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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小貓很疼。

妖胎在他腹中這麽長時間，已經與他血脈相連，現在想要完全從他身體裏剝離出來，小貓自然要忍受巨大的痛苦。他在脆弱之時能想到的人不多，大貓前輩是很好的，不過只出現在他很小的時候，現在想想連面目都模糊了。小山鷹也很好，可惜傻傻的，大多時候聽不懂他在講什麽。

占據他人生最長篇幅的還是黑風衣。

小貓的靈力波動得厲害，一會兒是個人形，一會兒又變回貓身。就算對黑風衣有過恐懼，有過埋怨，他此刻心底最深處還是希望對方能夠回來。他怕自己就要死了，如果能在臨死之前看一眼黑風衣，他還想告訴對方，他是真的喜歡過他。

小山鷹跟那幾個長老打得兩敗俱傷，拼到此刻已經不是實力的問題，全看還有沒有戰意。幾個長老相互扶持，問：給族長打電話了沒有？他回不回？人瑞長老回答：不在服務區。

幾人瞬間面色蒼白，這小子像是個不怕死的，他們已經再無能力壓制他，難不成，這祖傳的大宅就這麽要被毀了麽？就連他們幾人也即将身死這妖怪手中。

就在他們絕望之時，一道黑影從遠方急速奔來。幾個長老定睛一看，眼裏重新燃起了希望。小山鷹一扭頭，識出是黑風衣來了，當即也朝他狂奔過去。剛剛還大殺四方的大妖此刻竟像個告狀的孩子：爸！他們欺負我！

衆長老：？

【65】

黑風衣畢竟是族長，見過大世面的，很快就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神情複雜地看着一頭金燦燦毛發的小山鷹，醞釀幾番沒說出話來。到了這個地步，要如何跟族人交待？我身為族長，搞了一只貓妖，讓他揣了我的崽，我們還共同養出了一只山鷹怪？

這話要是一股腦兜出去，估計族裏十個長老得嗝屁八九個。

再看看那些被打得媽不認的長老，黑風衣頓生一種“族中無人”的悲哀。獵妖師一族本該降妖除魔，說出去都是威風凜凜的，怎麽到了他當族長的這一代，連長老都慫成這個樣子，黑風衣氣不打一處來。“多對一都打不過，我今天要是來遲一步，族中千年基業是不是就要毀了？”長老都不敢說話，唯有人瑞長老捂住肚子，淚眼盈盈看向黑風衣，滿眼情意，欲說還休。

黑風衣倏然一震，吓清醒了。小貓！

他再看看鼻青臉腫的小山鷹，怕他又跟長老們打起來，低喝道：“簡直胡鬧，你跟我走，等下再來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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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鷹乖巧地走到了黑風衣身後，對長老們龇牙咧嘴，然後揪住了黑風衣的衣角：爸爸，快去看媽媽吧！媽媽要給我生弟弟了。

衆長老的表情都很魔幻，但黑風衣也來不及解釋，帶着這不成器的山鷹怪一起往小貓所在的院落趕去。人瑞長老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一直含淚看着，直到他和小山鷹的背影都消失不見。

【66】

妖胎早已有了靈智，作為一個妖二代，他出生需要足夠的靈氣支持他化形，可眼下他也清楚，如果都從這貓妖身上吸收，他倒是完完整整從母胎中出來，只是這貓妖大概就要被吸幹了。

妖胎權衡之下，寧願自己先天不足，也要斷了跟貓妖之間的聯系，不再從他身上攫取靈氣。可他護母心切，切斷太快，出來之後只是一個虛影，風一吹就像是要散。

妖胎亦沒有更好的辦法，猶豫着看了一眼虛弱蜷縮在床上的貓妖，“媽媽別怕。再一點就夠了，只要我能凝出實體……”貓妖的意識已經模糊，他疼得說不出話，意識裏接到了妖胎傳遞給他的信號，貓妖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來：“乖崽，沒，沒有關系……”

黑風衣馬不停蹄往小貓所在的院落趕去，妖胎出世比他預想中早。黑風衣也沒有過接生妖胎的經驗，回來路上還猶豫過，到底是找接生婆還是找修道士幫忙更好。

他遠遠聽到小貓的嗚咽，一顆心都被揉碎。

撐住啊寶寶，我來了！

他帶着那頭頂假發的山鷹怪破門而入，只見一個虛影正在從小貓身上攫取靈氣，黑風衣眼睛都紅了，立馬運功向那虛影狠狠拍去！

【67】

小貓等來了心心念念的人，那一刻他如在夢中。身上的靈氣消散很快，他幾乎可以确定自己就要死了，見到黑風衣的身影，他臉上剛要出現一絲欣慰而釋然的笑意，連凄美的遺言都已準備好，下一秒卻見黑風衣一個手刀向他們的孩子劈去。

小貓醒了，徹底地清醒了。

黑風衣根本不會愛上一個妖怪，也早就說過會把這妖胎除掉。他拼了命孕育出來的孩子，黑風衣根本不屑一顧，可是寶寶這麽懂事，小貓如何能眼看着他剛出世就被打死？

小貓的眼淚往心裏流，他錯了，他一開始就不該對黑風衣有什麽奢望，如果他不對黑風衣有奢望，就不會結下這個妖胎。如果不曾結下這個妖胎，也不會有如今黑風衣要打死親兒的場景。他的孩子何辜？只因為投錯了人家，一出世便要遭受滅頂之災麽？

小貓在那一瞬間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他騰起身來将虛影護在心口，自己結結實實被黑風衣拍了一掌。

黑風衣猝不及防，當時小貓替大妖擋下最後一擊的畫面如在眼前，黑風衣霎時愣住，然後抱着軟倒在自己懷裏的小貓悔恨交加。

虛影發出了一聲生脆的啼哭：爸，你為什麽要打媽媽！

山鷹怪也愣了，把虛影搶過來抱在懷裏，對黑風衣又氣憤又不解：必須曝光你！我馬上就曝光你！

【68】

黑風衣真實地震驚了。

沒想到這竟然是自己兒子，他那麽小一團，被裹在一團靈氣裏面，只能隐隐約約看出個奶貓的樣子來。細看還是能看出一些跟小貓的相似之處，可他當時進了屋，只知道有個孽障在吸小貓身上的靈氣，急怒之下甚至來不及分辨，哪能知道妖胎出世後是這個模樣？

黑風衣顫抖着把小貓抱到了床上，從懷中掏出自己的神玉來：“寶寶，對不起，寶寶……”

神玉卻絲毫沒有反應。

黑風衣急了，他失了一貫的從容和風度，屢次嘗試沒有效果之後猛地将那神玉摔了下去：“連我妻兒都不能救，要你這勞什子有何用？”

他把自己的靈氣源源不斷灌輸給小貓。修煉不易，但為了心愛之人是不心疼的。他只怕抽幹了自己也不夠救小貓，可那小貓卻已經是徹底昏迷不醒。到了最後，黑風衣也是強弩之末，抱着小貓一同昏死在床榻之上。

而小山鷹呢，他跟着黑風衣闖進了禁制之中，此刻卻沒本事自己出去。剛剛黑風衣發瘋的那一幕叫他吓壞了，幼小的心靈從此蒙上巨大的陰影。他看出黑風衣好像沒有傷害小貓的意思，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就抱着弟弟趕緊跑了出去，爸爸打媽媽是誤會，但是想殺弟弟是真。在媽媽醒來之前，自己要承擔好保護弟弟的責任。

小山鷹躲在假山洞裏，抱着小小的一個毛團，抹了一把眼淚：“毛毛你別怕，有哥哥在。”

小毛團：……不要叫我毛毛。

小山鷹：好叭，毛毛。

【69】

不知道是不是一定要到了瀕死之際，才會回憶起生命力最重要的東西。黑風衣的意識海一片混沌，他一幕幕地回想，剛到谷底的時候，那只偶爾會大着膽子來打擾他的小貓；通了人情之後粘他又怕他的小貓；明明對自己有了誤會，卻還依然傻傻喜歡着自己的小貓……

黑風衣掙紮叫他的名字，試圖從噩夢中醒來。

小貓在他身旁睜開了眼睛。那雙冶豔漂亮的眼睛裏已經是毫無波動，他拿開了黑風衣圈在自己腰上的手。

貓妖輕手輕腳走出了屋子，這院落的禁制還在，他只能在周圍走動。

“媽媽，媽媽！”

他聽見了一個低沉的嗓音捏着嗓子發出來的喊聲，小貓聞聲回頭，看到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山鷹。他的假發都顯得沒有光澤了，懷裏抱着輪廓清晰了不少的小毛團，兄弟倆都可憐巴巴。

貓妖以為自己痛失愛子，剛剛冷硬起來的心髒卻被這二人融化，他激動不已，一把将小山鷹和小毛團摟在懷中，抱頭痛哭。

片刻之後貓妖清醒過來，他給小山鷹擦幹了眼淚，壓低了嗓音，帶着幾分斷情絕愛的堅定：我們得想辦法出去，此地不可久留。

【70】

小貓和小山鷹一通合計，兩人交換了自己知道的信息。

其他禁制小山鷹都有把握能破，唯有黑風衣以自己心頭血烙下的法陣，小山鷹找不出破解的辦法。

小山鷹見多識廣：媽，爸爸看起來對你還念舊情，你先跟他說說好話，騙他将這法陣撤掉。咱們再神不知鬼不覺走掉。

小毛團輕嗤一聲。

小山鷹：咋啦？弟弟你感冒了嗎？

小毛團沉思片刻：如果我再長大一點就可以破掉這法陣。不過這是以心頭血烙下的，強行破除會對布陣之人造成很大的影響。

小貓微微動容：不必。我同意小鷹的話，就當是好聚好散。你們不要露出馬腳來，我會想辦法讓他主動撤掉陣法。

小山鷹一臉的視死如歸：嗯，我要保護媽媽和弟弟！

小毛團抱着自己尾巴啃了啃，他眨巴眨巴眼睛，總覺得這事哪裏不對，但他需要一些時間搞清楚。

【71】

小山鷹一力承擔起了照顧小毛團的重任，他是個皮實孩子，被獵妖族的長老圍毆了一圈，恢複起來還挺快。身體稍好一些就開始試圖用靈力幫助小毛團凝聚出實體。

貓妖再次回到那間屋子，只見黑風衣被噩夢折磨，要醒不醒，他趴在床邊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有那麽一瞬間他向黑風衣的脖子伸出了貓爪，可他下不去手。說到底站在黑風衣的位置上他什麽都沒做錯，不過是不能接受一個妖怪，也不想要一個妖怪的孩子。

黑風衣從噩夢中驚醒，看到床邊是滿腹心事的小貓。他一把扣住小貓的手腕，死死盯住他的臉，确認了這确實是他的心上貓才松了一口氣。“你沒事？太好了，我夢到你離開我。”

小貓不言語地回看他，過了半晌，他似乎從心裏說服了自己，緩緩對黑風衣露出一個笑容來：是呀，我沒事。

黑風衣将他緊摟在懷中，喃喃念道：太好了，你沒事……

黑風衣：身上還有哪裏疼麽？有沒有不舒服？

小貓聽他一點都不提崽崽的事，心越發沉了下去，但半分也不敢表現出來。他順從地依偎在黑風衣懷裏，手抵着他的胸膛，輕聲說：有點悶，我想出去走走。主人，我可以這樣做嗎？

【72】

黑風衣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小貓依偎在他懷裏乖巧的樣子一如從前，可他的身體分明在顫抖。黑風衣眼裏無法克制地流露出傷心來：“不要叫我主人，我們……不是這樣的。”

小貓那一瞬間眼神染上些譏諷，可他什麽也沒說。他模糊地應了一聲，帶着點撒嬌的意思又問：“那我可以出去玩麽？”

黑風衣替他攏緊了衣服：還不到時候，你該好好休息。

小貓一計不成，變了臉色。黑風衣見他垂着眼，吸了吸鼻子，忙問他怎麽了。

小貓道：我知道你我身份懸殊。可我一直藏在你的院子裏又像什麽？你不讓我叫你主人，但我實際就是像只小貓小狗被你偷偷養起來。

說到後來更是勾起無盡傷心事，情真意切落了淚。黑風衣心疼壞了。可是事情跟族人挑明之前他不敢叫小貓出去，怕被族人誤傷。他身上大半靈力都用來輸送給小貓，原本擔心這麽早把事情公布了，萬一族人發難他都鎮不住場子，可小貓哭得他心軟，他想着也是時候将一切挑明了，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他從此變回普通人，但能帶着貓兒浪跡天涯，也未必不是美事一樁。

黑風衣親親小貓的額頭：乖，再給我一點點時間，不會再叫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