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吳奶奶,我帶滿滿出去買幾米布,要是回來得晚你們就先吃飯,不用等我。”

陸夏将滿滿捆在胸前,帶着傘準備出門。

陸滿滿這一個月長得特別快,原本瘦瘦小小的樣子可憐巴巴的,現在小臉肉嘟嘟的,胳膊也變得一節一節的,之前的衣服就有些小了。

陸夏自己也想買布做幾件新衣服,之前她只有一件體面的衣服,是高家人覺得她穿得太過破爛,所以才讓她去置辦的。

其他衣服都打着補丁,原身針線活做得好,知道怎麽讨巧遮掩,所以看着依然很齊整。

陸夏之前也就沒想着花錢做衣服,覺得把身體補回來最重要。

現在手裏有三百來塊錢,她這才舍得去買布做新衣服。

供銷社也有成衣賣,但是價格昂貴,陸夏舍不得。

“是該給你們母女置辦幾件新衣裳,你的布票夠不夠?我這裏還有呢。”

陸夏擺擺手:“夠的,夏天用不了什麽。”

陸夏帶着孩子出門,路過大榕樹下時,大家夥都朝着她親切地打招呼。

自從她開了英語輔導班,大院裏的人對她的态度有了很大變化。

“陸老師,今天帶孩子出去啊?”

陸夏朝着他們點了點頭,“趁着今天放假,出去走走。”

“哎喲,陸老師,你家孩子長得真俊,就沒見過這麽可愛的孩子。”

陸滿滿聽到有人誇她,興奮得手舞足蹈。

等陸夏母女兩離開之後,大樹下乘涼的幾人,話題都轉到了她們身上。

“小劉,你們家孩子去上輔導班,上得怎麽樣啊?真有大家說的那麽好嗎?我怎麽有點不信啊。”

“你甭說,別管這人怎麽樣,她上課是真的不錯。原先我家孩子看到英語就頭疼,現在學得可起勁。”

“真的假的?”

“那當然,要不趙主席怎麽會讓兩個孩子都上她的輔導班?我覺得之前說她的那些話都是謠言,要真是那種不着調的性子,哪裏會帶着女兒苦哈哈地去賣冰棍?”

“你看人家有本事了,風向轉得可真快。”

“我實話實說,她也住在這裏有段時間了,她什麽樣的人我們不都看在眼裏嗎。”

這話在場的人心底都頗為贊同,自從陸夏來了之後,就把吳奶奶和趙爺爺老兩口照顧得好好的。

每天特別勤快地忙這忙那,飯菜都做得比別家香。就算全是素菜,也比其他家做得好。

一個月下來,老兩口的氣色都比以前好多了,說話中氣都比以前足。

之前他們懷疑是老兩口倒貼的,現在看陸夏是個有真本事的,又覺得不是那回事了。?

“說得也是,一個女人要不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哪裏會願意離婚,還帶着一個孩子,改嫁都不方便。”

“我覺得就是那家人就想要兒子,她和女兒才被掃地出門的。”

“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沒兒子以後可怎麽辦,不管怎麽還是得有兒子才行。”

“……”

供銷社裏人很多,售貨員忙得團團轉,脾氣也特別大,說話都是吼着的。

誰要是慢一點,肯定會招來白眼。

陸夏帶着孩子也不好往前擠,等了好一會才輪到她。

售貨員原本黑着一張臉,可看到唇紅齒白,肉嘟嘟的陸滿滿朝着她笑,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頓時心軟下來,态度也沒有之前冷硬。

陸夏拿出票和錢,迅速說出自己的需求。

她在擠進來之前,就把要什麽布,該要多少米給想清楚了。

省得到了跟前,支支吾吾半天,純粹找罵。

現在的售貨員态度不好是真,有的人卡在那半天說不清楚惹人急也不假。

人多的時候,這樣的人特別招人煩,很容易惹售貨員劈頭蓋臉痛罵。

售貨員看陸夏這麽幹脆利落,心裏也舒暢,量布的時候還松了松。

“你運氣好,這幾塊布賣得特別好,你看看現在就剩下這麽點了。再等一會,有錢有票都買不着了。”

陸夏也看到了,好奇問道:“現在布還這麽難買嗎?”

她記得布票很早就取消了,很多地方産能過剩,花樣又趕不上潮流,積攢了不少貨。

“那也得看什麽樣的,像這種花色好看的,每次進回來沒多久就賣完了,都要搶着買的。”

“其他的呢?”

“也差不到哪裏去,咱們縣裏的布,一直都很緊俏。”

陸夏默默記下現在最時興的幾塊料子,拿好布讓陸滿滿賣個萌就離開了。

她拿着布去找裁縫,她本身也學了一點服裝設計的知識,原身又會裁減衣服,自己也是能做的。

可她沒有縫紉機,讓她一針一針地縫那就算了吧。

她給自己全都是休閑褲裝,一條過膝裙褲,一條長褲,還有兩件純棉做的T恤和一件用的确良做休閑襯衫,樣式都很簡潔大方。

給陸滿滿做的都是連體褲,這樣不怕勒肚子,動來動去也不怕肚子着涼。

從裁縫店走出來,陸夏想趁着今天是趕集日,去買點新鮮的蔬菜和不要票的雞蛋,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三姐!”

陸東升一米八幾的個子,在這個南方小縣城,這身高非常的顯眼,讓陸夏想無視都難。

陸東升很早就看到了陸夏,可她現在變化太大,人都快走到跟前才敢認。

陸夏愣了愣,腦子裏湧現關于眼前人的信息,有些猝不及防。

“東升,你怎麽在這?”

“爸媽讓我來看你,順便把這些東西拿過來賣。”

陸東升笑容燦爛極了,面前擺了茄子、黃瓜、南瓜苗等蔬菜,還有三只公雞。

陸家兄弟姐妹都長得不錯,眼前的陸東升今年就要滿十八,長得又高又瘦,臉被曬得臉色黝黑,卻依然是一副好相貌。

他是家裏性子最活泛的,每次都是他帶東西上縣城。

陸夏面對原身的家人心情有些複雜,還有些不知所措。

她自己的家人給她帶來太多不好的回憶,因此哪怕原身的記憶中這一家人很好,她依然不敢主動靠近。

陸夏也不能判斷原身是不是被家人濾鏡遮住了雙目,只看到了他們的好。

曾經她就是這個樣子,哪怕被傷害,還依然認為不管怎麽說都是一家人,總是不死心想要對他們好一點,讓他們看到自己的好,從而他們也對自己越來越好。

哪怕心裏其實很清楚,自己是被犧牲和無視的那一個,依然心甘情願伸頭過去給他們剝削。

她當初成績優異,被市重點高中錄取,家人卻不同意她繼續讀書,想讓她在家裏打工。

是老師上門各種游說,還聲明不要她一分錢學費,生活費也由學校出,家人才勉強同意讓她上了縣高中。

從高中開始,陸夏就沒跟家裏要過一分錢。

相反,從大學時起,就要給家裏拿錢。

而高中時候,家裏在縣城開了個小飯館,她每天都要回去幫忙,一忙就忙到大半夜。

這也讓她沒法放太多精力放在學習上,後來只考了一個排名很一般的大學。

她一直沒辦法脫離親情綁架,經歷了很多事依然難以割舍。

直到後來病倒住院,看到家人們期盼她早點死,好繼承她遺産的嘴臉,她才徹底覺悟。

打那以後,她就‘六親不認’了,還因為那次突然病倒早早立下遺囑,只要她離世名下所有財産都捐贈出去。

由于被傷害過,她寧可相信朋友和陌生人,也害怕跟所謂的家人接觸。

陸夏原本想着自己掙了錢,到時候給他們錢就當是還了對原主的養育之恩。

沒想到,這麽快就跟家人見面。

那種天然的親近感,讓她熟悉又畏懼。

陸東升興奮地上下打量陸夏,“姐,你變化好大啊,我剛都快認不出你了。這是我外甥女?哎呀,長得可真好,比剛出生的時候好看多了!”

陸東升看到陸滿滿很是高興,之前看着瘦瘦小小一只,生怕養不活。

“乖乖,等舅舅把這些菜和雞賣了,舅舅就給你買糖吃!姐,給孩子取名字了嗎?該叫什麽啊?”

“起了,大名叫陸敏學,小名叫滿滿。”

“好名字,啊,姓,姓陸?”陸東升瞪大眼,“姐夫答應跟我們的姓?”

陸夏抿了抿唇,道:“他不是你姐夫了,我們離婚了。”

“啥?!”陸東升以為自己幻聽了。

“這裏人多,我一會再跟你細說。”

陸夏看他面前的菜和雞,道:“你把攤子收了吧,這些菜和雞我一會幫你賣了。”

陸東升被震得整個人恍惚,木愣愣地聽陸夏指揮把攤子上的東西都給收了。

姐弟兩走到僻靜地方,陸東升再也忍不住發問:

“姐,到底出了什麽事?!你怎麽就離婚了?是不是姓高的那混蛋欺負你了,當我們陸家沒人,我非把他揍死不可!”

陸東升咬牙切齒,心裏的火蹭蹭蹭往頭頂上冒。

他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姐夫,全家人的眼睛都長在了頭頂上。

可當初他們給的五百塊錢,确實救了他們家,在高家人面前他們一家人腰杆都挺不直。

他們陸家窮,上趟縣城都不容易,來一次也帶不了什麽好東西,也就是一些米啊菜的蛋的,偶爾能帶只雞和豬肉過來。

東西不怎麽值錢,可也是他們能拿到最好的了,就是希望陸夏至能在高家可以過得好點。

每次陸東升過來看他姐,心裏都很不是滋味,不過才結婚三年,就被磨砺得找不到當初的樣子,眼睛裏都沒光了。

現在倒好,竟然就把他姐趕出家門,他這下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陸夏連忙拉住他,“你先冷靜,是我主動提出離婚的。”

陸東升難以置信。

“你沒聽錯,是我提的。”

“那,那也是他們逼的。”

陸夏并未否認這點,道出離婚原因。

“孩子我是不會送走的,就算沒孩子的事,這日子我也過不下去了。這三年我也還了他們的了,以後兩家人互不相幹,各走一邊。”

“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陸東升氣得用腳踢牆角。

他三姐是什麽人他最清楚不過,要不是逼急了,哪裏會做出這麽出格的事。

離婚對一個女人來說傷害太大了,在鄉下能被唾沫給淹死。

“我覺得離婚挺好,你看看我現在日子過得不錯,你可別為了我去揍人,現在管得可嚴。”

八三年開始嚴打,現在各地就已經開始有動靜了,一拳下去平常也就關個幾天,這種特殊時期興許能關好幾年,吃槍子都有可能。

陸東升性格急躁,之前就一直強忍着脾氣,陸夏怕他現在沒了顧及,把這幾年的憋屈都給發洩出來。

“可我怎麽想都不得勁,這也太便宜那家人了吧!”

“行了,咱們把日子過好了比什麽都強。不管怎麽說當初那五百塊錢也确實救了咱們家的命,真想報複不如努力過得比他們好,就他們那小氣勁,肯定會氣死。”

陸東升聽到這些話,炸毛的頭發才慢慢順下來。

陸夏正打算讓他挑着東西跟她走,陸東升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拍大腿。

“不行,我得找他們去!”

“又怎麽了?”

“我一到縣城就先去高家了,那老太婆壓根沒說你們離婚的事,只說你不在家。爸媽讓我挑了一百斤大米,還有兩只母雞,五十多個雞蛋和兩個大西瓜帶給你,那老太婆個不要臉的全都給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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