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你跟你朋友通電話了嗎?”
盧克的視線從電腦移到弗拉德身上。
俄國佬靠在沙發上,正盯着手機。盧克饒有興致地打量他。自從他們一周前解了梁子,盧克就沒那麽讨厭弗拉德待在旁邊了。但他們還算不上朋友,他還是不太猜得透弗拉德。
“什麽朋友?”盧克說。“我有很多朋友。”
“塞巴斯蒂安。”弗拉德的語氣很随意,也許太随意了點。
盧克好奇地望着他。他不瞎,他注意到了他這臭脾氣保镖和塞巴斯蒂安之間的那點事。盧克不能說他贊成——他覺得這事将以塞巴斯蒂安的眼淚劃上句號——可話說回來,每個人也都這麽跟他說羅曼,而盧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幸福。是,羅曼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但盧克跟他在一起感覺好極了。美好,安定,沉醉愛河。
他逼自己不要再想羅曼,把注意力轉回弗拉德身上。
“打過呀,”他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對咬緊牙關的弗拉德報以微笑。顯然這家夥不樂意他回答得這麽簡略。
過了七秒,弗拉德又開口了。
“他沒來串門。”弗拉德仍然盯着手機。
“嗯。”盧克肯定了他的說法,又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別開臉,免得被弗拉德瞧見。“你以為他會經常來?我們又不是那種常來常往的朋友。我估計他最近在忙崔斯坦的服裝品牌的事。”
弗拉德沒吭聲。
盧克審視着他剛硬的側臉。盡管弗拉德不再讓他感到威脅,他還是免不了會留意到弗拉德的身體線條萦繞着暴力氣息。即使在看上去放松且安全的狀态下,弗拉德舉手投足間仍有揮之不去的緊張感,這讓盧克很好奇是怎樣的生活經歷在他身上留下了這樣的印記。在這一點上弗拉德和羅曼截然不同,羅曼總是胸有成竹,大權在握,而弗拉德總是繃緊了弦,散發出咄咄逼人的氣場,仿佛随時會炸開。親眼見證弗拉德的身手之後,盧克對他有點警惕,盡管他知道弗拉德不會傷他一根毫毛。
“你喜歡塞巴斯蒂安?”盧克明知自己不該問,還是問了出來。
弗拉德的肩膀一僵,連裝出的一派輕松都蕩然無存。盧克本以為弗拉德會說“我不是同性戀”,但他吃了一驚,因為弗拉德只答了一個字:
“不。”
這可吊起了盧克的胃口。“你忘了我見過你倆在一起?打啵兒?”
再一次,他等着一句“我不是二椅子”或者其他什麽恐同的話。
弗拉德又一次出乎他意料。“你個小屁孩兒,”他的語氣倒是沒有看不起人的意思。“跟人親嘴兒用不着非得‘喜歡’那個人。”
盧克翻了個白眼。總有人猜小他的年紀或低估他的閱歷,要是他每次收一便士的話,他都成全球首富了。
“知道嗎,我跟羅曼第一次上床的時候也沒多喜歡他。”盧克說。弗拉德聞言轉過頭來,盧克被逗樂了。“你真以為我那麽容易上當?羅曼恨我爸,我知道他是在利用我,”他偏了偏頭。“其實,跟我們比起來,我搞不懂為什麽你和塞巴斯蒂安沒從一開始就看對眼……”
“我在瑞士給你當保姆的時候,他上了我女朋友。”弗拉德平淡地說。
盧克眨眨眼。這倒是第一次聽說。他連弗拉德交過女朋友都不知道。
“這聽着不像塞巴斯蒂安會做的事,”他皺起眉。“我是說,他的确到處睡,但他人挺好的。他不會對別的情侶橫插一腳。”他頓了頓。“這麽說,你來倫敦之前就認識他了?”
“嗯。在莫斯科我去了他住的酒店,想教訓教訓他。”
盧克瞥了眼弗拉德的大拳頭,瑟縮了一下。塞巴斯蒂安不矮,塊頭也不算小,但他要是對上那種野蠻又壯實的類型,恐怕沒什麽勝算。盧克見識了弗拉德用拳頭對付那些恐同的瘋子,這才明白當初弗拉德揍他的時候連一半力氣也沒用上——他要是使出全力,盧克恐怕當場就沒命了。
“你教訓他了?”盧克問。
“沒有。”弗拉德粗聲粗氣地答。“他把我氣得……”他舔了舔嘴唇,別開視線。“他鬧得我三心二意了。”
“怎麽着?”
“沒啥。”顯然,關于這個話題弗拉德無可奉告。
“塞巴很帥,”盧克帶着點惆悵說。他一直有點羨慕塞巴斯蒂安的外表。塞巴斯蒂安看起來既美麗又強壯,沒人會管他叫“小可愛”。他只比盧克大兩三歲,但大家都覺得他比盧克大好幾歲,而且也成熟得多。雖然盧克已經不怎麽為自己孩子氣的長相所困擾,有時候他還是希望別人能更拿他當回事,那樣他工作起來肯定會輕松得多。
盧克看着弗拉德。“你不覺得他帥?”
“他……”弗拉德繃緊下颌。“他很——”他把下半截句子咽了回去,抿起嘴唇。
“他很帥。”盧克說。
“沒那麽帥。”弗拉德嘟囔着。“他長得跟白雪公主似的。”
盧克笑出聲。“你說得好像這是件壞事。”
“他那麽白,襯得眼睛太黑,嘴唇又跟抹了胭脂那麽紅。”
盧克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伸手掩住自己的笑意。
“他屁股老大了,”弗拉德接着說。“腿又細得像雞崽兒。”
“就是,他長得太悲劇了。”
弗拉德将信将疑地盯了他一會兒,盧克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弗拉德氣得瞪圓了眼。
“爽快點,你喜歡他就承認嘛!”
“不喜歡。”弗拉德的聲音緊繃繃的。“我對他不是你指的那種喜歡。他動不動就氣得我夠嗆。”
“那你對他是哪種喜歡?”盧克決心趁熱打鐵,難得弗拉德一反常态這麽健談。
弗拉德瞪他。“我說了我不喜歡他。”
“你說你對他不是我指的‘那種’喜歡,”盧克笑着說。“那就是說你對他還是有‘某種’喜歡嘛。”
“我不是那個意思。”弗拉德咬牙切齒,俄國口音突然變得重多了。“我不太會說英語,你搞錯了。”
盧克挑眉。“這也太敷衍了。你忘了我在跟羅曼談戀愛。羅曼也時不時抓住機會拿這個做借口。別磨叽,老實交代。”
弗拉德惱火地嘆了口氣,轉過臉來。“拉倒吧。別拿我們跟你和羅曼比。”
盧克笑出八顆牙。“我們?”
弗拉德用眼神恐吓了他一番,然後做作地閉上眼。
他半晌沒再說話。
“警方覺得還有一小撮邪教徒沒被逮住,”他終于還是開口了。“所以我才問起他。沒別的。”
盧克皺起眉。“你覺得塞巴斯蒂安可能還有危險?”
“說不定。”弗拉德閉着眼說。“最說不準的就是走火入魔的狂熱分子。”
盧克審視了他一會兒,但完全看不出弗拉德覺得危險性是高還是低。
“你可能得去看看塞巴斯蒂安。”盧克慢條斯理地說。弗拉德沒回話,他決定直接下令。“我要你去看看塞巴斯蒂安,确保他家是安全的。”
弗拉德睜開眼。他看了眼私人電梯,又調回視線,搖了搖頭。“我等你睡了再去,那樣更安全。”
“現在就去。”盧克知道弗拉德在公寓裏架設了一些複雜的安保裝置,确保夜裏弗拉德留他單獨在家的時候不會出事。之前弗拉德還沒用過這些裝置,因為除了那次去塞巴斯蒂安的老家,他一直堅定不移地守着盧克,幾乎始終寸步不離,即使合同上沒有這樣規定。羅曼沒有錯看他,他對工作極其投入,甚至遠超過雇主的要求。“我就待在這兒不動。”盧克說。“你現在就去。”
“等你睡了我再去。”弗拉德一錘定音。
盧克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站起身。“那我現在就去睡。”
弗拉德猶疑地看着他。“我要是開了安保系統,你就只能老實待在你屋裏了,一出門就會觸發警報。”
盧克聳聳肩,裝着打了個哈欠。“我真累得不行了。”他說着,回卧室去了。
等盧克出現在卧室套間的時候,弗拉德敲了敲門,說:“你只能等我回來才能離開卧室。”
“好吧。”盧克爬上他那張軟綿綿、空蕩蕩的大床。他嘆了口氣。“弗拉德?”
“啥事?”他差點流露出不耐煩。
“你最後一次跟羅曼通話是什麽時候?”他沒看弗拉德。“他兩天沒給我打電話了。”他今天一天都想問弗拉德這件事,但被他的自尊心攔住了。他不想讓人覺得他是個黏人的小寶寶。他指望着晚上會接到羅曼的電話——他許諾過每天都打電話回來——那就用不着問弗拉德了。只是,羅曼沒打來。之前他的電話從來沒斷過。
弗拉德停了一會兒才答:“三天前。”
盧克閉上眼,重重地咬住嘴唇。
“羅曼以前也有幾天不聯系的情況,”弗拉德粗聲粗氣地說。“別瞎擔心。”
他真的是在安慰盧克嗎?
“謝啦。”盧克帶着個小小的笑容回道。羅曼是對的,弗拉德沒那麽壞。
弗拉德悶悶地哼了一聲,關上門。
盧克抱着自己的枕頭,緊緊閉上眼,告訴自己別犯蠢。弗拉德說得對,羅曼沒事。他可能只是杞人憂天。但願我只是杞人憂天。
每當這種時刻,盧克幾乎懷疑這一切是否值得。但接着他就會想起羅曼環抱着他的手臂,他那陽剛而令人安心的氣息,他強勢的嘴唇,他的胡須紮着自己的臉——他如此思念羅曼,某種疼痛翻滾在體內深處。
“回來。”他呢喃着,聲音輕得幾乎停在他唇間。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又想起了塞巴斯蒂安和弗拉德。說實話,他不太确定催弗拉德去看塞巴斯蒂安到底是對是錯。他看得出弗拉德對塞巴斯蒂安有某種感覺——跟他們待在同一間屋子裏,就不可能察覺不到他們之間那濃得快讓人窒息的性張力——但盧克不确定他們是否合适。弗拉德看着塞巴斯蒂安的眼神讓人不安,仿佛在恨着他的同時又渴望着他。再考慮到弗拉德那根深蒂固的恐同思想,恐怕不會有什麽幸福的結局。盧克只能希望,希望自己沒有犯下一個巨大錯誤,希望在塞巴斯蒂安的公寓裏,事情不會變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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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