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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雲熹月考成績下來,她估算了下自己的分數與南川大學往年的錄取分數線,發現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放下筆,她慢慢悠悠地嘆了口氣。
果然,別人兩年的學習成果不是那麽好趕上的。
倒也不氣餒,只是正盤算着要不以後再早起一個小時用來查漏補缺的時候,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雲熹下意識地看了眼來電顯示,對着這個記憶裏的熟悉號碼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心情複雜地點了接聽。
她童年時期曾經和許如煙女士在外婆家住過一年半載,那時候智能手機遠不如現在流行,這個座機號碼曾在她心裏放了很久。
“雲熹,我是舅舅。”
卻在聽到許丘山的聲音時,她手指毫不猶豫地往紅色挂斷鍵點去。
那邊似乎是提前預料到了她的行為,忙不疊地說道,“別挂別挂,先別挂,外婆就站在旁邊,我讓外婆跟你說話啊。”
“熹熹——”
帶着些許蒼老的聲音旋即響起。
食指在手機屏幕上頓住,雲熹深呼了口氣才喊道,“外婆。”
她不鹹不淡地寒暄了句,“您最近過得怎麽樣?”
雲熹已經很久沒有去過那條青苔漫街的南風小巷,自然也很久都沒再見過住在巷口院子裏的外婆。
“挺好的,都挺好的。”
外婆猶豫了下才吞吞吐吐道,“你舅舅他們有時間也會回來看看我,熹熹你……”
雲熹明白那沒說出口的言外之意,無非就是叫她抽空回去一趟。
可她卻沉默着沒說話。
電話那邊的老人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過兩天就是你生日了,要不要回來一趟,外婆給你做你喜歡的紅燒獅子頭?”
雲熹閉眼,近乎殘忍地把話挑破,“是給我過生日還是舅舅一家的團圓飯?”
如果是後者的話,她真的有去的必要嗎?
外婆躊躇着,忽然沒了聲音。
倒是舅舅許丘山忙勸了句,“沒別人,就我和外婆還有你!”
外婆終于接口道,“熹熹,是我想給你過個生日,就像如煙還在的時候。”
猛地從外婆嘴裏聽見許如煙女士的名字,雲熹腦子裏一下晃了神,她攥着手機的指尖因為用力,隐隐透出青白色。
“就這周日晚上行嗎?”那邊又問。
半晌過後,雲熹松了口,“到那天再說吧。”
……
“看什麽這麽起勁?”
不知道在窗邊站了多久,雲熹身後忽然傳來陸祉年的聲音。
他大概是才從外面打完球回來,身上穿的黑色球衣還沒來得及換,汗珠滑過利落明晰的下颌線,說話時候,喉結頓顯。
雲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陸祉年目光朝她桌上明晃晃擺着的月考試卷瞥來。
那張數學卷子的背面,落滿了數學王老師批改過後的鮮紅問號,筆勁之大,力透紙背。
最後一道函數題上方更是被打了個大大的“0”分。
她其實別的科目成績不差,偏就數學,複習了考出來還是一塌糊塗,總分就這麽被拖了下去。
在他目光注視下,雲熹忽然就不好意思起來,明知已經于事無補,手還是往數學卷子伸了過去,将其從書桌上拽離。
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陸祉年側過身,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朝樓上的書房揚了揚下巴道,“陸雲楓找你。”
“哦。”
沒時間再計較數學卷子,雲熹低低應了聲,就往樓上書房走去。
……
到了書房她才知道,陸雲楓打算在周末給她舉辦個隆重點的生日宴,又怕她不喜歡人多,于是特地來問問她的意見。
雲熹想起不久前那通電話,輕聲婉拒道,“謝謝陸叔叔,但是不用麻煩了。”
陸雲楓勸不動她,只得作罷,嘆了口氣道,“叔叔尊重你的想法,但生日禮物可還是得收。”
說完,他從藏品櫃裏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遞到了雲熹手上,“看看喜不喜歡。”
藏藍色的絲絨盒“咔”地一下被打開,露出裏面星月紋飾的女表,表盤中心隐隐刻着她的名字縮寫。
“陸叔叔,這太貴重了……”
雲熹忙将絲絨盒推了回去。
住在陸家已經讓她很過意不去了,又怎麽能再收下這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腕表。
陸雲楓卻止住了她将表推回來的手,佯裝生氣道,“跟叔叔還客氣什麽?”
陸雲楓對雲熹和陸祉年的态度一視同仁,譬如這腕表,就是他去米蘭出差的時候,吩咐助理買下的一對男女表。
陸祉年的那只已經放他房間了,手上這只之所以當作生日禮物送給雲熹,便是知道沒有由頭,她不會輕易收下。
……
在陸雲楓的堅持下,雲熹最終還是拿着手裏的絲絨盒下了樓。
想了想,她決定将腕表妥帖保存起來,等到她離開陸家的那天再物歸原主。
沒成想在經過客廳的時候,又看見了自己那份背面“慘不忍睹”的數學卷子。
她不是收起來了嗎? !
雲熹走過去,卻突然發現卷子上的空白處多了些別的東西。
——走勢頗有些淩厲的字跡在上頭潦草寫着算法,短短幾行,極盡精簡。
那些她做不出來的數學難題似乎在另一個人的筆下迎刃而解了。
她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小心地将卷子折好收進書包。
倒是沒想到……
他不僅打架厲害,數學也很厲害。
……
周末來得很快,雲熹最終還是踏上了去南風小巷的道路。
就當是,就當是去替許如煙女士回去看看,她在心裏這麽告訴自己。
推開院門的剎那,雲熹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過去的回憶絲絲縷縷地爬了上來。
可沒一會兒,她就看見了提着酒瓶回來的舅舅許丘山,回憶就此戛然而止。
“舅舅。”雲熹沒什麽情緒地喊了聲。
許丘山讪笑着應了下來,又心虛地別過臉去。
看他那表情,雲熹就知道上次錢慧琳找自己麻煩的事情他全部知情。
只是他最多心虛,然後止步于心虛,卻也從來不會去阻止什麽。
雲熹無聲地扯了下唇角,懶得跟他掰扯,徑直往屋裏走去。
恰在此時,外婆從屋裏探出頭來,“吃飯了,你們都進來吧。”
于是,維持着表面的那層平靜,三個人在老梨花木桌旁坐了下來。
可還沒吃兩口,許丘山就放下了碗筷,邊觀察雲熹臉上的神色,邊試探性說道,“熹熹,你外婆的意思是,以後想跟我和你舅媽一起住。”
雲熹夾菜的手倏地就放了下來,目光清淩淩地朝他看去,一字一句地問道,“真的是外婆的意思嗎?”
前段時間錢慧琳才跟她搶奪這院子的房産證,現在就想着将外婆接過去,會不會太巧了點?
“外婆畢竟年紀也大了,跟我們住也挺好的,用不着一個人住這麽大個院子。”
雲熹眼底浮着淡淡一層譏諷意味,許丘山沒敢和她對視,顧左右而言他。
“這房子前段時間剛好有人問價,我和你外婆想着……”
“想着把房子賣了是嗎?”
雲熹早沒了胃口,碗裏的飯壓根兒沒動過,她直接了當地說道,“外婆願意跟你們住就住,反正房子不賣。”
“房子空着也是浪費,不如賣了給你舅舅救急……”
外婆看着她,面露難色。
雲熹望着外婆臉上的嗫嚅神色,那些本不願意回想起來的往事一下子全部湧上心頭。
她不理解,為什麽作為一個母親,外婆總是更偏心舅舅。
嘴上說着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轉頭就能把自己女兒生病後期的治療費用偷偷挪給兒子救急。
現在還是這樣,明明許如煙女士就留下了這麽套房子,她還是只想着她那個仿佛永遠也長不大的兒子。
“救急救急,你要給舅舅救一輩子的急嗎?”
雲熹最終沒能忍住,失控地喊了出來。
“雲熹,你在亂講些什麽!”
舅舅許丘山的臉面挂不住了,先前的心虛頃刻間斂去,像被戳到痛處了般,臉色漲紅地瞪着她。
可雲熹嘴角的嘲諷反而更多了些,她譏笑着說道,“難道不是嗎,你為什麽會經常來看外婆,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你現在花的每一筆錢,不都是我媽留給外婆的保險金嗎?”
“你一味地害怕錢慧琳,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現在連老人住的房子也要搶——”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雲熹臉上浮現出個鮮紅的印子。
說不過就動手嗎?
雲熹面無表情地擡起臉,冷冷道,“許丘山,你真讓人瞧不起。”
說完,她就從院子裏跑了出去。
外婆的呼喊從身後傳來,她沒回頭,就這麽讓那聲“熹熹”随風散去。
她再也不要見到他們。
偏心是種病,治不好的。
外婆對她和許如煙女士不是不好,只是那種好,在她最愛的兒子面前,又有點不夠看了。
……
雲熹走在風裏,忽然有些看不清前路,擡手往臉上一抹,才發現滿手都是淚漬。
大概是哭得太久,一瞬間還有些缺氧,她停住腳步,像個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從前走過無數遍的道路,雲熹現在卻找不到歸途。
她摸出手機,望着通訊錄裏頭最頂端的那個電話,顫抖着撥了出去。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拒絕,可她找不到別的人來接她了。
雲熹盡量平複着自己的呼吸道,“陸,陸祉年,你能來接我嗎?”
雖然不明顯,可微弱的風聲裏分明藏着她的抽噎聲。
“在哪?”那邊很快問道。
雲熹止住抽泣,在他的問詢下報出了“南風小巷”的地址。
陸祉年簡短有力地“嗯”了聲,“馬上過來。”
挂電話的前一秒,那慣常冷淡的嗓音,倏然說了句“別哭”,聽着別扭卻又明晰。
……
十五分鐘後,轟鳴的山地越野車聲響起,雲熹擡頭就看見陸祉年摘下頭盔從車上下來。
她怔愣地站在原地,想說話,嗓音卻幹澀得什麽也說不出。
她就這麽看着陸祉年朝她走來,少年眉目張揚,掃過她發紅的眼眶時皺了皺眉,卻又照顧她情緒,并沒有多問一句。
“生日快樂。”
良久,雲熹聽見他說。
清越聲線在晦暗夜色中響起,憑着越野車前方的照明,她勉強看清他臉上神情。
淩厲的面部輪廓并不溫柔,偏偏聲音裏又混着股不相符的耐心。
也是這一聲,讓雲熹想起今天還是自己的生日。
他是第一個祝自己生日快樂的人。
雲熹低着頭小聲道謝,頭頂卻又傳來句“伸手”。
她依言愣愣地伸出手去,溫度有些冰涼的手鏈忽就落入掌心。
“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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