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塞巴斯蒂安這輩子還從沒如此大動肝火。他不是個暴脾氣的人,即使發火也很快就雨過天晴。他一生氣,他姐姐就拿他開玩笑,說他看起來就像只咧嘴炸毛虛張聲勢的小狗狗,一扭頭就全忘光了,只顧着玩。

可塞巴斯蒂安的怒火一點也沒有平息的跡象,連他自己都覺得訝異。不過話又說回來,惹他生氣的家夥老在他周圍轉,要一直發火還真不難。

弗拉德躺在正對電視的沙發上,塞巴斯蒂安一邊撸貓一邊盯着他瞧。他從盧克那聽說了,羅曼安排弗拉德在這兒當保镖不僅僅是因為那些邪教分子,但盧克沒告訴他其他原因。盡管有些好奇,塞巴斯蒂安并沒有問下去,這畢竟不關他的事。不管怎樣,盧克都只能暫時在家工作了,塞巴斯蒂安曾經聽見他和弗拉德在争論這件事。他當時正準備回家接貓順便取行李——盧克同意他把赫敏帶過來。他飛快地收拾好東西,返回了盧克的公寓。他也考慮過在外面多晃一陣子省得老對着弗拉德,但老實說,經歷了那次險情之後,他一個人待在外面有點發怵。

從幾個月前開始,陸續有知名的LGBT人士遭到極端分子襲擊,塞巴斯蒂安對此自然是既驚愕又擔憂,然而那時他還沒替自己擔心;直到那天晚上他才意識到,他确實身處險境。

所以塞巴斯蒂安差不多整天都窩在盧克的公寓裏,只能對着一個弗拉德。盧克也在,但他是惠特福德集團的CEO,除了數不清的案頭工作,他還要花大半時間縮在書房與下屬通電話,他希望自己手頭也有些工作,這樣就不用老是想着那些不愉快的事;可惜天不從人願,他最近正處于空檔。紐約時裝周期間,他就基本搞定了合約規定的各種工作,通常他會很高興能停下來喘口氣;無奈,現在不是尋常情況。

“你待在這兒幹啥?”弗拉德突然問。

“嗯?”

“你又沒在看這部電影,”弗拉德仍盯着電視。“幹脆回你屋去,練瑜伽,塗個指甲油啥的。”

老天爺啊,這人太他媽可恨了。“你那份一視同仁的大愛呢?”

弗拉德轉過頭來。他們之間大約隔着一米五左右,塞巴斯蒂安卻突然只看得見弗拉德那雙藍得驚人的眼睛。每次望着這雙眼睛他都感到心蕩神馳。這麽個惡棍不該有這麽美麗的雙眼,這太詭異了,跟他完全不相稱,而且很不公平。

“塗指甲油也算恐同?”弗拉德問。

“裝蒜。”

弗拉德微笑。“我可不就是個欠教訓的俄國大頭蒜?”他的口音比平時還重。

“呃!!!”塞巴斯蒂安抓起一個裝飾靠枕對着弗拉德的腦袋砸了過去。“喵!”赫敏在他胸口撓了一爪,疼得塞巴斯蒂安倒抽一口涼氣。“操!”

弗拉德哈哈大笑。

塞巴斯蒂安又抓起一個靠枕扔過去,被那混蛋接個正着。身手這麽好咋不上天呢?

“我讨厭刻板印象,”塞巴斯蒂安說。“叫一個男同志——或者雙性戀——去塗指甲油,不說別的,也真是夠愚昧無知的。是有些男同志喜歡塗指甲油沒錯;不過,學着點:有些直男也愛塗指甲油!”

弗拉德忍無可忍地呻吟了一聲,閉上眼睛。“我招誰惹誰了。你這人真是自視清高,無聊死了。模特不都是傻不拉幾,整天不是嗑嗨了就是喝醉了——”

“呃!你給我閉嘴!”塞巴斯蒂安只覺得熱血上湧,等他回過神來,他正撲在弗拉德身上,拼命想把那雙眼珠子給摳出來。“閉嘴!閉嘴!閉嘴!你簡直蠢得——呃!!!我他媽再也沒法忍了——”

電光火石之間,弗拉德扭住他胡亂揮舞的手臂,敏捷地翻了個身,塞巴斯蒂安被他沉重的身軀緊緊壓住。

“放開,”塞巴斯蒂安咬牙切齒地說。他一邊喘氣一邊想把這衰人給甩掉。

弗拉德嗤笑了一聲。“你連幹架都沒點兒男人樣,還想告訴我不要信刻板印象?”

“我不會打架是因為我不崇尚暴力,不是因為什麽男子漢氣概問題!”

“行吧,”弗拉德回話。塞巴斯蒂安心想,他是在盯着他的嘴唇看嗎?

“你在看我的嘴唇嗎?”

弗拉德移開視線,怒視塞巴斯蒂安的雙眼。“還真是。我在琢磨你的嘴唇咋會紅得這麽假,你就跟個塗脂抹粉的娘們兒似的。”

塞巴斯蒂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心裏默默地從一數到十。

“你是我這輩子最鄙視的人,沒有之一。”他相當沉着地說。他皺了皺鼻子。“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吸過你的老二,想起來我就想吐。”

弗拉德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說真的,我也不比你好受。”

“好。”塞巴斯蒂安啐道。

“很好。”

塞巴斯蒂安揚起下巴。“非常好。”

“好極了。”

塞巴斯蒂安瞪着眼睛。

弗拉德一臉賤笑。

呃——

他們的嘴唇撞在一起,毫無章法、濕噠噠地胡亂吻着。這個吻真的不能再糟心了,因為塞巴斯蒂安恨他恨得牙癢癢,可同時他又想貼着他的唇,讓他的舌頭占據自己的口腔,忍不住迎上去吸吮糾纏,被欲望逼出宛如獸類的喉音。他緊緊地摟着弗拉德,好讓身上的男人更緊地壓着他。他圓潤的指甲在弗拉德背上四處游移,又摳又撓。

弗拉德短暫地抽身,用俄語低低地詛咒了兩句,接着又壓了上來,對他的嘴唇又吸又咬。塞巴斯蒂安呻吟着,忘情地吮着弗拉德的舌頭,讓手指在弗拉德的短發中來回穿梭。天吶,他想大幹一場,他渴望一場酣暢淋漓野性四溢的性愛,強烈的欲望讓他渾身戰栗。

突然。“砰”的一聲。

“噢,”盧克模糊地咕哝着。

他們猛地分開,重重地喘息着。

盧克瞪大眼睛盯着他們,他的咖啡杯掉在地上。

弗拉德從塞巴斯蒂安身上翻了下來,站起身。

塞巴斯蒂安也茫然地緩緩坐了起來。他的臉好像要燒起來了,他懷疑自己看上去像番茄一樣紅。操,他這輩子從沒這麽難堪過。盧克會怎麽看他……盧克知道弗拉德是個恐同的大混蛋。

“事情不是看起來的那樣,”塞巴斯蒂安一邊弱弱地解釋,一邊伸手撥開遮在眼前的劉海。他需要理發,又或者,他該去找個心理醫生。操,他在想什麽?他居然跟那個爛男人滾到了一起?

“用不着跟我解釋,”盧克滿臉尴尬和不自在,看起來跟塞巴斯蒂安差不多。“我這就走——”

“等等!”塞巴斯蒂安站起來。“就待在這好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沒有打擾任何人。”

盧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受不了他!”塞巴斯蒂安說着,發現自己語氣聽起來也不是那麽急于辯解。

“彼此彼此。”弗拉德含混地說了一句,沒往塞巴斯蒂安那邊看。

“你看!”塞巴斯蒂安瘋了似的邊笑邊點頭。“就是個惡心的錯誤。我這輩子最爛的一個吻,一點不假。”他假裝自己的褲裆裏沒有什麽在蠢蠢欲動。

弗拉德譏諷地一笑。“誰說不是呢。我不是二——同性戀。”

塞巴斯蒂安翻了個白眼。

“信你,弗拉德,”盧克歪嘴笑了笑。他看上去還是有點不自在,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金色卷發。“那個,咱們能談談嗎,塞巴?就咱倆?”

塞巴斯蒂安心裏打怵,他實在不想談這件事。但盧克是這裏的主人,也是他的朋友——算是吧,所以,拒絕是不禮貌的。

塞巴斯蒂安不情願地點點頭。“好。”

弗拉德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混蛋。

弗拉德一走,塞巴斯蒂安就強笑着說:“那個,其實咱們用不着談,我知道他是個恐同的大混蛋。我就是犯了個錯,真的。不會有下次了。”

盧克看起來有點猶豫。“恐同倒不是他最大的問題。問題在于……”他嘆了口氣。“我也不确定該不該告訴你——羅曼會發飙的——可是我不能不給你提個醒。弗拉德……不是個好對象。”他笑了笑。“我說這話算五十步笑一百步吧——我家那口子也不是什麽聖人——但是弗拉德總是讓我感到不安,另一種意義上的。”

塞巴斯蒂安不解地皺起眉。“什麽意思?”

盧克低頭看了看手機,又擡眼看塞巴斯蒂安。“弗拉德以前幹過些不能見光的事。”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別會錯意——羅曼絕不是什麽聖人,但他冷靜自持,老謀深算,很少被什麽事情沖昏頭,而且他有能力付出愛。羅曼對敵人殘酷,但是他愛他的家人,也愛我,他把自己愛的人保護得滴水不漏。弗拉德不一樣。他缺少家人的撫慰,情緒無法緩沖,像個炸彈似的一點就爆。很顯然,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會給關系帶來隐患——”

“什麽?”塞巴斯蒂安幹笑。“我和他沒有‘關系’!”

盧克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沒說你和他有關系。”

好吧,什麽是尴尬,這就是。

塞巴斯蒂安不自在地環起雙臂。“你想說的就這些?”

“還有一件事,”盧克皺着眉。“羅曼跟我說過一些弗拉德的事……他說弗拉德是在一個非常守舊的村子、非常守舊的家庭裏長大的,加上他是俄國人,所以……我是說,大家總認為俄國人都是恐同分子——我在莫斯科的确遇見了一些非常可愛,非常友善的人,而且羅曼的家人也都很包容——但不幸的是,這個成見還是有點事實基礎的。弗拉德的家人顯然非常仇視同性戀。所以,防着他點,好嗎?我覺得他其實是彎的,但我估計他永遠也不會承認。他越想要你,他就會越恨你,甚至怪罪你。”

塞巴斯蒂安把身體的重心從一只腳移到另一只腳。

“反正我提醒你了,”盧克聳聳肩。“你知道了這些事,接下來要怎麽做就随你了。”

塞巴斯蒂安清了清嗓子。“你用不着提醒我,剛才只是我一時昏了頭,真的。” 他逼着自己笑了笑。“我知道他有多渾,我瘋了才會跟他搞在一起。”

盧克微微一笑。“是啊,我知道。你會和更好的人在一起。”

塞巴斯蒂安還了盧克一個微笑,抓起赫敏退回了房間。一進屋,他就把赫敏放下,看着她。

“我會和更好的人在一起。”他對赫敏說。

赫敏回複了一聲“喵”。他決定把這當成一句“對”。

“嗯,”塞巴斯蒂安自言自語。“不準再跟那個恐同的大壞蛋有什麽瓜葛。”

赫敏:“喵。”

塞巴斯蒂安嘆了口氣,把後腦勺磕在背後的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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