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夫君
“荊和王後,久仰大名。”
來者語氣不冷不熱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我頓感無言,只得悻悻然站起身來朝說話之人走進了幾步。
嗯,久仰大名,卻不知這蒼玄帝君仰的是本上仙的什麽大名。
我心頭對這句話略微計較了一瞬,目光卻悄然順着那短雲靴朝上移去。
移了約莫有小半會兒,我脖頸微微發酸,心頭有些無語——這人的身量未免也長了些,太長了些。
此人一襲玄色長袍,與今日這大喜時刻半分不稱,且不說那胸前沒個碩紅大花,便單是一抹绛色也尋不見。
我印堂隐隐發黑,只念道:魔族規矩,魔族規矩。
目光挪移了許久,眼中卻映入了個約莫是頸項的物什,倒是修長得很。
“哪裏哪裏,蒼玄帝君才是威名赫赫,三界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滿面堆笑間,我已開口奉承道。
事實上,說這句話時本上仙心頭是忒忐忑的——這蒼玄帝君之威名雖說大是大,好歹也是個頗有頭臉的龍尊尊神,可蒼天可鑒,我對這東皇龍族是半分不熟悉的。
唔,誠如此時,這本該同我于二萬年前便照面的夫君大人,本上仙今時今日方才頭會見到,原因無它,正是拜我荊和上仙平素裏的惡習所賜——不喜參宴。
然而,這世間素來便有伸手不打笑臉人一說,更有好話不嫌多一說,饒對方是何方神聖,這好話一物,想來,定然是人人都喜聽的。
我堂堂一九天上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自然是有的。
“哦?”那人聞言微頓,半晌才道,“此話怎講?”
“帝君……”我微笑,擡首,這才望向那人。
其實,出嫁前本上仙若是去同九重天上那些個年輕頗有餘力的小仙子們聊上幾句,便能知曉一句本上仙從未聽聞過的“三界通行之必備至理常識”——
這世間的男子俊俏得極了至了,便是東皇家的蒼玄帝君那般。且不說蒼玄帝君修為如何如何精純高深,便單是東皇公子那張臉,已是所向披靡睥睨三界絕無敵手。
而此時,本上仙亦委委實實恍了心神。
劍眉斜飛入鬓,長發傾瀉如瀑,如若墨浸畫染。鼻骨高挺端正,一雙薄唇唇角起菱,似笑非笑宛若刀削。
我雙睫微動,複又望進此人的眼眸。
墨如夜空遼闊,深若幽泉深潭,其內波瀾不驚,似是謙謙溫和,實則喜怒不見,隐含清寒之氣,唔,還多了絲……我看不明白的情緒。
——儒雅兮似玉自微寒,好一個皎如玉樹臨風前。
此人之風
度,神仙中人亦是弗如遠甚。
我面頰甚沒出息地一熱,心頭猛然一震,額角傳來一陣短暫的銳痛,但也是轉瞬。穩了穩神,我不着痕跡地移開了目光——本上仙亦非那些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兒,此刻斷然不可折了神族上仙的身份面子。
咳咳,不過,這蒼玄帝君的樣貌饒是放了天池城,毋庸置疑,定是個仙君嫉恨神女追捧的香饽饽。
思及此,我的額角隐隐作痛——如此這般禍國殃民的香饽饽,我只怕是無福消受香饽饽美人恩。
“帝君天人之姿,三界之民無不敬之仰之,唯恐不能日夜思之念之……”我嘿笑道,将當年在文殊孰作弟子時的模樣有板有眼地擺了出來,垂了頭恭恭敬敬地作出誠惶誠恐之狀。
“哦?思之念之?”蒼玄帝君薄唇輕啓,似是來了幾分興致,複而朝我道,“素聞荊和上仙矜貴端莊,卻也是日夜思之念之麽?”
“甚是甚是,這日子荊和委實是日思夜念……”我幹笑道,七十二日來本上仙日也憂夜也憂,唯恐帝君您留書出走,其忐忑心酸悲涼凄苦之滋味,又豈是常人可解的?
“……”
那方沒了聲音,我仿佛聽見了一聲輕不可聞的幹咳。
擡眼望去,卻不見他有絲毫異樣,只是微合了一雙星眸望着我。
莫不是聽錯了?我微微蹙眉——唔,應當是年紀使然。
又立了半晌,我面上的熱氣已盡數退去,心頭卻如擂鼓大作——那蒼玄帝君已不再意味不明地看着我,只是徑自繞過我步向了那雕紋繁複,似是不周山紫檀神木雕成的……咳咳,床榻。
一陣衣衫窸窣,他已坐上了床沿,眸光狀似頗不經意地朝我瞟了一眼。
我渾身一顫,冷汗涔涔流下——這般情形,莫不是要我伺候他老人家更衣就寝……我幹咳三聲,半晌才咬咬牙,早在萬年前府上的姑姑便将出嫁的種種事宜交代給了我,對于魚水之事本上仙自然不似那些個小女兒一般懵懂,遂硬着頭皮朝蒼玄帝君走去。
既然本上仙已嫁來了魔族,想來,這稱呼也當改改了,便同這魔族一衆子民一道,喚他一聲君上好了。
“君,君上……”舌頭打結了。
我又幹咳三聲,複無限凄涼道,“荊和伺候君上寬衣……”
“有勞王後,孤不困。”
出乎我意料的,蒼玄帝君竟是一口回絕了我,我一時有些愕然,心頭莫名——難不成是本上仙會錯了意?還是這東皇公子表錯了情?
“那……”我皺皺眉頭,眼光朝小案瞄去,“荊和替君上倒杯酒水?”一眼望
見那桌案上的酒器,我順勢道。
“有勞王後,孤不渴。”
“這……”我嘴角抽搐,“那桌上的點心甚為可口,荊和伺候君上用些點心?”
“有勞王後,孤不餓。”
“……”無話可講了。
若是蒼玄朝我望上一眼,定會震懾于我此刻一陣青紅一陣白黑的奇妙臉色。
不困不渴不餓……蒼玄帝君你究竟是意欲何為?我欲憤憤然而起,無奈周遭某帝君的氣勢太過淩人,只好又悻悻地垂了頭順了眉眼杵在原地,腦中驀地便浮現出了臨出嫁前旺財土狗可憐兮兮的一雙大眼。
今日乃是天上地下的大日子,這東皇公子的反應未免冷淡過了頭吧。我嘴角微僵,心中對“魔族規矩”這四字的敬仰又添三分——如蒼玄帝君這般好的一個兒郎竟被折騰成了這副“寵辱不驚青燈古佛”的德性,真真是可敬之至,可嘆之至。
方此時,卻見一個黑影朝我飛将過來,我頓時呆愕——暗器?!心中對這巨鹿王宮恢宏磅礴的外象有些許無言,竟然于帝君大婚之日放進了毛頭小賊行刺,而且……
而且,方才一個旋身閃躲間本上仙我已探手接住了這“暗器”,頓時眼角微微抽搐,望着手中的一封竹簡頗有些汗顏……這是什麽?
“唔,這是……”
“廢後書。”朝我擲“暗器”的始作俑者悠然道,眸色清寒面無表情。
“……”我被來不及咽下的口水嗆了下,讪讪道,“這……荊和不就是‘後’麽?”
“嗯,”蒼玄輕輕颔首,莞爾一笑間唇畔淺揚,勾起一抹笑,一派風輕雲淡流光似錦,“荊和王後,孤要廢了你。”
“……”我伸手扶了扶額。
“……”蒼玄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眸色沉靜毫無所動。
驚愕不過是一瞬的事,頃刻間我已恢複如常——本上仙亦是有過三回前車之鑒的人,此時此刻又豈會驚惶無措。
“君上,”我面色平緩音色清亮,擲地有聲道,“且聽荊和一言。”
蒼玄聞言低低一笑,聲線清冷略沉,“願聞其詳。”
深吸一口氣,我穩了穩身形,只覺得頭又疼了——大婚當日被遣送回府,還是被魔族大老遠從巨鹿送回去,棄如泥沙敝履,我軒轅家今後在九重天上還有何顏面見人?況且世人皆知我荊和上仙在這巨鹿王宮過了一夜,這不清不白的名聲我可是消受不起。
“我知蒼玄帝君你瞧不上荊和,帝君貴為遠古的龍族尊神,又是魔界的魔尊,這神魔二重身份加身,荊和自然是知道自己樣貌身家皆匹配不上帝君,”
我字字清晰唯恐他有一個字聽不真切,“然,君上又是哪裏來的自信,以為荊和定然是瞧得上君上您的呢。”
此言一出,周遭寒風一凜,我極為真切地望見蒼玄帝君面上的笑意隐了去,眸光微閃冷肅,煞是駭人。
我面色一陣青紅,背上的冷汗打濕了大半衣裳,卻仍舊清了清嗓子緩緩道——
“神魔二界相安無事,乃是二界子民之萬福,你我犧牲小我成全大我,亦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咽了口口水,繼續道,“況且荊和曾聽父君說,軒轅一家同東皇家也算有交情,今日荊和既已嫁與了你蒼玄帝君,饒是心頭有十二萬分的不甘不願,亦會盡心盡力侍奉君上左右,還望君上切莫要小兒心性,一切以大局為重。”語畢,我故作鎮定垂下頭,默不作聲。
“……”
“……”
一陣風吹過,我冷得一個激靈,心裏頭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奈何這蒼玄帝君一聲不響,我亦是垂着頭望不見他面上的表情,真真是忐忑。
“哦?”久久,那方傳來了一個字音,語調輕柔和緩,卻令聞者毛骨悚然,“那依王後之見,孤該當如何?”
“……”我心下一橫,擡起頭直勾勾地望向蒼玄,雙手抱拳朝面前之人大義凜然道,“還望君上,委屈自己從了荊和。”
……一室之內寂如死灰。
我同他對視半晌,只見那雙泉眼似的黑眸益發清寒迫人,一股不怒自威的王家氣勢現了出來,我頓覺頭皮一麻腳下一軟,蒼玄帝君周身的氣澤醇厚如斯,竟叫早已習慣了父君母神氣澤的我有些發顫……唔,委實是很沒面子。
東皇公子到底是上古龍族,到底是個尊神,是個大人物。
“荊和王後。”半晌,蒼玄薄唇輕揚,喚道。
“君上請吩咐……”饒是腳軟,亦不可失了禮數,我遂恭敬應道。
驀然間,那人劍眉一展勾唇一笑,霎時之間,一室的冬雪嚴寒消融,如春曉花開鳥語盈耳。
我被那禍國殃民的一笑晃了眼,只愣愣無言。
“巨鹿夜裏天涼,比不得天池城四季如春,”蒼玄帝君緩緩從床榻上起身,朝我走近三步, “王後當多穿些衣物才是。”
“是是,君上所言甚是……”
“夜深了。”蒼玄繼續道。
“深了深了……”
“王後歇息吧。”他眸色依舊清寒,面上的戾氣卻消去了,語畢,繞過我朝外殿走去。
“……”我一時無法反應,待那高大的玄黑身影隐沒在重重簾帷之下,方才大驚——
“君
上……這這這……”我疾呼。
這這這——這又是什麽個情況?難怪這麽急着将本上仙我趕回天池,難怪了。
我印堂頓時全黑——沒成想,這位東皇家的公子竟是個……
呆立了許久,我默默望了望天,方才躊躇着上了床榻。
方才的一番唇槍舌戰我已是身心俱疲,不消多久便昏沉沉地入了夢,臨睡前竟滿腦子皆是“不舉”二字。
……魔族規矩,真真是誤人啊,誤人。
一夜好夢,醒來竟已是日上三竿。
我頓時無言——這剛嫁來第一天便落了個懶睡不起的惡名,真真是……真真是給神族長面子了。
“王後,可起了?”
正欲起身,便聽見內殿之外傳來一道清亮女聲,煞是好聽。
“嗯,進來吧。”我應聲道,着了中衣便下了床。
撩開簾帷的是十來個身着青色宮服的女子,除為首的那名外,其餘姑娘皆梳着雙髻,上墜青色蘇穗,模樣倒都看得過眼。
“王後,奴婢名為清素。”為首那名女子上前來跪在我身前,她身後跟着的十來個女子便都跟着雙膝一彎跪了地。“這十個宮人皆是內閣派來伺候王後的宮女,還望王後賜名。”
“賜名?”我蹙眉,“賜什麽名?”
“回王後,這十個宮人皆是宮中中三品,皆是無名的。”名為清素的女子跪姿端莊,語調平穩不卑不亢,恭敬回道。
“……”果然……我眼角抽搐——魔族規矩,魔族規矩……
“呃……”我甚為難。
這為人起名的差事,說得深遠些,便是本上仙半大不大時曾少不更事,因這起名一事犯了個小錯,打散了樁本是“三世良緣”的好姻緣,心頭頗有幾分難以釋懷。
說得淺顯些,便是本上仙二萬歲有餘時曾私下人界,一個名為鐵扇的地仙将巧見着我踏着五彩的祥雲下凡,那時她身懷六甲,便死活賴着我給娃娃起個名,我覺着新奇,瞅着那鐵扇小仙一身的紅衣又大着肚子,便道了個“紅懷兒”,那鐵扇小仙卻似乎是沒聽大明白,直嚷着“紅孩兒好!紅孩兒好!多謝上仙!”,我幹笑着道了聲無需。
事後約莫幾個來月,便聽聞司命仙君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經人一打聽方才知曉,原來那鐵扇同一名為牛魔王的牛妖本是三世良緣,今次牛魔王不滿那鐵扇給自己兒子起了個忒土氣的名兒,一氣之下找二房三房若幹房去了。
我知曉後甚為唏噓,雖說心裏頭有些不滿自己起的名兒被人說得土氣,可心底的愧怍亦是免不了的…
…
“清素……”我幹咳,面上擺出一副威嚴之色,“這十人若是無名,那平時你是如何招呼的?”
“回王後,”清素依舊面冷如霜,神色卻是恭謙有禮,“這十人,自左往右,分別是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咳咳咳……”我一口氣沒緩過來,猛咳出聲。
“王後……”見我如此,清素與那十名女子皆是慌了神,連忙起身過來攙扶我。
“無礙無礙——”我咳得面色潮紅,連忙擺擺手——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都是些什麽勞什子名字?
我嘴角抽了抽,複又換上一副主子的樣子,“罷了罷了,”我嘆氣,心中略微思索,開口道,“你十人今日之內想好名字便告知與我。”
本上仙這是哪一世造了孽?竟攤上這些事情。我印堂發黑面色如土,這東皇老兒成日裏是閑了沒事兒幹還是怎麽地,這定的都是些什麽規矩?看來有其父必有其子一說,是不假的。
腦中閃過一雙幽泉深眼,我不禁悵然一嘆。
“諾。”十名宮女叩首道。
“都起來吧。”我扶額。
“諾。”十名宮女連同那清素一道起了身,清素朝我走來,手中遞來一張淨臉的方巾。
“王後。”清素又道。
“講。”
“用過早膳,請王後随清素一道前往巨鹿南山。”
“……為何?”
“東皇先君定下的規矩,王後過門的頭一天要去南山采摘聖藥那蓮莖,并用那蓮莖煮茶沐浴,以作淨身之用。”她說道,又朝我遞來一杯漱口的清茶。
“……哦。”我不着痕跡地抖了抖眉,接過那杯清茶飲下了一口。
“王後從今往後便移居來儀宮,來儀宮幾萬年來無人居住,雖有人每日打掃但終究還是會有些灰塵,還望王後用過早膳采完聖藥便随清素等人一道,去打掃來儀宮。”清素扶我坐下,開始替我绾發。
“噗——咳咳咳……”我一口水噴了出去,将面前的銅鏡全噴上了茶水。
“王後切莫怪罪,”清素秀美面容微紅,略有些尴尬道,“此乃……先君定下的規矩……”
“……”
……
“好!好規矩啊,哈哈……”我憋出一陣頗豪邁的幹笑,額角冷汗如瀑滑下,“先君真是深谙養身之道,常言道多勞多得,真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門外一陣樹葉沙響,只見一群麻雀朝天上驚飛而去。
于窗外立了許久的男子不着痕跡地揚了揚唇角,一時間天地之中曜日失色,楊柳無
光。
魔都巨鹿,即将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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