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争鋒

随銮在側的護衛,為首者便是齊沫。

她聽到了動靜,也全當沒聽到。

她面色無波地策馬行進,眼瞧着要看到青州州府,她怕陛下和空郎君的好事還沒完,故而十分貼心的舉手示意,讓車隊緩慢前行。

原本日落時分便能到青州州府,結果,硬生生拖了半個時辰才到。

陛下的銮駕停在青州州府前時,空寰的衣裳還沒有整理好。

朝熙一向克己複禮,今日倒是格外出格。

青州郡守跪地行禮之時,朝熙也遲遲都沒有下馬車,反而是忙着幫空寰整理發髻。

她沒做過這種事,越是手忙腳亂,越是給他紮了個歪的。

朝熙頹然地坐在那,勉強幫他扶正之後,這才牽着人下了馬車。

如今的青州郡守乃是邵樂,是朝熙授業恩師邵奕的遠房表姐。

邵奕當年,做過朝熙母皇的禦君。朝熙的這位恩師,愛慕她的母皇,哪怕是不能得寵,也一生都願意常伴身側。

邵奕師父便是青州出身,朝熙選定邵樂為青州郡守,倒也不全然是看在師父的面子上。

這位邵樂大人,博學多才,做事勤勉,頗得朝熙歡喜。

朝熙出征前,路過青州,還在青州府衙內休憩過一晚。

等她牽着空寰下馬車的時候,她不免想起,來時她牽着宋啓下車的場面。

如今才一個月的光景,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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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空寰下了馬車,立在她身側之時,她才擡擡手,讓府衙外烏泱泱跪着一地的人起身。

就在朝熙踏步向前走的時候,前方傳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陛下,你身畔的這位小郎君是何人啊?”

朝熙聽聞此言,驚喜道:“邵師父?您怎麽在這?”

朝熙突地松開了空寰的手,直奔着邵奕師父而去。

空寰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朝熙。

她向來嚴肅,哪怕是笑,那笑意也不達眼底。

空寰忽然羨慕起眼前這位男子,他也想擁有朝熙這般不設防的笑容。

朝熙挽住了邵奕的胳膊,親昵道:“師父前陣子不是追着母皇和父君去了嗎?怎地回了青州?”

邵奕輕嘆一聲,道:“你父君那個人,最是小心眼。我和你古意司墨兩位師父,就在他那小住了半個月,他就嫌煩了。我也不好再打擾他與你母皇妻夫恩愛。你父君從前還能容得我們三個人照顧照顧你母皇,如今他年紀大了,性子可比不得從前了。他現在帶着你母皇四處游玩,身旁連護衛都不帶了,這就是要獨占你母皇的架勢。”

朝熙笑了一聲,連忙道:“那師父就該跟我回宮。”

邵奕無奈搖頭:“如今你青出于藍,我這點學識,哪敢在陛下面前賣弄?”

朝熙忙道:“去年星辰臺大選之後,教琴棋書畫的那幾位先生,始終不得禦君們的意。若是師父能去指導一二,星辰臺三千禦君,還不得樂開花?”

朝熙一直在前方與邵奕師父閑話家常,全然忘了身後還站着一個人不生地不熟的空郎君。

有個不知死活的小郎君,還趁機上前在空寰耳邊道:“郎君還不知道星辰臺禦君是做什麽的吧?”

空寰側首看了他一眼,并未說話,只待他先言。

那小郎君得意地笑道:“星辰臺是我們神域的傳統,諾大的星辰臺,可容納三千人。後宮三千禦君,那都是等着侍奉陛下的。”

空寰臉色微沉。

那小郎君似乎故意激怒空寰一般,接着道:“神域樣貌出衆的大好男兒,都齊聚在星辰臺。不過郎君您與他們不同,您是得過寵的。宮裏的規矩,凡是得過寵的,少說也得封侍君。侍君要比禦君高一階,您入宮之後,禦君們若是見到了您,那也是得行禮問安的。”

空寰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道這位郎君,在宮中是何階品?”

那小郎君故意扭了扭腰,那作派實在是讓空寰不喜。

他笑嘻嘻道:“我啊,自陛下還是皇太女始,我便已經在東宮照料陛下了。我是太上皇親自指到東宮給陛下做通房的。後來選禦君時,陛下沒舍得讓我去星辰臺,我就在陛下身邊照料了。從前宋郎君在的時候,那也是我親自負責的。”

空寰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我這便明白了,你不過就是個奴才。”

定坤頓時惱了:“你怎可這般說?我可是從小跟在陛下身邊的,與旁的奴才自然不同。”

空寰“恩”了一聲,語氣不鹹不淡:“那也還是個奴才。”

定坤嘴角抽了抽,他輕哼了一聲,嘲諷道:“你雖是大家出身,可你別忘了,你們魔月的大家氏族,放到我們神域,屁都不是。你承了寵,做了貴人,将來也得守我們神域的規矩。你也該知道,若不是宋郎君不在了,你怕是連我們陛下的衣角都夠不到。”

空寰勾了勾嘴角,筆直地站在那。他甚至看都沒看定坤一眼,仿佛并不把這奴才的話放在心上。

定坤沒想到他不理會自己,他有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

那空寰嘴角的笑,在定坤眼裏,也是格外刺眼。

“做出這孤傲清冷模樣給誰看,早晚都是被厭棄的貨。”定坤故意小聲嘟囔着,這話也恰好能被空寰聽到。

空寰長嘆了一口氣,他本是不願意與這等蠢笨的狗奴才計較的。有些話,雖刺耳,他倒也不是不能忍。

他方才不說話,是在給定坤機會。

他可以忍一個蠢貨一次兩次,可絕不會忍他第三次。

空寰長袖下的玉手暗自用力,一道無形的掌風,瞬間讓定坤癱坐在地。

他是用了五成力的,這一掌出去,定是要叫那定坤吃些苦頭。

沒有個十天半個月,定坤怕是爬不起來的。

當然,空寰只是想給他點教訓,若是他下手再重一些,定坤不死也得半殘。

朝熙本來正與師父說話,而後便聽到噗通一聲,定坤摔在了地上。

事情發生在瞬息之間,定坤剛剛跌下來的時候,疼得幾近失語。

等到朝熙擰眉問他是怎麽回事的時候,定坤也是緩了好久,才顫着手指向了空寰:“陛下…一定是他要害奴才。”

空寰不動如松,面色無波無瀾道:“回禀陛下,草民什麽都沒做,不知道為何這位小郎君非要攀咬草民。”

朝熙掃向了他們身後之人,連齊沫都道:“陛下,确實沒看到空郎君碰定坤。”

定坤聲音尖刻道:“一定是他,方才就他站在奴才身邊。空郎君一定是嫉恨奴才方才在他跟前說錯了話,這才給奴才一個教訓。”

說罷,定坤哭鬧不止:“陛下,要了命了,奴才不能動了,奴才是不是被他打殘了?”

随行的有男醫官,很快便有人上前為定坤把脈,那男醫官道:“回禀陛下,定坤領事确實傷到了筋骨,這情形,看樣子是摔的。”

定坤直指空寰,咬牙切齒:“空寰,你做了為何不敢承認?你別讓我瞧不起你。你就是嫉恨我同你說星辰臺禦君的事,你心裏不舒服,就拿我撒氣。”

朝熙臉色沉了沉,顯然有些不悅。

定坤是東宮的老人,他九歲的時候便到了朝熙身邊照顧。按照神域的規矩,皇女十歲的時候,便要為她們擇選通房,這些小通房們可以跟皇女一起長大,哪怕将來不得寵,他們也要比其他的奴才高一階。

定坤和定遠、定夜一樣,都是朝熙母皇為她選的通房。這定坤平日裏跟人精一樣,最是會讨好人。所以此番出征,朝熙特意讓他跟在身邊。

這定坤也不知是不是被寵壞了,如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便如此沒規矩。

且不說師父在,青州郡守也在,朝熙潛心裏,也不想讓空寰覺得,她神域的奴才如此無禮。

“荒謬,既然他碰都沒碰你,怎麽會傷到你。莫不是你自己摔了,硬要賴在他頭上?”朝熙厲聲道。

從前宋啓在的時候,也不與定坤争鋒。定坤也沒有想到,陛下會為了空寰訓責他。

他登時紅了眼,一邊說着知錯,一邊淚流不止。

朝熙嘆了口氣,終是沒忍心責罰太過,只甩袖道:“讓醫官把他帶下去,好生照看。”

醫官得令,正要上前扶定坤時,那定坤卻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

最後還是邵奕師父身邊的奴才,上前幫忙攙扶了一把,這才勉強讓定坤站了起來。

定坤疼得汗都流了下來,可他見陛下發了怒,也不敢出聲呼痛。

朝熙擰眉看着他道:“以後任何人,都不得直呼空貴君的名諱。”

定坤臉色一白,而在場的其他人立馬聽出了朝熙的言外之意,紛紛拱手道:“臣等拜見空貴君,願殿下安康。”

邵奕低頭輕笑了一聲,他揮揮手,示意自己的奴才先将定坤扶出去。

之後,邵奕對着朝熙道:“陛下一路勞苦,怕是餓了。臣為您準備了豐盛的晚宴,快些入座吧。”

青州郡守邵樂這時也連忙上前道:“陛下,邵奕大人可是從辰時起便開始忙活,今日的大半菜肴,都是邵奕大人親手做的。”

朝熙登基之後,邵奕師父便也跟着她的母皇父君出了宮。她已經好久都沒吃到師父們親手做的菜肴了。

朝熙忙不疊地入了座,待到臣子們也都坐好了之後,朝熙便趕緊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邵奕師父親手包的餃子。

這是記憶中的味道,剛吃了一個,朝熙便感動得想要落淚:“朕已經兩年沒吃過這個味了。”

邵奕又給她夾了羅漢大蝦、五香牛肉和糖醋排骨,見朝熙吃得開心,邵奕便道:“臣這手藝,也是和太上王君學的,陛下不嫌棄,臣便歡心了。”

朝熙今日所食不多,晚膳自然胃口大開。那排骨酸甜可口,瘦而不柴。最要緊的是,這個味道,也只有邵奕師父才能做得出來。

朝熙見空寰在下座,便想起了他吃不慣神域的食物。

不過日後這神域便是他的家,他總得慢慢适應。

故而,當着師父的面,朝熙便對着他招了招手道:“空郎,你坐到朕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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