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反問句的語氣,如情人低語般咬字,被他念得酥酥麻麻。

那感覺,仿佛兩人是有過前塵往事的舊情侶,忽爾重逢,免不了有一方故意刁難。

也确實沒想過祁岸會說這話,宋枝蒽怔住。

除她以外的幾個人,亦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不大的方寸之地,各色目光在二人臉上來回暧昧逡巡,好似在等百年難得一遇的好戲,然而始作俑者,卻肆無忌憚地把視線定格在宋枝蒽臉上。

不知是被頭頂串燈映射,還是被他這話招惹,宋枝蒽面色透出一抹不自然的酡紅。

但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

略垂下眼,蔥白指尖按下圓珠筆,咔噠一聲。

宋枝蒽做出認真記錄的模樣,平聲靜氣地答,“時間太久,不記得了。”

沒什麽情緒卻又拒絕的口吻。

好似佐證兩人不一般的“關系”。

看熱鬧的其他人頓時擺出一副“吃瓜狀”,那心照不宣的小眼神兒,就差開始起哄。

祁岸卻不急着說話,耐人尋味地淡勾着唇,不緊不慢地拿起打火機。

咔噠一聲響。

嘴裏銜着的煙被點燃。

微微仰頭,脖頸連着鋒銳喉結的線條一起拉長,沖上吐了口青煙白霧。

靡靡不清間,祁岸長眸半眯,略沙的磁嗓耐心寬容,“不要洋蔥和香菜。”

的确是和幾年前一樣的“雷區”。

宋枝蒽輕抿唇,在本上寫下這行字。

最後一筆落下,她擡起眸,目光獨獨掠過祁岸,對其他人禮貌說了聲稍等,便轉身離開。

殊不知那群男生的八卦之魂早已按捺不住,她還沒走到店門口,就有人“操”了聲,嬉皮笑臉地問,“啥關系啊岸哥,你有啥忌口人都知道?”

“可不是嗎,還不快跟我們說說。”

聽到這話。

宋枝蒽腳步不由一慢。

本以為當事人會借此開上不着調的玩笑,不想祁岸再開口時,音色早已沒有幾秒前的故意和頑劣,只漫不經心地哼笑了聲,“沒什麽好說的。”

語氣摻雜些許冷淡和索然。

頓了頓,他彈斷半截煙灰,“哥們兒的女朋友。”

字句裏是明顯的降調。

幾乎一出口,男生們的猜疑便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聲望洋興嘆“啊”,“這樣啊”,“沒意思”。

再後來,宋枝蒽什麽也聽不到。

她扯下那張點菜單,腳步輕飄地送往後廚。

好似有關那桌的一切,都随着她的遠離漸隐在市井喧嚣中。

祁岸這頓燒烤一直吃到晚上十點。

這個時段,小店的客流量依舊高居不下。

客人一桌桌的落座,宋枝蒽有些忙不過來,以至于他們什麽時候結的賬,她都不知道。

只是忽然瞥見原本停着昂貴跑車的位置,不知何時換了一輛簡陋轎車。

下意識朝街道兩邊望去。

不算繁華的街道浸在墨黑夜色裏,偶爾幾輛車影零星掠過,卻沒有任何關于那輛跑車的蛛絲馬跡。

祁岸沒和她打任何招呼就走了。

仿佛在用行動證明,這場驟不及防的相見,就真的只是一場單純的邂逅偶遇。

默默收回視線。

宋枝蒽把眼前這桌菜點完。

差不多十二點,營業結束。

舅舅把燒烤店關了,一個人收拾後廚。

舅媽楊春芝則忙着算賬,一面跟宋枝蒽說,“枝蒽啊,今晚回家住,我給你留了排骨玉米湯,是你外婆起早去市場買的鮮玉米排骨炖的,可好喝了。”

宋枝蒽整理收銀臺上的雜物,“就知道她病一好又要折騰。”

“老太太嘛,歲數大了閑不住的。”

“最主要是她真惦記你,總說你太瘦是因為在學校吃不好。”

宋枝蒽解釋,“學校的飯菜不錯,有空我也會和幾個朋友一起出去改善夥食。”

朋友兩字讓楊春芝想起什麽,“對了,今晚有一桌客人是不是和你認識?”

宋枝蒽手一頓,半猶半豫地說,“是有一桌……”

楊春芝揚眉,“就開豪車那桌是不是,為首的男孩兒長得特別帥。”

“特別帥”三個樸實無華的字,一下就讓宋枝蒽想到祁岸那張既貴氣又有距離感的俊臉。

神色劃過一絲不自然。

宋枝蒽點了下頭,然後就聽楊春芝說那桌結賬的時候,祁岸多給了錢。

“他們一共消費446,我說給他抹個零,算他440,結果他直接給我掃了五百,我當時都傻了,”女人說得繪聲繪色,“這麽多差價我哪好意思收啊,就喊他一聲,要把錢給他退回去,誰知道他跟我說不用找了,都是熟人。”

兩句話被祁岸說得淡泊随意。

當時楊春芝沒反應過來,茫然啊了聲。

祁岸朝正給客人點菜的宋枝蒽揚了揚下颚,略顯冷淡的面色,聲線卻磁沉溫煦。

“就當給她捧場了。”

楊春芝以為他們認識,便沒再推辭,再後來笑呵呵地送他們一夥人上了車。

聽完描述。

宋枝蒽略有些失神。

心底生出止不住的局促和惶然。

楊春芝追問,“你跟舅媽說實話,那小子是不是你的追求者?”

“……”

宋枝蒽回過神,語氣有些詫異,“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楊春芝驕傲得理直氣壯,“我們枝蒽上的是名牌大學,年年拿獎學金,長得還這麽漂亮,那小子再帥不也是個男人,怎麽就不能有心思。”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就算那小子再拿人,你也別忘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

“何恺雖然平時不着調,但高三那年他沒少照顧你,你們也談了這麽久,可不能像李桃桃那樣朝三暮四。”

李桃桃是楊春芝的獨生女,宋枝蒽的表姐,大學剛畢業。

為了拿到在帝都的高薪工作,李桃桃和談了六年的男朋友分手,和大她十來歲的上司交往了。

為這事,楊春芝氣得一個多月都沒搭理她。

宋枝蒽知道她的用意和擔心,只能說出實情,“他跟何恺是朋友,我們三個以前在同一所高中念書。”

“何恺的朋友啊。”

楊春芝詫異之後恍然,“那怪不得。”

一切找到合理的解釋,她沒再說什麽。

後來舅舅李堂亮收拾好後廚,三個人便一起關了店門,打車回家。

到家時已近淩晨。

外婆早早睡下。

宋枝蒽透過門縫看了她一眼,而後才去洗澡睡覺。

或許是受楊春芝那番話的影響。

宋枝蒽即便腦子累得像個運轉到極致的陀螺,可一閉上眼,還是不自覺想起今晚再度見到的祁岸。

幾年過去,男生外貌并沒因骨骼生長而變化,皮相和骨相依舊處在顏巅,出類拔萃。

氣質卻褪去青澀,歷練出沉穩淩厲的痞氣,和滿分拿人的蠱惑。

也不怪舅媽多想。

像祁岸這樣的天之驕子,但凡是個正常姑娘,都會忍不住多花癡幾眼。

正因如此,宋枝蒽才沒跟楊春芝說實話。

那就是,在何恺和祁岸之間,她先認識的人,其實是祁岸。

那是高二那年的夏天。

十七歲的宋枝蒽因家庭變故,随着在城裏做保姆的外婆,在雇主家別墅的閣樓安頓下。

盛夏裏。

烈日當空,蔥蔚洇潤。

剛從淋浴房洗好澡出來的宋枝蒽就在閣樓門口,第一次看到了祁岸。

少年穿着幹淨的白襯衫,深藍色制服長褲,肩寬腿長,蓬勃清爽,十分閑散地靠坐在她那張舊椅子裏。

濃長的眼睫低垂,修長指節漫不經心地翻着她那本已經舊了的習題冊。

金色日光被枝葉剪碎,透過玻璃灑在他立體精致的側顏上,勾勒出一圈暖茸茸的光暈。

和初來乍到緊繃局促的宋枝蒽相比,他顯然恣意放縱,又驕傲任性。

宋枝蒽怔然站在原地。

想說話,卻又因為怯懦而不敢開口。

如同等待一場漫長的審判,直至少年視線停留在習題冊的扉頁。

似乎早就知道她在門口,祁岸不疾不徐地撩起眼波。

深眸內勾外翹,他波瀾不驚地看着眼前披着濕漉長發,眼尾處長着暗紅色胎記的女孩,一字一頓開口,“宋,枝蒽。”

被叫名字的宋枝蒽仿若啞住。

男生卻輕揚冷眉,音色磁朗地問,“梅姨接來的外孫女?”

輕飄的語氣裏,幾分頑劣和談不上友好的窺探,讓人很容易産生不安。

“……”

宋枝蒽生澀回了一個“是”。

說完,她垂眼抿唇,不再吭聲。

像一只受了驚又沒底氣搶回自己地盤的兔子。

似乎覺得有意思,祁岸淡扯着嘴角,把書撂在一邊,抄着口袋走到她跟前,“不好奇我是誰?”

“……”

宋枝蒽擡眸看他。

眼前少年高眉深目,個子比她高出一個頭,吊兒郎當地站在那,擋住整片明媚日光。

偏濕潤的空氣裏,缱绻着屬于他身上清爽好聞的皂角香。

見她不說話,祁岸幹脆倚在門框,要笑不笑地盯着她,“問你呢,啞巴了?”

不算友好的字眼,被他說出一種招貓逗狗的語氣。

宋枝蒽哪裏見過這陣仗,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我認得你。”

烏黑的瞳眸仿佛盛了一汪清泉,蕩着怯生生的漣漪。

少年挑眉。

聽到宋枝蒽用很小的聲音說,“你是這家的……”

似乎在腦中尋找合适的詞彙,她眼睫顫了顫,蹦出幾個字,“雇主的兒子。”

本以為她會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鬧了半天是這麽個形容。

祁岸唇邊卷起玩味痞氣,嗤笑了聲。

正想說什麽,樓下忽地響起另一聲叫喊,“我說大少爺,你他媽有完沒完?什麽時候能下來,快遲到了!”

“催什麽催!”

祁岸沖外面喊了一嗓子,腔調不耐,浮浪不經,“那麽着急滾回你媽肚子裏去。”

或許是他的側臉輪廓太過優越,宋枝蒽沒忍住,多看他一眼。

然還未躲開,就被祁岸抓個正着。

“小蝴蝶。”

他忽然打趣似的叫她。

宋枝蒽懵住。

什麽小蝴蝶?

祁岸沖她挑眉,指着自己狹長微挑的眼尾,“這裏,不像蝴蝶翅膀麽。”

“……”

宋枝蒽表情看起來更呆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她那礙眼的胎記。

但緊跟着,那種新奇的心情,就變成了尴尬和羞赧,促使宋枝蒽習慣性地側過頭,只露出沒有胎記的半邊臉。

被濕發半遮半掩的耳朵,也明顯紅潤起來。

看到這一幕。

少年嘴角弧度更深幾分。

他漫不經心地直起身,懶洋洋地開腔,“行了小蝴蝶,我得走了。”

宋枝蒽緩緩轉過頭。

有些難以接受他用這麽奇怪的稱呼叫自己。

偏偏少年毫不收斂,深邃的長眸似笑非笑,語氣鄭重如同命令,“記住了,我叫祁岸。”

“……”

“耳刀祁,回頭是岸的岸。”

……

思維一旦陷入往事就會變得遲鈍。

宋枝蒽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

只覺被過去的回憶不斷侵襲着腦細胞,拽着她在夢裏徜徉一遍又一遍,等醒來時,已經到了第二天。

窗外的陳年老樹在五月的天裏野蠻生長。

淺薄的光影被錯落的枝葉剪碎,伴着勃勃生機的鳥叫,把宋枝蒽從不大穩當的睡夢中叫醒。

在枕邊摸到還連着充電線的手機,她睡眼惺忪地拿起來,按亮。

不到九點的時間。

想到周六沒課。

宋枝蒽決定再懶一下。

不想剛翻了個身,手機就嗡嗡震動起來。

是蔡暄在找她。

宋枝蒽以為她有什麽急事,摸起手機睡眼惺忪地“喂”了聲,哪知回應她的,是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嗓。

“喂,枝蒽?”

僵化的意識被這還算溫柔的嗓音徹底喚醒。

宋枝蒽一瞬木然,幾秒後撐起眼皮,略意外地望着天花板,“何恺?”

聽到她的聲音,那邊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可算找到你了。”

宋枝蒽:“……”

冷戰幾天,她突然有些不适應何恺用這麽耐心溫柔的口吻說話。

默了默,她平聲道,“有事麽。”

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語氣太過陌生冷淡。

何恺似乎也感知到,再開口的腔調裏,摻雜一絲少有的被動,“我在你宿舍樓下。”

宋枝蒽收攏握着手機的手,沒說話。

何恺語速很慢,“枝蒽,我知道你生我氣,但有什麽事我們能不能當面談,別冷戰?”

作者有話說:

因被人指摘我女主人設像《你聽得見》女主,在此解釋。

存稿我五月就開始寫,那本書女主什麽樣我都不知道,被指摘才點開知道那本女主眼睛也有胎記,眼睛有胎記不是什麽絕世獨梗,十幾年前的第二夢就是眼睛附近有蝴蝶疤痕。

我的女主是眼尾一塊很難看的胎記,被男主起的小蝴蝶外號,長大後激光祛除不見了。至于那本書怎麽寫的我不清楚。

且女主窮美慘文靜晉江一抓一大把

所以拒不接受污蔑

那本書發文日期6月16號發的,我5月25寫的存稿,設定更早,6月9號寫完的第三章 ,就是本章

@竹內個紙看截圖證據

且已和另一本書作者溝通完,對方也在作話發了聲明

創作不易,說話前請深思熟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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