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沒笑.
江楓瞬間沒了說笑的心思, 沉聲道,“你怎麽知道?”
她又看了看天,感覺什麽都看不出來, “我記得你以前沒這個功能的吧?”
許瑕喵了一聲, “我就是突然有這個感覺, 然後我去翻了過往的天時,又問了幾個老農人。”
“我覺得八九不離十,就來告訴你了。”
她又道,“只是跟他們感覺不一樣的是, 我覺得可能會連續旱幾年, 而不是一個春天。”
她話說完,空氣便陷入了死寂。
葉瑜臉色也不好看,“我離開了四年,如今南州各倉可還充足?”
江楓沉聲道,“不太好。”
“我之前身在軍營,不太好管糧秣的事情,但是前兩年官倉的确捉襟見肘, 連撥付給我的軍糧都打折扣, 還是東州撥付來的糧草。”
江楓神情凝重, “大疫死的人太多了,雖然過了四年, 但是這幾年也一直沒太平過, 百姓複耕率上不去, 荒廢了很多田。”
“我身份所限, 沒法去管。”
“而新舊刺史交接, 官場動蕩一直沒停過, 那些縣令郡守, 十個有三個操心農事我都要燒高香了。”
“先是大疫,平息了不到三個月就換了刺史,然後新皇登基,倒是免了田稅,但是只有一年,而人頭稅還是照收的。”
“再之後新皇陵寝要修,征發勞役,征發走的人到現在還沒回來呢,”江楓繼續算,“後來北邊出事,南州又分攤了不少兵役和錢糧,雖然有我盯着,這幾年也是連軸轉,從上到下都苦不堪言。”
“我猜現在官倉能有一半有糧就不錯了,”江楓沉着臉,“南州六個郡,蒼梧、南安、玉林三個郡有我盯着,還算好點,零陵,沐,廣平離得遠,鬼知道那邊的情況。”
還是一句話,她是宣武侯,軍職,對政事插不了手,幹什麽都名不正言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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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以前江楓也沒想造反,所以雖然還很多地方看不過眼,但是她也沒辦法。
季餘眠看着憂心忡忡的兩人一貓,表情最是淡然。
她終于開口,“南州幹旱,自有朝廷撥糧赈災,你們急什麽?”
許瑕沉默了一會,“我就是怕他們不赈災。”
季餘眠:“?你們在魔土虎視眈眈,她們還敢不赈災?”
江楓幹咳了一聲,“除了顧子明,應該沒人覺得我想打回去,只是當我畏罪潛逃罷了。”
葉瑜漠然,“正因為有我們,他們更不敢赈災了。”
“為什麽?”季餘眠雖然當了龍座,但是對于政務還真不如她們,就連許子圭都比她擅長。
許瑕:“千裏運糧,事倍功半,李清明要留糧防備你,陸茗新任刺史,威望一般。”
頓了頓,她又扔出一個消息,“北面兀利骨又反了,許琮傳信回家,接走了妻女。”
北面開戰的話,花到其他地方的精力就更少了。
而且南州一直不怎麽受重視,內外交迫,到時候層層欺瞞之下,朝廷會放棄哪邊真不好說。
“接去哪了?”江楓問道。
“北州。”
江楓:“……不愧是狗皇帝姘頭。”
許琮是許琰同胞兄長,南安王嫡子,目前是鎮北将軍。
在外的将軍妻女居然帶在身邊,只能說親娘舅就是不一樣。
如果不是江楓未婚,否則她也要送人進京為質了。
許瑕茫然的看着她,“什麽姘頭?”
江楓閉上了嘴。
葉瑜敲了敲桌子,吸引回許瑕的注意力,“你們準備怎麽辦?”
江楓:“……本來是準備打回去的。”
她是準備幹完一波神廷,就直接打回南州的。
但是現在……江楓不确定了。
江楓看向季餘眠,“禦龍山有多餘的糧食嗎?”
季餘眠看着她,“你準備白送?”
“那怎麽可能,”江楓毫不猶豫的道,“問題是你有嗎?”
季餘眠搖了搖頭,“沒注意。”
她又沒準備跟帝國拉鋸戰,帝國底蘊太厚,要打就直接斬首,否則會被拖死。
葉瑜思考了一會,“其實赈災不算難,只要學着我爹那樣,多抓文人武者去幹活,一天一碗粥,強撐也是可以的。”
許瑕幽幽的道,“說了不止一年。”
葉瑜攤了攤手,“那真沒轍了,我們就算打下來了,也扛不住。”
頓了頓,她又道,“看帝國的反應吧。”
江楓幽幽道,“我可以不趁人之危,但我覺得,以他們的尿性,可能會更糟糕。”
許瑕也沉默了,她到底對朝廷還是更認可一些的,低聲道,“應該不至于,南州也是朝廷的南州,是帝國的百姓,她們應該不至于坐視不管吧?”
葉瑜冷笑了一聲,“有我們在,還真不一定。”
許瑕欲言又止。
江楓眼神微動,但是她一擡頭看見了葉瑜的眼神。
江楓笑了,“她們忌憚我們,不赈災,難道我還能解散宣武軍讓她們不忌憚我先去赈災?”
“那百姓不一定能活,我肯定得死,”江楓道,“比之赈災,李清明肯定更願意點齊人馬,捉我去京城領賞。”
就地防禦消耗大,還是帶兵進魔土捉魔主消耗大?
難道為了讓他們安心赈災,江楓自己把自己送出去給他們帶回京城?
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江楓眼神有些冰涼,看着許瑕道,“我是魔主,不是宣武侯,現在的南州不是我的南州,子民不是我的子民。”
“我能克制住不去趁火打劫已經很給面子了,”她道,“難道你讓我束手就擒?”
許瑕不停的搖頭,卻又說不出話來。
她不是這個意思。
但是一定要造反嗎?
朝廷雖然不好,但是至少穩定啊。
穩定也許是最好的?不然百姓怎麽辦?
可是葉瑜要報父親和妹妹的仇,江楓要報自己的仇,季餘眠更是不講理。
好像誰都有理由。
怎麽會到這一步?
許瑕失落的趴在桌子上,尾巴聳拉下來,搖都不搖了。
江楓到底不忍心她這樣,解釋道,“就算什麽都沒變,就算葉刺史還活着,就算我還是宣武侯,我們也別想好好赈災。”
她冷聲道,“上次是借着大疫,南州封閉,葉刺史才能一言九鼎,不受朝廷幹擾,大刀闊斧的抗災。”
“現在,光一個赈災糧食,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下其手,”江楓道,“趁機哄擡糧價,發國難財的也絕對不會少。”
而且沒有她這個蠻橫不講理,舉着刀吓人的宣武侯在,各級官吏商賈,會給一個年方弱冠的新刺史面子,好好赈災?
活在夢裏呢?
餓肚子又不是會死人的大疫,他們自己有吃有喝,才不管外面死多少人呢。
說不定各郡守連上報都不上報,無事發生呢。
陸茗連各郡守都不一定壓制的住,更何況赈災?
許瑕欲言又止,還是沒忍住,“可那是南州啊。”
江楓也生氣了,“那我能怎麽辦?”
她不想送死,也變不出來糧食。
看她差點和許瑕吵起來,葉瑜勸和道,“達則兼濟天下,貧則獨善其身,我們只能符合我們利益的情況下,勉強幫幫南州了。”
江楓冷哼,“我不發兵就是幫大忙了。”
葉瑜也道,“魔土人口不多,甚至都沒有沐郡三分之一的人口,而且至今都沒登記造冊完成,也沒有足夠的人口開荒耕地,本身糧食就捉襟見肘,我還沒和江楓說呢。”
見許瑕還想開口,季餘眠眼皮一掀,嘲諷道,“你能代表帝國嗎?你能代表南州嗎?”
你只是個亭長罷了,操心什麽呢。
她沒說的那麽尖銳,但是意思卻明确的傳達出去了。
許瑕刷的下線了。
傷心的。
她只是個小亭長罷了。
就算她回王府,也只是個小庶女,連王府的主都做不了。
跟江楓她們相比,她可真是沒用極了。
江楓雖然生氣,但是看見她這樣也還是不忍。
她看了眼季餘眠,嘆了口氣。
許瑕不是不懂,她就是舍不得百姓罷了。
畢竟相比江楓葉瑜,她才是那個一直治民的人。
而且離百姓越來越近,郡丞,縣丞,到亭長。
亭長是真的幾乎和百姓住在一起了,聽說她還得一家一家的勸農,不許裏民殺牛吃肉,不許怠慢田地。
她會這樣,江楓真的一點都不意外。
江楓敲了敲桌子,“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限制也太多了,我可受夠了背着鐐铐跳舞的感覺了。”
即使是宣武侯,她做事也束手束腳的,難受的很。
見許瑕離開,葉瑜道,“你把宣武軍的家屬接進來吧,包括你留在南州的戍衛們。”
她又道,“我們得籌備糧食,到時肯定會有流民沖擊魔土,正好我們也缺人口。”
江楓嘆息,“南州水網稠密,可惜朝廷不上心,水利很差勁。”
她很不甘心,“到處都是水,還要怕幹旱。”
百姓一邊挨餓一邊挑水,撐一時可以,如果真像許瑕說的,一連幾年,那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江楓越想越頭疼。
葉瑜比她清醒的多,“做好準備,吸引流民吧。”
季餘眠算是最淡定的一個了,她道,“我回去問問糧草儲備,不過,如果你想要,得先準備好錢。”
禦龍山并不是她建立的,她也沒準備怎麽發展禦龍山。
只是當成複仇的工具在用罷了,想的也只是殺哪些人可以讓工具更順手。
江楓跟她的想法顯然完全不同。
她是真心在經營魔土。
季餘眠遺憾的發現,自己對禦龍山的掌控能力,完全比不上江楓對魔土的掌控。
或許得回去使使勁了?
先從換白龍侍開始吧。
江楓狠狠的點了點頭,“我去找季黯,看看能不能做些便宜實惠的水車什麽的。”
雖然到時候河流水位肯定會下降,但是有一點是一點。
也不知道帝國願不願意花錢買她的好意。
白送他們肯定不會信的。
江楓又瞥向季餘眠,“水龍在天上吐水是不是可以當成雨用?”
季餘眠一口回絕,“除非是你的南州。”
江楓一想,也是,帝國怎麽可能允許禦龍山入境。
到時候好事幹了,壞名聲全是禦龍山的。
何苦來哉?
季餘眠本身就讨厭帝國,江楓自己都不願意受這種委屈,更何況是她?
江楓拍拍自己的臉,提醒自己。
她是魔主,不是宣武侯。
不要瞎發善心,那是資敵。
沉默了一會,江楓突然起身,“我去找許瑕。”
她估計被傷到心了。
江楓被她倆看着,解釋道,“她估計也是來提醒我的。”
“如果我們不清楚情況,到時候剛接掌南州,就幹旱了,你猜到時候會怎麽樣?”
估計連宣武軍都得跑,畢竟宣武軍也是南州百姓。
到時候江楓不僅要灰溜溜的退回來,還得元氣大傷,多年聲名毀于一旦。
江楓嘆氣道,“她應該不是想讓我引頸受縛的,只是傻罷了。”
明知不可為也要比比一下,這不就是文人的尿性嗎?
尤其是許瑕這種年輕又心慈手軟的文人。
結果被季餘眠這麽一刺,還被江楓和葉瑜罵,估計許子圭小傻子要哭瞎了。
正好上次江楓說要去看看的,還欠只貓沒還呢。
季餘眠不以為意的換了個姿勢,“你有錢嗎?”
“你搶的漕銀也沒多少了吧?”
江楓:“……”
她思考了一會,“我賣你軍。火怎麽樣?”
季餘眠用審視的表情看着她。
江楓:“回來再跟你說。”
雖然事大,但是目前至少還沒事。
相比較而言,神廷的下次襲擊才更麻煩。
不然別說南州百姓了,她人都死球了,還管什麽百姓?
江楓還沒那麽博愛。
等到落日亭的時候,江楓走近亭舍,發現門口連個亭卒都沒有。
推開門,就看見白衣女子趴在床上。
聽見動靜,她淚眼婆娑的看了過來。
江楓:“……”
果然沒猜錯。
許瑕哭的可傷心了,絕美柔和的臉頰滿是淚水,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看見江楓,她哭的更傷心了。
把臉埋在枕頭上,纖細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憋着聲音,別提多可憐了。
江楓幹咳了一聲,坐到床沿,“別哭了,是我不對。”
許瑕埋在枕頭上,露在外面的耳垂都哭紅了。
江楓:“眼淚也就罷了,鼻涕落在枕頭上多惡心,你還要自己手搓枕頭。”
許瑕猛然擡起頭,帶着哭腔,“要你管!”
江楓扶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別生氣了好不好?我和你道歉。”
許瑕哭的更傷心了,“你氣我,你以為我要你獻身朝廷嗎?”
“我知道南州郡兵縣兵都是你的人,我又沒說過,”她一邊哭一邊抽噎,越哭越難受,“你還覺得我想讓你去送死……”
她哭的慘,讓人心疼不已。
江楓不停的安慰道歉,安撫的拍着她的肩膀,結果許瑕像是憋急了一般,竹筒倒豆子一樣倒了一大堆。
包括不限于江楓寫信次數降低,生日禮物忘了,沒有分享日常,嫌棄她巴拉巴拉……
哭着哭着許瑕還打了個大大的嗝。
江楓:“……”
“庫庫庫……”她沒忍住。
許瑕耳朵一紅,然後勃然大怒。
也不哭了,抓着枕頭追下床打她。
江楓輕松的繞着桌子椅子轉,溜着她道,“好了好了,別哭了,你看看眼睛都快哭瞎了。”
“做點正事,比如給朝廷上個奏折?”
文人小胳膊小腿的,江楓當然只能讓着了。
又挨了兩枕頭,江楓道,“好了好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剛剛是餓了還是飽了?吃飯了沒有?”
許瑕更怒了,奮力将枕頭砸來。
江楓被砸到臉,然後聽見了“砰”的一聲。
她吓了一跳,拿開枕頭,就看見許瑕被椅子絆倒,被椅子壓在身上,眼淚灰塵糊了一臉。
江楓:“噗哈哈哈哈哈……我沒笑哈哈哈……你小心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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