李府的子孫後代,還要給李氏宗族一個交代。
如果不是謝玹從中作梗,恐怕這場本來針對李缙的局,就要全落在他李缙的算計之中了。
謝玹一路暢通無阻地闖進李府,府上的人都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火而四散奔逃,偌大的府上空無一人。
葉一指的位置在李府的最深處,謝玹加快腳步,終于在一個拐角處看見了人影。
是李郁。
這場混亂讓李郁慌了神。雖然潛意識裏覺得火燒得蹊跷,也想跟着逃,但李缙交代給他的任務,他無論如何都要完成。于是即便外面呼喊聲震天,李郁卻沒有前去查看。他依舊留在那方陰暗的小屋子裏,等待親眼看着自己的胞弟死在這裏。
他端着一杯玉色的酒杯,緩緩朝李徵走近,臉色因室內昏暗的顏色而顯得扭曲。
謝玹所在的方向是看不見李徵的,但他看得見李郁臉上的殺心。
他迅速從袖中拔出防身的匕首,猛得向前擲去。
由于并不會武,匕首飛射的角度并不精準,甚至脫力往地面墜去,刃面與牆面碰撞,發出“叮”的一聲響。
下一個瞬息,看見謝玹到來,秦家的家仆飛身而來,訓練有素地将李郁壓在牆面動彈不得。
李徵的狀态,也盡數在謝玹面前展露出來。
屋子還是最初軟禁他的那間屋子,身上的血腥味亦與初見時沒什麽不一樣。但他到底還是比初見時狼狽了許多,身上因受了私刑而無一處完好,血淋淋的傷口挂在身上。
謝玹走近時,李徵剛好擡起眼。
那一眼,看得謝玹腳步一頓。
随即,他飛快地從地上撿起匕首,驀然回身,再次朝李郁刺去。
這一次,在秦家家仆的控制下,李郁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利刃沖自己而來——
“謝玹!”
“哧——”
尖銳的鐵刃紮進牆面,發出一聲刺耳的轟鳴。
李郁穿着粗氣,眼睛通紅地看着謝玹:“你……就算你是皇子,也不可這麽毫無顧忌地闖進李府,來日我定要……”
“你也會怕?”
面對李郁微弱的威脅,謝玹并未将其放在眼裏。他收回手,冷冷地盯着他:“是怕疼,還是怕死?”
李郁:“我……”
“我今日既然敢闖進你李府,就是有備而來,你爹如同喪家之犬離開汴梁,你便是他座下的死犬。”
“我乃二品左仆射!品階僅次于尚書令!你一個毫無官職的皇子,竟然如此折辱我!”
謝玹冷冷一笑:“我乃謝氏十三子謝玹,即将赴東宮之位,你有幾個腦袋夠我砍?李郁,你還是想想,若是太後知道你歹毒到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弟弟,該如何罰你吧。”
是人都看得出,謝玹正處于極度的憤怒之中。秦家家仆不敢吱聲,直到謝玹親口吩咐将李郁帶下去,聽由太後處置,方才敢行動。
李缙想殺李徵,誰都猜得到,可若此事擺到明面上,那便不是容易善了之事了。
将事情辦成這樣,即便是李缙,也饒不了他。
在李郁的暴怒不甘的咆哮聲中,謝玹閉眼平息怒氣,轉身去探查李徵的傷勢。
然而李徵仿佛早已習慣,他半睜開眼,平靜地看向謝玹,臉上竟還帶着一絲笑意:“小殿下為何如此生氣?”
“……”謝玹閉了閉眼,不去搭理他。想要扶着李徵的肩膀令其有個力量支撐,豈料身形一歪,被李徵後仰的力度牽連,踉跄着撲向前。
李徵穩穩地摟住了他。
“我知道小殿下為何如此生氣。”李徵哼笑道,“小殿下心疼我。”
當初他找去鹿鳴居,與謝玹達成了口頭上的協議。在危急關頭,謝玹必會舍命相救,原本以為只是戲言。
但謝玹想不通,李徵就這麽篤定地認為自己一定會來救他?
萬一真就死了呢?
這人就孤注一擲到這種地步?拿性命做賭注?
謝玹思緒紛亂,卻在驟然間想到了一個人。
前世的自己。
于是積聚在他胸口的怒氣,終于才緩緩散了。
“謝謝小殿下為我奔波勞累。”趁謝玹不注意,李徵的手他腰間緩緩摩擦,聲音如沉悶的雷聲。
謝玹:“別謝我,這是你用自己的命換來的,與我無關。”
李徵輕聲道:“滿足欲望,應當的。”
“欲望?”謝玹擡眼看他,“你的欲望是什麽?”
于是李徵便堪堪回望。分明他渾身上下滿是血痕,但他仍能以一種溫和的眼神注視着眼前的人,随後開口道:“錢,權。”
頓了頓:“還有你。”
謝玹被氣笑了:“你也不嫌貪心。”
李徵道:“貪心又如何?命運欠我的,還不允許我讨要回來?”
年幼失恃,親父視他如敝履,命運向來不公。行至世間,八苦之中,李徵便占了半數。
被如此赤忱炙熱的眼神注視着,素來警惕的謝玹,竟也覺得,這雙眼中不摻任何雜質,滿滿皆是坦誠的欲望。
這是獨屬于李徵李應寒的欲望。
在謝玹怔愣的間隙裏,李徵愈發大膽。他試探性地探身湊近謝玹,看見他眼底的碧澄之色,看見他那雙眼裏的憐憫、知心與縱容。
李徵輕輕一笑。
他吻上了謝玹。
這個吻卻并不如他的眼神般炙熱。像在品嘗一件精脍的食物,先是咬住下唇,輕輕舔舐,宛如幼犬舔舐傷口。
李徵一點點地親他,蜻蜓點水般觸碰又離開。從唇珠到唇角,再到撬開緊閉密辛之後,去親吻他的舌尖。
謝玹被親得胸膛起伏呼吸急促,顫抖的氣息無法從嘴中洩出,只好輾轉至鼻息,化作火焰一般的溫度。
“蕭先生與你龍陽之興傳得滿城風雨,秦庭與你同去同歸,而我,卻只能在這昏暗的室內趁你之危。”
“秦庭在外面吧?他知道我怎麽親你的嗎?小殿下?”
謝玹隐隐開始不耐,卻忘了自己腰間還在李徵的“掌控”之下。斥責的話語還未出口,便被李徵向上一抱,手掌探入了衣袍之間。
“再往深處去,小心我剁了你的手。”
間隙裏,謝玹終于能說出一句話。只可惜在如此缱绻暧昧的氛圍之中,沒什麽威懾。
他阖着眼,臉上漸漸顯現出一絲緋色,美得有些讓人挪不開眼。
李徵輕柔地覆在他耳邊。
“你看我一眼罷,小殿下。”他緩緩說道,“或者,你嫌我髒嗎?每次見你,我都一身血污,每次見你,我都害怕弄髒了殿下的眼。”
他的身上确實都是自己的血。
李缙只讓李郁殺他,沒讓李郁虐待他,這些鮮血淋淋的傷口,都是李郁的自作主張。
謝玹睜開眼。
在如此狼狽的境況下,李徵的眼依舊在發亮,這讓謝玹想起初見他時的場景。
囚禁之所陰暗潮濕,他卻能在那昏暗不見天日的地方踏出一條路來。他要親手撕碎世人覆在他身上的命運,要剜除烙在自己身上的疤痕。
要揚四海,名青史,這亦是他的欲望。
謝玹不禁嗤笑。
這樣一個人,竟然問他嫌不嫌自己髒。
謝玹伸出手捏住李徵的下颚,将他的臉轉過來,面向了自己。此時此刻,李徵臉上亦有不知在何處濺到的血點,謝玹凝視半晌,用指尖幫他拭去。
“你覺得呢?”謝玹問。
就像李徵說的那樣。
每一次見他,謝玹都會見到滿是血污的他。可是每一次,謝玹都會幫他擦去。
這場剖陳真心,足以令謝玹埋藏的心思動搖。
他很少害怕什麽,他不相信真心,卻又害怕別人真正遞給自己一顆完整的、火熱的心。
李徵微微怔住,随即輕笑出聲。
他順着謝玹的手,再次俯身下去,堵住了所有将要出口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小蜻蜓啊,猶豫就會敗北啊
你看,被小荔枝搶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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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