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池柔柔說罷,迅速加了一句:“是你讓我說的。”

“池小姐。”須臾,他才開口:“你可以繼續。”

池柔柔看他。

男人換了個姿勢,表情被藏在了陰影裏,池柔柔只能感覺到他在看自己,卻無法觀測到他的表情。

她揪了一下裙角,道:“我,我還想咬你。”

“……”

在一片寂靜之中,她接着道:“我昨天晚上,還夢到了你,我們在一起睡覺。”

男人臉部曲線無聲繃緊。

“我總是控制不住想你,何醫生跟我說你主動答應幫我的時候,我開心壞了,我,我現在坐在這裏,滿腦子都是你,我想跟你坐得近一點,最好能坐到你腿上,我想抱你的腰,最好……”

“池柔柔。”他額頭躍起青筋:“你在何醫生面前,也是這樣的嗎。”

“嗯。”池柔柔很誠實:“不過是第三人稱。”

“那請你現在用第三人稱跟我對話。”

“可他是大白菜……你又不是。”

“什麽。”

“你活生生在我面前,為什麽要第三人稱。”

“……你沒發現自己的敘述有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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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柔柔悶了一陣,“可這就是我心裏想的,是你讓我百分百信任你的。”

康時擰起了眉。

心理醫生主要負責的的确是傾聽,池柔柔面臨的困境也的确是因為他,當他決定接手池柔柔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但他還是沒有想到,池柔柔訴說的這些事情居然如此本能和露骨。

他努力想要保持專業性,可依舊不可避免地偏離:“描述一下你的困境。”

這的确是不專業的,在患者訴說的時候,醫生一般不會做此打斷或者強迫性地讓對方轉移話題,他從來都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但此刻在池柔柔這裏,卻破了防。

池柔柔意識到了,但并沒有挑明:“我在困境在于,我想要靠近你,又怕會被傷害到你,我知道你讨厭我,不想見到我,也不喜歡我這樣說話……可是我,我不知道怎麽辦。”

“你的傷……為什麽。”

池柔柔拉了一下袖口,低着頭,道:“你保證不生氣我才說。”

“我不會生氣。”

“因為我上個月,看到你單獨跟一個女生一起吃飯,你對她笑,還給她遞紙巾,你的手碰到了她的,我看到了,我很生氣,我想去掀了你的桌子,可是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我強迫自己開車回了家,可我還是很生氣,我打翻了杯子,想到了你之前嘗試過的各種死亡,我就試了一下,不致死,只是會疼,這樣差不多,可以讓我沒有那麽生氣。”

他抿緊嘴唇,“你有沒有想過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去看看其他的男人。”

“想過。”池柔柔道:“他們都沒有你好。”

“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是會把自己吊死在一顆樹上的人。”

“對現在的我來說,世上只有康時和其他樹種,所以,吊死也沒關系。”

……

對于康時來說,這是極為難以忍受的兩個小時,但對于池柔柔來說,這兩個小時卻過的非常快。

男人看了一眼鐘表,起身拉開了窗簾,道:“下次見。”

池柔柔看他。

康時已經把方才做的記錄拿到辦公桌前,開始整理分析。

“下一次,是周幾。”

“看你的時間。”

“一周只能兩次嗎。”

“一般不建議太過頻繁,這樣患者容易對醫生産生依賴,過分信任醫生就可能導致自己無法正确面對內心。”

“……哦。”

半分鐘後,坐在桌前的他擡起了頭。

池柔柔這才回神一般收回視線,快速離開。

她再次找到了跟他之間的平衡點,不管他出于什麽身份,也不管他出于何種目的,對于池柔柔來說,他願意每周見自己兩次,聽自己訴說那些心事,就已經足夠滿足。

她的生活又一次充滿了奔頭,工作的時候也滿是活力,心情好了,看誰都面善,底下的員工明顯發現最近的日子好過了很多。

畢竟池總臉上開始經常帶笑了。

連續幾周之後,康時在整理池柔柔的病歷時意識到了很關鍵的一點——

治療沒有任何進展。

池柔柔會定期跟他彙報自己在生活中遇到了什麽事,她告訴他自己談成了一筆生意,告訴她自己遇到了新的追求者,告訴他自己辦公桌上新換的鮮花,告訴他自己是怎麽在一衆非議之中重掌大權。

但,她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炙熱。

這樣下去不行。

他給她提供了繁衍欲望的溫床。

而他除了傾聽之外,所有的引導也全部失敗,池柔柔始終對自己要吊死在他身上的想法相當堅定,不容抗拒。

要換方案。

這日,池柔柔開着那輛大衆車,自以為是地繼續停在老地方的時候,窗戶忽然被敲了兩下。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人,木了一下。

她的确告訴過何明亮自己來偷看他的事情,但她沒想到康時會知道她開的哪一輛車。

明明這輛車一點都不顯眼,上面的灰塵也一點都不符合她池柔柔的氣質。

甚至在接受康時的問診之後,她還特別找人弄了一輛比較符合她氣質的車停在了另一邊迷惑視線。

車窗再次被輕扣,池柔柔硬着頭皮打開了門。

撲面而來的濃重煙草味道讓他眉心緊鎖。

池柔柔用力把車門甩上,表情有些惶惑。

康時提着新買的菜,注視着她,道:“跟我過來。”

池柔柔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為了附和這輛大衆車的氣質,她穿的也是普普通通,紫紅色的裙子老土至極,腦袋上的帽子也灰撲撲的,帽檐一壓,跟在他身後的時候,像個傻乎乎的醜小鴨。

池柔柔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

康時走進電梯,回頭看到對方站在外面,剔透的眼珠裏隐含不安。

“進來。”

池柔柔猶豫地扯了一下裙子,擡步走了進去,道:“康醫生……”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康時道:“上去再說。”

電梯上行的時候,池柔柔悄悄背過去,擡手掩着嘴唇呵氣,并且摸了一下口袋,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個口香糖,試圖遮掩那股味道。

“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撕到一半的口香糖被她攥在手裏:“之前,偶爾抽,後來那天你說不想再見到我……才開始。”

“一年多了,能戒掉嗎。”

池柔柔毫不猶豫:“能!”

她接着又說:“已經在戒了,今天只抽了五根。”

她細細的手指伸在他面前,亮亮的眼睛像是在期待誇獎。

他瞥了一眼。

她倏地把手指縮回去,默默扭過去面對牆角。

電梯到了21層,康時先一步走出去,池柔柔反應了幾秒才回身跟出來,不慎被電梯門夾到,悶哼了一聲。

男人透過鑰匙扣上的反光看她,沒有回頭。

門被打開,幹淨整潔的客廳映入眼簾。

一室一廳的公寓,帶着巨大的落地窗,他也不是虧待自己的性子。

“坐。”

池柔柔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上。

她近來越發聽話,顯然對于如今的距離十分滿意。

康時把菜放下,道:“那輛車在這附近停了有一年了,我之前就有注意過,但後來看到何醫生提供的病例才知道那可能是你。”

池柔柔看他。

“不換車,心裏多少還是希望我認出來的吧。”

他推測,池柔柔攥了一下手指,點了點頭。

男人取下了一側挂着的圍裙,看了她一眼。

黑帽子搭配着紫裙子,她此刻的裝扮實在是有些滑稽,只是那張臉蛋在這種裝扮裏面,卻更顯得嬌嫩了起來,頗有幾分惹人心憐的意味。

“帽子摘了。”他再次說:“過來給我洗菜。”

帽子一摘,才發現她的長發被編成了麻花盤在頭頂,盡數塞進了帽子裏,難怪沒有露出分毫。

她頂着那頭亂蓬蓬的麻花過來洗手,柔美的臉蛋被襯得有些少女氣。

康時提醒:“袖子。”

池柔柔頓了一下,才稍微挽起了一點,康時瞥見那疤痕一角,然後走過來,在她愣怔的視線中,幫她挽起袖口。

池柔柔心跳加速,仰起臉緊張地看他。

“高一點,免得沾濕。”他把她兩只手都挽起來,留意到只有左手臂兩道,從小臂一般延伸上去,可以看出痕跡很深,這個女人,對自己也是完全不留情。

他又想起那個故事裏,他死後不曾看到的世界。

擡眸望她。

池柔柔呼吸發緊,眼珠不安地亂動,不斷瞄着他的表情:“你……”

“身敗名裂,是什麽感覺。”

“沒有感覺。”她說:“我一點都不難過,也一點都不害怕,但是看到被我拖下水的人焦頭土臉,會很痛快。”

她說話的時候,也在一直盯着他,好像答卷的小學生,擔心自己一不小心答錯了題。

他沒有多說,把菜遞過來。

池柔柔立刻低下頭去,認真地清洗。

她心跳的動作越來越大,震得耳膜而微微發痛。

不該有的期待像是氣球一樣塞滿了她的心髒,撐的幾乎快要爆炸。

她想問,為什麽,但又不敢問。

生怕會失望。

可又止不住覺得,也許,也許他忽然想通了,忽然就,想接受她了。

她洗着菜,眼前逐漸全是綠油油的,有些暈乎。

“沒買辣。”他說:“紅燒肉,吃嗎?”

“嗯!”她馬上回:“吃!”

“今天沒有辣看。”

“那個,那個是不好的習慣。”池柔柔說:“沒關系。”

其實想看。

但她要做一個節儉的好人。

如果他接受她的話,她願意為他改掉所有壞毛病。

他煮了米飯。

一時之間,廚房裏只有時不時她問問需要什麽,他提醒要遞什麽的東西。

這一刻,他忽然發現,她其實也可以做一個很好的妻子。

可惜的是,他們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候。

米飯好的時候,飯菜也擺上了桌,她主動盛了飯,放在兩個人面前,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樣,把筷子也仔細擺好。

然後落座在沙發上,臉龐因為喜悅而打上一層柔光,看上去更加美麗可愛。

他在對面落座,道:“今天把你喊進來,是因為我重新翻看了病歷,意識到治療方案是不對的。”

她很老實地聽,多情的眸子清澈而明亮。

“醫患的關系對于我們之間來說并不适用,這樣下去并不能解決問題。”

“嗯。”

“所以,我們需要重新定義這段關系。”

“嗯。”

“在此之前,我想先說清楚,這段關系主要是為了幫助我們成為更好的自己。”

她意識到他提了我們。

“你贊同這個前提條件嗎。”

她點頭。

“那麽,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你的确是因為我而變成現在這樣,出于你我曾經夫妻一場,以及其他原因,我不希望你走上我的老路,明白嗎。”

她捏了一下手指,再次點頭。

“而我,我的問題你也很清楚,沒錯,我見到你的時候會害怕,會條件反射地想要逃離,這在醫學上被稱為應激反應,這也是我希望可以改變的地方。“

“對不……”

“不要再說無用的話。”他打斷了她,道:“我說過,我們需要重新定義這段關系。”

“作為曾經的施害者與被害者,現在我們的關系是病毒與宿主,原諒我用這個詞彙稱呼你,但我們現在面臨的事情就像這樣,你不靠近我,好像要死了,而我靠近你,也好像要死了。”

他給池柔柔夾了一塊紅燒肉。

“現在,我們需要找到共存的方法,就像一開始我說的那樣,我會盡力對你建立抗體,而你,也請你……努力一點,成為一個……”他斟酌着措辭,道:“不那麽挑食的病毒。”

“能做到嗎。”他發現她一直盯着自己:“嗯?”

池柔柔回神,道:“我不懂。”

“意思是。”他眼眸深邃,語氣輕緩:“我不會再把你拒之門外,而你……要在這種前提下,保持冷靜。”

作者有話說:

柔柔:……(嗚嗚嗚嗚嗚)

阿時:。

一邊覺得是這個道理一邊覺得給自己挖了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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